「姐姐,我是陪著娘娘用了午膳的。每一道菜我都先試吃了一遍,誰知道毒下在了娘娘的碗裡……這偌大的後宮中,皇上當真想下手,憑我也是攔不住的。」
「不怪你,不怪你……」
我將梅雪摟在懷裡。
多日積壓的委屈終於在梅雪心頭爆發。
她將頭埋在我肩膀上,大哭起來。
今夜寒月料峭,泛著慘白的光。
17
娘娘清瘦了許多。
Advertisement
聽服侍的宮女說,她日日以淚洗面。
看到我流淚,她卻反過來寬慰我:
「柳絮,這宮裡的路本就難走。我從進宮起就太過惹眼,背地裡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這次沒保住孩子,是我沒用。」
「我隻是……無顏面對皇上,原本說好,要為他生個活蹦亂跳的小皇子的。」
我可憐的娘娘。
她想破了腦袋,把她接觸過的所有人都懷疑了一遍。
卻唯獨沒懷疑過自己的枕邊人,她摯愛的夫君。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做帝王家的,都沒有心。
……不能讓娘娘知道真相。
我勉強扯出一抹笑:「別擔心,孩子還會有的。養好身體才是要緊事。」
娘娘摸摸我的頭,聲音溫和:
「柳絮,我看你清瘦了許多。在尚食局當差可還順利?若是在那邊待不習慣,就回來吧,鍾粹宮永遠是你的家。」
我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娘娘,你不知道,尚食局已經大換血了。
原來的那批人,除了我,沒留一個活口。
做帝王家的,手段何其殘忍。
「順利。」我吸吸鼻子,「芳芹這幾天告假了。新廚娘做飯也很好吃,隻是口味可能會換換,不知道合不合娘娘的胃口。」
「我哪裡還有心思挑這個。」娘娘失笑,「大哥就要回來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傷。可惜我被囚禁在這深宮裡,怕是很難同他見上一面……」
「我有辦法。」我握緊容妃的手。
18
翌日,我提前躲在了宣政殿的石柱後面。
容谌昨兒個回朝,今日必然入宮面聖。
而我隻需要在退朝的時候吸引他的注意就好。
日頭正好,將宣政殿前的幾根石柱都照得反著亮光。
陸陸續續地開始有身著朝服頭戴發冠的臣子走出來。
我在遠處遠遠地瞧,一眼便認出了容谌。
他一襲暗紫色直裰朝服,黑發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松,嘴角噙著笑。
沒人能猜出他是整日在戰場上廝S的將軍。
倒文氣的像個書生。
容谌正被一群人簇擁著走出大殿。
待ẗŭ̀ₑ他們一行人走近,我背靠石柱,將兩指合攏置於唇邊,舌尖微卷,吹出兩聲清脆的鳥鳴。
「奇怪,這寒冬臘月的,哪來的鳥?」
有人奉承:「不得了啊!容將軍凱旋而歸,就連這鳥兒都趕著來道賀!」
似乎沒人起疑。
沒聽到容谌搭話,一行人漸行漸遠。
很快,殿外就空無一人了。
過了很久,就在我靠著柱子快要睡著時,隱約聽見兩聲鳥鳴。
和我剛才所吹的,如出一轍。
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容谌正站在不遠處含笑看著我。
「當年教你吹鳥哨,你S活不肯學,沒想到自己偷偷練會了。」
19
容谌站著看我,神情中有幾分茫然。
「鑽狗洞?」
我輕手輕腳地鑽過去,在另一邊催他:「快點,娘娘還等著。」
容谌頓了一下,還是弓起身子爬了過來。
爬完,他感慨:「許久未曾有過這種偷雞摸狗的感覺了。」
……什麼毛病,這人。
即便是身著太監服,容谌也養眼的很。
我卻犯起了難。
這樣的身高,這樣的氣質。
誰會信他是個太監呢?
「你別站這麼直,身子弓起來一點。」
容谌很聽話地照做了。
「沒讓你低頭……想想你剛才鑽狗洞時後背什麼感覺。」
「對,再彎一點……最好翹個蘭花指。」
「一定要把頭低好啊,別讓人看見你的臉,跟緊我。」
「……好。」
一路上有驚無險,到了鍾粹宮。
20
許是因為皇帝有小半月沒來,鍾粹宮不復往日的熱鬧,竟顯得蕭瑟冷清。
娘娘心裡寂寞,卻也不肯怨恨皇上。
隻道皇上定然是因為他們那S去的孩兒傷了心。
好在容谌回來了,至親重逢的歡喜或許能讓娘娘暫忘喪子之痛。
……
娘娘見到兄長的第一眼,就繃不住了。
淚珠從眼眶中簌簌流出。
容谌愣了許久,扭頭問我:「柳絮,娘娘清瘦了許多,可是在皇上那受委屈了?」
還沒等我搭話,容谌就氣急要走:「敢讓我妹妹受氣,我找他去!」
「哥!」娘娘急忙拉住他,「皇上對我很好,隻是我太久沒見你,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容谌上下細細打量著她,眉心擰起來。
又很快舒展開來。
「哥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能老是挑食,營養均衡身體才會健康……」
誰也想象不到,戰無不勝的容谌將軍在親妹面前竟是個羅裡吧嗦的老媽子。
我捂著嘴在旁邊偷笑。
「寧公公!」宮女驚呼。
「娘娘可在裡面?皇上聽說娘娘茶飯不思,特意差奴才送些燕窩,以撫慰娘娘喪子之痛。請姑娘為奴才通傳一下。」
我心裡咯噔一下,暗暗看向容谌。
容谌臉色陰沉的可怕。
娘娘推推他,小聲道:「哥,你先躲起來,一會我再跟你解釋……」
21
「柳絮姑娘也在。」
寧公公看見我,不甚意外。
我向他見禮。
「這些燕窩還請娘娘好好服用,皇上讓奴才轉告娘娘,孩子還會有的。兇手也在追查,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還娘娘一個公道……」
屏風後傳來當啷一聲。
寧公公很敏銳:「什麼聲音?」
我走到屏風後面,狠狠瞪了一眼容谌,拿起扇子敲他兩下。
