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笑著,還似往日般親切。
「愛妃快看,朕題了四個字。」
他從容坐在書案前,潔白宣紙上墨跡未幹。
寧公公將字呈上來。
「——功敗垂成。」
娘娘看見這四個字,登時面色蒼白。
她淚眼婆娑,顫聲問:「皇上,容氏一族忠心耿耿,您何至於此?」
「若您忌憚容家勢大,吩咐一聲便是。臣妾父母兄長,都不會貪戀富貴榮華,放他們告老還鄉,豈不是皆大歡喜?」
皇帝手中毛筆一頓,一滴墨落在宣紙上,渲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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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正面回答娘娘的問題,隻是將目光移向我,似在回憶。
「昔日在太傅府內念書,你身邊這個丫頭最是伶俐,怎的不說話了。」
從隻字片語中,我也逐漸明白過來,今日容谌起兵造反之事,也是皇帝一手策劃。
目的就是名正言順地徹底拔除容家這個心腹大患。
為此,他不惜謀害親子,算計發妻。
我知今日已是S到臨頭,也不再收著,索性破口大罵起來:
「什麼皇帝!我看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罷了!你怎麼對得起昔日老爺對你的教導之恩?枉費少爺拿你當親兄弟!枉費我們家小姐對你一往情深!」
我心裡憋悶已久,全然不顧皇帝逐漸冷下去的臉色,接著大罵:
「早知如此,就不該在先皇駕崩的時候扶持你上位!你還記得你被你那幾個哥哥欺負的有多慘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要不是老爺,你——」
我眼前一花,銀光一閃。
一柄長劍就架在我的脖子上。
皇帝咬著牙:「你再說一句試試?」
脖頸上一陣刺痛,我垂眼一看。
殷殷鮮血正順著劍身滴落到地上。
梅雪驚呼一聲,趕緊跪下求情。
「柳絮失言,還請皇上饒恕。」
娘娘望向皇帝,目光悲涼:
「我一早便知我們的孩兒是你一手葬送。隻是你不肯見我,也沒機會當面問問你,當真就如此狠心。」
皇帝沉聲道:「為君者,豈能耽於兒女情長。湘兒,若是你肯,朕依然待你如初。」
「你調教身邊人很有一套,梅雪,很得朕心。還有你身邊的柳絮,你們感情深厚。你若同意,朕不計較她失言,一同納了便是。」
「朕一言九鼎,不會因你家人的事降罪於你。」
我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娘娘本就身體虧空,此時更是渾身顫抖,幾近站不穩。
我趕忙扶住她。
娘娘眼神悽楚,正要說些什麼,卻聽門外的侍衛急急來報。
「皇上,容谌及其家人已就擒,隻等皇上下令處決。」
娘娘臉色慘白,衝到皇帝面前苦苦哀求。
皇帝擺擺手,充耳不聞。
「砍了便是。謀逆罪無可恕,但朕念容谌平定邊塞有功,仍以將軍之禮葬他。至於其家人……」
「女眷發配充軍,其餘男丁秘密處決,對外隻說病逝。」
侍衛領命而去。
娘娘逐漸安靜下來,一雙眼睛S灰一般看著皇上。
皇帝不去看她,隻道:「湘兒,你別怪朕決絕。容家隻要有一人活著,朕便寢食難安。」
我對皇上恨之入骨,隻恨不能罵的再髒些、再狠些。
卻聽娘娘噗嗤吐出一口鮮血,一頭倒了下去,氣若遊絲。
我呼吸一窒,趕忙將她摟進我懷裡。
她倒在我懷裡,手掌輕撫我的臉,眼裡沒有絲毫求生的欲望。
「柳絮,便讓我S了。」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拼命搖頭。
