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國公爺病逝,皇上哀痛萬分,下令厚葬。
宮中送了悼禮,其中就有一對兒雙魚瓶。
如今永寧侯次子大婚,皇後也送了這麼對悼禮才用的瓶子,這其中是否包含皇上授意?
李雙瑩是白著臉回宮的。
因為臨行前,母親對她已不見笑顏。
“阿音,裴家養你一場,不敢讓你念養育之恩。可你親弟弟大婚,你也不該來砸場子。”
回宮後,李雙瑩哭倒在皇上懷中。
“我沒有壞心,隻是看那瓶子好看。她們怎麼能那麼想我……”
江清遠耐心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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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件事到底傷了永寧侯府和國公府的和氣。
“你大病初愈,或許頭還昏沉。不如這內務就還交給貴妃看顧吧。”
他一錘定音。
我這貴妃,名存實亡,倒像成了女官。
江清遠面色為難:“昭華,朕需要你。”
我喉間發澀,軟聲應下。
轉眼到了年下,禮節繁瑣,我偶爾出入儀元殿,向皇上匯報些事務。
江清遠本倚在窗邊看飛雪漫天,突然出聲打斷我:
“昭華,你說,人會變嗎?”
我知道,他該是意識到了什麼。
我站在原地,緊張斟酌:“人或許會因經歷而成長,但性子該是很難改變的吧。”
他聽罷,良久未言,半晌才揮手讓我退下。
退到屏風外,卻見李雙瑩盈盈而立,不知聽了多少。
臘八節,皇後再次在宮宴出醜,誤了活佛送歲的時辰。
皇後不隻是皇上的愛人,更是母儀天下的女子表率。
江清遠為此焦頭爛額。
聽說,他已命人暗中召回曾為皇後看診的名醫。
皇後被迫“重病”。
神醫進去時,江清遠一身玄袍,立在雪地裡。
風雪摧折,我不忍,撐傘上前,“娘娘吉人天相,定會沒事的。”
看著他為“裴如音”揪心,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走近,才看見他摩挲著手中殘缺的海棠步搖。
他緩緩抬起似有千斤的手,把步搖貼在我鬢邊,眼中盡是迷茫。
“朕怎麼突然覺得,這釵子還是你戴著好看。”
殿中門轟然打開。
雪色如涼月,映著李雙瑩慘白的臉……
5
江清遠的手一抖再抖,終究沒把那支步搖插在我發間。
神醫說,皇後無恙,胸口劍傷要精心養護,且娘娘似傷了身子,難以有孕。
李雙瑩突然停了箭術課,聲稱她受傷後傷了根本,此生怕再不能騎馬射箭了。
她演奏一種橫著彈的琵琶,彈出來的聲樂卻比琵琶更鏗鏘動聽。
她跳一種踮起腳尖的舞蹈,在盛雪天也亭亭如荷。
這都是皇後不會的。
江清遠起初隻覺新奇,慢慢竟沉溺其中。
他再次倚窗,卻是看皇後踏雪而舞。
“她很特別。和你,和從前的皇後都不一樣。”他看著李雙瑩明媚的臉輕笑。
“皇後從前端莊老成,此次重傷能讓她變得開朗,也是好事。”
我突然有些惶恐,他好像愛上了一個和我完全不像的女人。
當年端淑長公主生辰,我琴曲不通,就以劍舞為公主助興。
公主大悅,贊我巾幗之姿。
我和江清遠的親事就是那時定下的。
成親後,為顯端莊,我已許久不舞。如今隻能連日練習,力求復原當日情形。
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搏了。
系統給我的時日不多了,我能感覺到生命力在一點點流逝。
我隻能賭,賭江清遠那可笑的“記得”。
轉眼來到春日宴,皇上還未到,皇後又拿出了新玩意兒。
宮人魚貫而入,端著數個閃光的杯子。
李雙瑩說,這叫玻璃,比瓷器絢麗,比琉璃透亮。
命婦新奇不已,大贊皇後心思奇巧。
宮女上茶時,杯子卻不慎滑落,坐在李雙瑩身側的春和眼疾手快,快速攔下。
滾水燙紅了她的手腕,留下一地晶瑩碎片。
李雙瑩勃然大怒,“放肆!毀了本宮的玻璃杯,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太監作勢要來拉人,殿中哄鬧一團。
我看著春和迅速紅腫的手背,急忙道:“有人受傷,娘娘不召太醫嗎?”