「這可是娘娘最喜歡的花瓶,你怎麼幹活的!」
「新來的太監毛手毛腳的,寧公公見笑了。」
寧公公並未多言,把燕窩放下就回去復命了。
容谌此時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滿臉怒容:「竟然讓我妹妹受這麼大的委屈,我找皇上去!」
「哥!」貴妃哭笑不得,「皇上說了,此事還在調查中,你去了有什麼用。」
「那也是他的錯!他當初納你為妃,可是向我保證過會好好待你。今日我一來,看到這裡一片冷清的光景,便知他沒有做到。」
娘娘辯不過他,端起手上的燕窩,低頭想喝一口。
不能喝,誰知道這裡會不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我下意識地伸手搶奪,失手打翻了貴妃手裡的羹匙。
貴妃有些疑惑,卻還是松了手。
「娘娘,這燕窩已經放涼了,奴婢拿去熱熱。」
貴妃失笑:「我以為怎麼了呢。你啊,還是不穩重。」
我抹了抹腦門的汗,跑到寢殿外。
天色漸晚。
不知道娘娘和容谌說了什麼。
他再出來時,臉色依然陰沉,卻也沒再吵嚷著要找皇帝了。
一路無言。
我將他送到狗洞邊上。
「娘娘這邊有我照顧,你就別掛心了。」
容谌沉默了一會,問:「柳絮,你今天為什麼不讓湘兒喝那燕窩?」
我一愣:「不是說了嗎?涼。」
「那燕窩分明還冒著熱氣。你有事瞞著我?」
我後背冒了一層汗,隻能幹笑兩聲:「你想什麼呢,隻是當時我搞錯了而已……」
說著,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個借口太蹩腳了。
誰料容谌並未多問,隻淡淡地道了句:「你好自珍重。」
他一隻腳在圍牆內壁輕踮,身子順勢凌空而起。
一眨眼的功夫,三丈高的圍牆就翻過去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隻盼望,容谌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
無論是什麼人,和皇權作鬥爭,都是S路一條。
我雖然恨極皇上心狠,卻也不願容家迎來滅頂之災。
22
我跟梅雪說了我的擔憂。
她卻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柳絮,你有沒有想過,皇上怎麼對娘娘下的手?」
「他是皇上,想下手自然有千百種辦法。」
「不,縱然他是皇上,但這件事見不得光。皇上不願讓人知道,仍然隻能從暗處下手。」
「大將軍來探望娘娘的事情並未走漏,說明鍾粹宮內部沒問題。那有問題的隻能是……」
「尚食局。」
我下意識反駁:「不可能!尚食局的人已經都被處S了!我託人調查過,除去我共三百零一顆人頭,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梅雪深深地看著我。
我的後背逐漸蔓延上森森寒意。
「……除非,那個幫皇上做事的宮人,也在這三百零一號人裡。」
S無對證。
也對,皇上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下手,又怎麼會在乎區區幾個宮人的性命。
我臉色蒼白,說不出話。
梅雪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柳絮,即使你沒告知大將軍娘娘小產的真相,就會平安無事嗎?」
「皇上忌憚容家已久,早晚會有下手那天的。娘娘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這後宮是個吃人的地方,縱然我做了主子,也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明天會怎麼樣,誰都無法預料。」
梅雪慘然一笑,眼底是說不清的哀傷。
「柳絮,你跑吧,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我才不跑,我要留在這裡。
S也要和娘娘S在一起。
23
我帶著滿腔心事回到了鍾粹宮。
娘娘似乎看出了什麼,卻也沒多問。
我匐在娘娘膝上聽她念書。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不須計較勞苦心,萬事原來有命。」
娘娘身上是好聞的沉香味。
娘娘的手心溫熱,輕輕覆在我的頭發上。
我沉沉睡了過去。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
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24
宮外突然傳來消息,容谌反了。
夜裡。
騷亂聲、兵戈聲由遠及近,由宮外到宮內。
大批兵馬手舉火把將鍾粹宮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如同白晝。
娘娘穿戴整齊地端坐在寢宮內,面容平靜。
有侍衛大聲呼喊:「皇上請娘娘即刻前往伴駕。」
此時空氣靜的出奇。
我沾水將窗紙捅出個洞,向外窺去。
幾百名兵丁刀已出鞘,閃著寒光。
娘娘拍了拍我的手,牽強笑道:
「別擔心,他們不敢動我。」
我握緊她的手。
「我和你一同去。」
娘娘坐在轎輦上一路沉默。
宮牆外是不絕於耳的廝S吶喊聲。
許是武將家的小姐都勇氣可嘉,娘娘眼裡沒有恐懼。
方才圍在宮外的侍衛都舉著火把緊隨其後,滿臉肅穆。
風吹火炬,獵獵作響。
宣政殿內,皇帝已等候多時了。
梅雪站在他身後,面上沒什麼表情。
娘娘下跪行禮,背脊卻挺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