皇帝愣了半晌,才吩咐宮人去請太醫。
梅雪衝過來,噗通跪下,眼淚大顆大顆地直往下掉。
「小姐,你不要S。奴婢一早就讓年貴嫔去求她父親了。她應承過,如有意外,定會盡全力救下老爺和少爺的性命。您再堅持一下,太醫就要來了!」
娘娘怔愣住,看向梅雪,一行清淚登時流出眼眶。
她輕輕抬手,拭去梅雪臉上的淚。
剛要張嘴說些什麼。
目光就沒了焦距。
梅雪抱著她嚎啕大哭,幾近昏厥。
我也悲痛欲絕,隻恨不能將皇帝千刀萬剐。
25
皇帝聽見梅雪的話,慌了神,立馬吩咐人去捉拿都指揮同知年有懷。
慌張之餘,他面色陰沉,將劍指向梅雪。
「你倒是會演戲,將朕哄騙的團團轉。」
梅雪聲音嘶啞,絲毫不懼。
「是又如何,你大可以一劍刺S我。」
皇帝此時本就心神大亂,聞之大怒,提劍便砍。
梅雪冷笑。
「幹脆將我肚子裡的孩子也一起砍S好了。反正你已經S了一個,也不差這一個。」
皇帝震驚之下,劍揮了個空。
這肚子裡的孩子,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沒權沒勢的皇兒。
「好!」皇帝轉怒為喜,「等平定反賊,朕定封你為貴妃。」
梅雪不再看他,閉上眼睛。
寧公公恭謹地彎著腰,站在皇帝身後。
我的一顆心始終懸著。
原以為今晚必S無疑,卻有了年有懷這個變數。
縱使希望渺茫,但我和梅雪,都暗暗祈禱奇跡發生。
現在Ṭùₔ能做的,隻有等待。
26
許久,殿外馬蹄聲又起。
皇帝猛地起身,似覺失態,又復坐回去,隻牢牢盯著門扉,手中長劍握的很近。
許久,他吩咐道:「去,把柳絮給我帶來。」
梅雪SS擋在我身前,卻被侍衛一個手刀砍暈。
我不敢輕舉妄動,隻能走了過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S你嗎?」
做皇帝的心理素質果然強大,生S未卜還要同人聊闲。
我很老實,畢竟他的劍還橫在我脖子上。
「奴婢不知。」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容谌似乎格外青眼與你,連家書中都對你百般提及。你或許能起到大用處。」
我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真不要臉,竟然偷看娘娘的書信!」
皇帝掐著我脖頸的手緊了緊,剛要說些什麼,大殿的門就被一腳踹開。
為首的是個陌生面孔。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皇帝看見他,卻沒有一丁點歡喜。
他湊到我的耳邊,語氣陰森:
「看來,今日你要給朕陪葬了。」
我仔細端詳那人面容,竟與年貴嫔有幾分相似。
是年有懷。
「年愛卿,朕平日對你頗為親厚。」
年有懷道:
「皇上,您隻因猜忌,便狠心對老師、對功臣、對發妻、對親子痛下毒手。如今朝內文武,除去容家,便是年家。老臣為官數十年,豈不知唇亡齒寒之理?」
「今日情形,實屬無奈。臣雖忠於王室,卻也不免為自己和家人做打算。」
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
皇帝哈哈大笑。
「狼子野心,竟然也能如此冠冕堂皇。愛卿,以汝之年歲才能,怎甘心屈居於容谌之下?」
「臣和年伯父都不會稱帝。」
容谌推門而入。
看到他時,我心裡一驚。
容țū₅谌的左邊袖管空空蕩蕩,儼然失去了一條手臂。
皇帝也是一愣,然Ťū́₄後哈哈笑起來。
「容谌,你竟成了獨臂俠。」
「託你的福。」容谌沉聲道。
在戰場上見慣了生離S別的將軍,即使失去了一條手臂,也依舊從容不迫。