李雙瑩皺眉:“下去!”
春和眼中劃過一抹受傷。
我急了。
“皇後素來以仁德聞名。您這樣苛待宮人,不怕皇上不喜,世人指摘嗎?”
李雙瑩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你不過靠與本宮三分像迷惑了皇上。如今倒敢在本宮面前指手畫腳。”
“本宮如何,還要向你交代?”
皇上來時,地上的“玻璃”已被清盤幹淨。
李雙瑩撿起塊晶瑩碎片,湊到江清遠跟前。
“阿遠,好看嗎?”
“好看。”
她意有所指地撇我一眼:“我這樣,你喜歡嗎?”
“當然。”江清遠答得毫不猶豫:“不管你是什麼樣,朕都喜歡。”
她歡快極了:“那我看膩了海棠,不如把御花園的海棠林鏟平了,圍成湖,種上荷花。好不好?”
江清遠的神情僵了一瞬,最後還是寵溺一笑,答應了:“好啊,你喜歡就好。”
他們甜蜜無間,像世間最恩愛的夫妻。
我的心卻一點點沉入谷底。
內監上前提醒皇上,貴妃準備了支劍舞,想要獻給他。
江清遠看見我一身墨染水袖,瞬間愣住了。
直到李雙瑩挽上他的胳膊,他才回神。
出口的卻是輕飄飄一句,“今日朕倦了,貴妃退下吧。”
回宮路上,正好遇見宮人拖著砍下來的海棠。
春風剛至,羞澀的海棠剛打苞,就永凋於枝。
被風吹散的,還有江清遠羞澀深情的笑臉。
“以滿園海棠,恭迎皇宮的女主人。”
如今宮中,似乎住進了新主人。
我甚至不知要去向哪裡。
6
滾燙的茶水順著手腕澆下,連著起了一串晶瑩水泡。
春和坐在廊下用細針挑泡,疼得冷汗直冒,也一聲不吭。
她一直都這樣倔強,卻也是義無反顧地對我好。
我於心不忍,專程去太醫院,為她求來藥膏塗上。
她疼得呲牙,忍不住想推開我。
“皇後娘娘仁心善行,定會給我送藥,用不著你在這兒假惺惺!”
春和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自然有人巴結送藥。
但燙傷若不盡快處理,怕是要生疤。
我三兩下抹完藥,狠狠用她的袖子擦淨手指,起身就走。
“喂!”她在我身後大喊。
“就算你給我送藥,我也不會背叛皇後幫你的!”
我氣笑了,頭也不回,“誰管你。”
回到宮,一進門就是幅半人高的繡架。
繡架上是幅雙龍戲珠的刺繡,我繡了月餘,準備給江清遠做件寢衣。
他曾說,我做得寢衣最是合身。
我撫上寢衣上的團龍密紋,少時不善女工,為討江清遠喜歡,我日夜苦練,扎得指尖盡是針眼。
哪怕有重來一世的機會,我連一言一行,都刻意仿著江清遠會喜歡的樣子。
可突然出現了個女子。
她會什麼,他就喜歡什麼。
哪怕她不端莊,不得體,不是他滿意的皇後。
我搖搖頭,嘴中盡是苦澀,吩咐鏡月把繡架撤下。
鏡月一臉遲疑:“這衣裳娘娘繡了一個多月,不盡快趕制,就趕不上皇上的萬壽節了。”
“用不上了,撤了吧。”
殿中撤了繡架,空出好大一塊兒地。
遠處傳來錚錚脆鳴,激情昂揚,是李雙瑩帶來的橫琵琶的聲音。
我一時起了興致,抽出掛在牆上的佩劍,踏曲舞劍。
劍風凌厲,我舞得酣暢淋漓。
一舞盡興,才發現曲早已停了。
拱花門下,颀長身影不知默默看了多久。
月光如華,江清遠神色難辨,開口卻是:“這劍舞,不準在皇後面前跳。”
我啞然失笑。
好像現在我做什麼,都會被人看作是想模仿皇後爭寵。
我不置可否,挽劍進門。
江清遠跟著進來,調笑道:“跟朕賭氣?”
