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S了。」我瞪了他一眼,都怪他總是這樣一幅柔弱的樣子,我才忘記了他是一個怨氣極大的厲鬼。
凌長安卻在我肩頭不停拱我,語氣帶著哭腔,「讓娘子見笑了,這幅樣子……實在是丟人。」
「我隻是沒想到被豆腐腦噎S這事兒,也能讓你有這麼大怨氣,難不成你真的很愛吃豆腐腦?」
凌長安瞪圓了眼,矢口否認。
他說自己也無法控制這怨氣,是他臨S前產生了這個念頭,才會形成執念,橫S之後,這份執念化成了他的怨氣,每每十天半個月,就讓他疼痛不堪。
「好好的酒就喝了一口,全都灑了。」凌長安可惜地看著地上的酒盅,那是冥燈節爹娘祭祀送來的,他咂了咂嘴,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眼瞧著他蹲在地上仔仔細細擦拭洇湿的地板,思忖著既然凌長安的怨氣是因為吃不上豆腐腦,那讓他吃上了,豈不是問題就解決了。
想到這,我興奮地上前抓住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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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長安,你說巧不巧,我正好會做豆腐,你要不要嘗一嘗?」
3
遊蕩人間,我的魂魄很沉重,跟在凌長安輕飄飄的身子後頭小跑十分累。
凌長安腳步輕快,唱著小曲兒在前頭走,時不時回過頭,滿面明媚春光,漆黑的眼底都閃爍著星星一般,「哎呀,你說我運氣怎麼這麼好,偏偏遇上個妙手娘子,難怪你叫妙妙。」
我撇撇嘴,別過頭去看著周圍的街景,假裝沒聽到凌長安的碎碎念。
他的話很多,有時候愛逗趣兒,很難想象這樣健談愛鬧騰的他,在生前卻有大半的時間在病榻上度過的。
反應過來時,我們二人已經站在了豆腐西施的豆腐坊裡。
俗話說的好,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豆腐西施起得很早,已經在吭哧吭哧地磨豆子了,她幹活麻利,破曉時分還有涼風,她卻撸起袖子一刻不停地幹活。
說起來慚愧,我們這會兒是來偷用豆腐西施的工具的。
如果陽間的人不將東西燒入冥府,我們是得不到這些工具的。
但是誰好端端會把這些做豆腐的東西用來祭祀呢?隻能趁著午時未到,在這遮光蔽日的房間裡用一用活人的工具。
豆腐西施推車出門後,我就趕緊動手,拿一捧黃豆放入石碾,凌長安就忙不迭要幫我磨豆子,我睨了他一眼,看他瘦削的身子吃力地推著石碾,把他推開,自己用力地轉起來。
凌長安搬了一個小板凳坐著,眼巴巴地瞅著我。
「點火。」我對他說。
他手指一伸,柴火堆裡燃起了藍色的鬼火。
很難想象,若此時有人路過這空無一人的房間,聽到裡面劈啪作響,該嚇成什麼樣。
嚇人就嚇人吧,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渡人先渡己,如今解凌長安的怨氣才是頂頂重要的事。
時間過得飛快,在午時之前,我終於將一碗豆腐腦端到凌長安跟前。
凌長安小心翼翼地捧著豆腐,如獲至寶一般,飄到我面前,抬頭瞧著我。
我望著他攝魂奪魄的眼,深邃而漆黑,倒映出我的模樣。
在他眼中看到我,讓我心中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又想起我沒有心跳了,應該是錯覺,隻好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他蒼白的臉上都泛起了紅暈。
「妙妙娘子,這豆腐是給我吃的嗎?」他抬頭看著我,小聲問道。
我翻了翻白眼,不知道他隨地大小演的性格從何而來,「還不快吃?」
他張了張口,用湯勺舀了一勺,放在嘴唇邊,卻又忽然停住了動作。
他抬頭望著我,好半天,我才聽到他顫抖著的聲音。
「你說我這次真的能吃上豆腐腦吧?」
我瞧著凌長安,那惶恐而失落的樣子,抱著那一碗豆腐,像是得到了什麼寶貝,說話的聲音細細輕輕,像是怕驚了碗裡的豆腐。
我伸手,抓著他有些發顫的手,用力捏緊,想說一些漂亮話安慰一下他的內心,可是話到嘴邊,又隻變成了兩個簡單的字,「快吃!」
回去的路上,我的腳步忽然變得輕快了些。
街上車水馬龍,如今已經是正午時分,太陽很大,凌長安興奮地和我說這些他曾經熟悉的地方,一邊牽著我的手帶我走在樹蔭下。他說作為幽魂,我們不能長時間暴曬在午時的陽光下。
我隻覺得陽光依舊很大,但是再也不刺眼和滾燙,也許是因為我身處冥府,再也感受不到陽間的一切。
街頭忽然想起了嗩吶和鑼鼓的聲音,我循聲回過頭去,看到不少的人朝著那兒走過去。
「員外家又在辦法事,有瓜果米面送呢!」
聽到這話,我身形一僵,陡然想到了被我爹痛打的那天,也是趕著去看凌家的熱鬧。
可如今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為何這個法事還不停?