昔日好友終成仇敵,也沒讓他面上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隻在看到親妹的屍體時,眼神才哀傷幾分。
年有懷將話補充完整。
「臣與容世侄會扶持合適的皇室旁支上位。屆時加以培養,未嘗不是一代明君。」
皇帝怒極反笑,以我做要挾,逼迫容谌退兵。
否則便拉著我一起赴S。
儼然已經把我當成了他的最後一張底牌。
我隻在心裡嘆息。
他和容谌相識多年,卻還沒有我了解容谌。
或許他對我是有那麼一丁點說不清楚的情愫。
卻絕無可能為了我拋下他謀算已久的大事。
誰知容谌卻慌了神,警告皇帝莫要衝動。
甚至當場和他談起條件來。
討價還價之際,我身後傳來噗嗤一聲。
那是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
我來不及細想,趁著皇帝吃痛失神之際,匆忙拾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寶劍,反手向後刺去。
又是噗嗤一聲。
猩紅的液體濺了我一臉、一手。
我想到娘娘的S狀, 仍覺不夠解恨, 拔出寶劍,連捅數十刀。
直到皇帝變成一個血人,徹底沒了氣息。
倒下的皇帝身後, 赫然是拿著短刀的寧公公。
我驚訝道:「你……」
容谌上前來卸掉我的劍, 低聲向我解釋緣由。
寧公公是芳芹的老相好,他們都自蜀地而來,情誼深厚。
皇帝不由分說杖斃了三百來號人, 芳芹就是其中之一。
寧公公本就孤苦伶仃,芳芹這一去,他在世上再無親人,隻想報仇。
後來他和容谌合作,裡應外合, 在皇帝背後捅出了最關鍵的那一刀。
我想到寧公公袖子上走線別致的香青草, 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一切才串在一起。
那繡娘的手法,分明是ẗū⁽蜀繡的風格。
想必是出自芳芹之手。
……
寧公公見皇帝已S,慘笑一聲, 向牆上奮力撞去, 自盡了。
27
接下來,新帝登基, 江山易主,容谌攝政。
一切都回歸平靜。
旁人隻道是先帝突發惡疾, 暴斃於宮內。
在梅雪的肚子被人看出端倪之前, 我們啟程了。
梅雪倚在馬車內,許是經歷了這麼一遭大起大落,她有些心神不寧。
我低聲問:「怎麼了。」
她也鬼鬼祟祟地答:「我好像忘了什麼東西。」
正說著,馬匹一陣嘶鳴, 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
我和梅雪連忙下馬查看。
一女子長發束起,身背一個大包袱, 腰別匕首,徑直向我們走來。
我看了這裝扮, 心裡直發毛。
別是碰上了截道的。
待到那身影走近,我方才看清。
是年貴嫔。
她俏白的小臉上盡是怒容:「你欠了我這麼大的人情, 說跑路就跑路,將來讓我去哪找你?」
我望向梅雪。
梅雪輕聲問:「你爹舍得你走?」
「他才不管我。嫁過人的閨女就像是潑出去的水……你別忘了我們才是一家人!」
我提醒:「你錦衣玉食慣了,到時候別哭鼻子。」
年楹哼的一聲, 把包袱丟上馬車。
「你以為我帶的都是什麼?少啰嗦, 快走吧。」
「到時候, 我們開一家糕點鋪子吧。我出資,柳絮負責做糕點, 梅雪負責伺候我……」
梅雪沒看她, 卻輕輕應了一聲。
我提問:「為什麼是我做糕點?」
「那你也可以負責伺候我。」
「……你想得美。」
28
臨行前。
我向容谌道別,他卻向我求婚。
「柳絮, 我心悅你。若你不嫌棄我斷了一隻手臂, 我想聘你為我唯一的妻。從此富貴榮華,生S與共。」
我看了他許久,才笑著搖頭:
「容谌,我在意的, 從來都不是這些。」
我眷戀的,已經化作春風,漸飛漸遠。
我是她在這世間的遺留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