我看著凌長安,他背對著我,看著自家偌大的門庭,似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也很心疼啊,爹娘還是如此惦記我,為我做法事。」
看起來真正愛孩子的父母,無論孩子是生是S,都是念念不忘的。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凌長安說,他很想進去家裡再看一看爹娘,可是自從冥燈節後,他就再也走不進家裡一步。
我站在員外郎家的門口,看門外點了一盆火堆,一個師傅拿著桃木劍在空中揮舞,破魔解怨的符紙飛舞的氣場中,師傅眉目兇狠,貌若鍾馗,身後插著黑色的旗幟隨著他身形飛舞而翻飛,旗面上書寫刻畫的都是一些復雜的符文。
「破!」
他忽然用力將一個東西狠狠摔進火盆,隻聽到「噼啪」一聲,火堆燃燒得更旺了。
我定睛一看,那東西折成了兩半,從頭到尾劈裂成兩半,而上面用端正的字寫著。
「凌氏長子凌長安之位」!
4
正在這時,一位坐在門楣之內衣著考究婦女擦了擦淚,聲音喑啞:「師傅,為何冥燈節用了驅邪酒供奉,長平卻還不見好轉?難道長安真的要置弟弟於S地嗎?」
「自長平出生之後,長安這孩子就沉默了許多,我們想他或許是因為多了個弟弟而有些不滿,卻沒想到他真的如此狠心要害弟弟的命啊!」
凌長平是凌長安年幼的弟弟,如今不足三歲。
我想到昨天凌長安在大樹根前被怨氣熊熊吞噬的場景,還有掉落在地上的酒盅,他說那是家人為他送來的酒,沒想到是驅邪酒,專門用來消災除鬼的。
他們要驅除凌長安的魂魄。
想到這裡,我回過頭去看凌長安,隻覺得他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透明,雙手緊緊握著拳頭,盯著火盆中自己的牌位,喃喃自語:「我沒有害弟弟……」
那師傅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嘆了一口氣,「令郎怨氣深重,遲遲不願意放過小公子……」
「我沒有!那是我不小心的!」
「正是因為他勾走了小公子的魂魄,使小公子三魂七魄丟了一魂。」
「我沒有!我隻是想看看他下巴的燙傷好了沒有!」
「小公子才會如今這幅痴傻模樣。」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如今看來,唯有將令郎的牌位從祠堂中挪出來,鎮壓在我法壇之下,令他魂飛魄散,才能讓小公子的身體好轉。」
凌長安的聲音停住了,周圍的嘈雜聲瞬間靜默。
眾人都想知道,為了小兒子的命,他們是否會答應將曾經疼愛的大兒子魂魄鎮壓。
我們齊齊地看著坐在主座的員外郎。
員外郎的面色凝重,蒼老的眉眼中帶著憂愁,是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喪子之痛的模樣。
他雙手扶額,最終還是大嘆一口氣,點了點頭,「多謝師傅!」
員外郎的話音剛落,周圍忽然平底席卷起一股烈風,猛烈的風聲如同鬼叫一樣,吹得道路兩旁的樹梢飛舞,吹得地上的火盆從平底旋轉上升,緊接著用力地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爛。
一道紅光從我的身旁散開,直達天際。
我驚了一跳,原來凌長安身上的怨氣根本沒散——他根本不是因為吃不了豆腐腦而心生怨懟的!
想通這件事後,我趕忙轉身想攔住凌長安,卻發現他已經不見蹤影。
風停了,躲閃的眾人驚魂未定,指著那破碎的火盆大呼是凌長安厲鬼現身,出來害人了。
眾人做鳥獸狀四散,轉瞬間就隻剩下哭泣的員外郎夫婦二人和面色凝重的法師。
「長安是在怪我,怪我當時因為他不小心燙傷弟弟,責罵了幾句,打翻了豆腐腦……也怪我沒有發現他跌落池塘,才讓他……」
員外夫人哭得傷心,淚眼婆娑,並非是恨極了凌長安。
法師的面色很沉重,他說若是將凌長安的魂魄鎮壓在法壇之下,他必定墮入無盡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等等……永世不得超生?無盡地獄?凌長安如此,那我豈不是也要永遠飽受地獄之苦?
我有點生氣了,一跺腳,也想和凌長安一樣卷起一陣風,對他們表達自己的怒意,但是很明顯,啥也沒有發生。
我隻好泄憤地捶打門前的石獅子。
「哎喲喲!哪個宵小!別打我!」
5
一個透明的身影從石獅子身上化形而出,我下的尖叫了一聲,飛的老遠,「鬼!」
「你才是鬼!」
小獅子影子瞪了我一眼,搖晃著手中的石球就要朝我砸來。
守門的獅子能夠驅散遊魂野鬼,所以它瞧著我,滿臉戒備。
忽然,他看到我腰間系著凌長安送我的小元寶掛墜,才恍然大悟:「原是少夫人!」
我指了指遠去的員外郎夫婦,和他打聽關於這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凌長安身S之前,他和娘親帶著弟弟出門逛街遊玩。
可幾個時辰後,員外夫人就急匆匆地抱著凌長平回來,還派人請了大夫,聽下人說是凌長安在喂弟弟吃豆腐腦時,不慎將弟弟的下巴上燙了好大一個疱。
而那日凌長安很晚才從外面回來。
半夜忽然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下了一晚上雨,第二天清晨時,掃撒的下人在花園的池塘邊發現了凌長安掉落的鞋子,才發現他不慎滑落至水塘溺斃。
再之後,府中便常常有人在池塘周圍的回廊處見到湿漉漉的腳印和衣擺拖沓的痕跡。
那痕跡是朝著凌長平房間的方向延伸的。
員外郎夫婦請了師傅畫符驅邪,此事才好一些。
可在冥燈節時,他們帶著凌長平在祠堂祭祀先祖時,好端端地平地卷起一陣大風,將祠堂的牌位全部吹飛了。
緊接著小公子凌長平當場就尖叫一聲,喊了聲「哥」,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據說燒了三天三夜,醒過來的時候的神情呆傻,隻會流口水。
法師說凌長平是被凌長安給勾走了一魂,若是魂魄未歸,將永遠痴傻。
但我回憶起凌長安說自己冥燈節曾經回家,估摸著應該是三歲孩童天眼未閉,瞧見了哥哥凌長安,魂魄被嚇丟了。
「還真別說,俺確實瞧見了小公子的魂魄飛出府中,眨眼間就不見了!」獅子說著拿起手中圓球,輕輕晃動,就看圓球變得透明,如鏡子一般倒影出那日的景象。
那日員外郎府中祭祀,在外做布施,不少人圍在門口。在參差不齊的人群中,一個透明的小人從府中飛快跑出來,一邊跑一邊發出尖銳刺耳的哭聲。
員外府對面就是市集,不少百姓在此擺攤,小公子就這樣從人群中一溜煙地跑出來,緊接著「咻」的一聲飛進了一個賣蛐蛐兒的攤位上,我眼瞧著他的魂魄就附在了最大隻的蛐蛐兒上。
「小公子還小,魂魄如果不附在活物身上,肯定是堅持不了多久的。」小獅子嘆了一口氣,很是憂愁,「隻可惜我無法挪動,隻能看到這些,小公子後來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
我緊盯著那個蛐蛐兒攤,片刻之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我眼中。
趙令和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