“豈敢。”
他滿意我的識相,伸手撫上我的臉頰,“隻要你別去招惹皇後,朕自然會疼你。”
我身子一僵,心快速下沉。
“皇上準備怎麼個疼法?”
他笑:“朕看中你,可皇後惡你。你們兩敗俱傷,朕也會心疼。人前朕會護著皇後,夜深時分,朕自會來看你。”
呼吸瞬間刺痛起來。
我想起及笄禮上,江清遠帶著重禮上門求親,說此生隻要我一人。
他確實應諾,成親數年,宮中隻我一人。
重生後,他封我為妃,我以為是情之所至,難掩真心。
他為李雙瑩拼命,我也安慰自己,這些好都是對“裴如音”。
我如撲火飛蛾,一次次撲向他,想向他證明。
我,就是我。
可如今。
他用恩賞的口氣說,會暗地裡對我好。
到底是想瞞過“皇後”,還是“裴如音”?
系統在腦中嗡鳴,激動地歡呼:
“答應他!答應他!”
它以為這是得到了江清遠的真心。
我喉間腥甜,咬牙切齒。
“皇上與娘娘情深似海,臣妾不願讓您為難。玉清宮未備下熱茶,還請您遷宮別宿。”
江清遠似乎沒聽真切:“你說什麼?”
我怒極,抓起茶盞向他砸去。
“滾出去!”
江清遠被嚇得一退,半晌後氣笑出聲。
“好,很好。”
“燕昭華,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7
玉清宮再次領不到飯食。
不同的是,這次是皇上下令,有銀子也沒處使。
這是在逼我就範。
若非親眼見到,我絕不相信曾經澄澈淨明的江清遠,會背著我在外偷腥。
系統崩潰了。
“我跟了五年的項目啊!難道重生系統今年又要被穿越系統壓業績?我不服!”
我這才意識到,這是我重生的第五個年頭了。
我看向銅鏡中和從前完全不同的面容,突然不想把兩輩子都誤在一人身上。
更不想親眼看著一顆真心染汙泥。
我細心安排好鏡月等人的去處。
她們跟我一場,不該被無辜牽連。
下人突然通傳春和求見。
她提著籃點心,說是給我的謝禮。
我實在沒胃口,婉拒了。
春和板著臉,“我不愛欠人情,你吃一口,就當我們兩不相欠。”
拗不過她,我從點心盒子裡挑了塊菱粉香糕咬了一口。
春和緊緊盯著我吞下那塊糕點,提起籃子轉頭就走。
到門扉處,她突然轉身。
“昭華,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抓著手中糕點:“當然。”
她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打點好一切,在一個殘月如鉤的夜晚準備離開。
我等啊等,等月上中天,侍衛交接的好時候。
卻等來春和墜湖身亡的消息。
我趕到時,內務府已封上棺椁,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內務府說,雨天路滑,她是失足跌進春湖裡。
我怎麼也不信。
春和最是怕冷,又是初春,她該日日窩在炭盆前烤慄子吃才是。
我用盡最後的錢財和人脈,才隱約打探出來。
皇後娘娘派春和姑娘去湖邊折迎春,折不到不許回宮。
我紅了眼,不顧一切衝到鳳儀宮。
殿中卻無一個下人。
李雙瑩坐在堂前,正往火盆裡扔一朵粉紅絹花。
見我進來,她毫不避諱,嘴角含笑:“知道春和為什麼S嗎?”
“因為她知道了你的秘密,竟然想著去告密。我幫你S人滅口,你不該感謝我嗎?”
她陰惻惻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
“她居然因為我吃點心先吃桃花酥就懷疑我。”
“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
我渾身汗毛瞬間立起。
皇後愛吃桃花酥,不是什麼秘密。
可桃花酥必得配茶點,才算得上世間無二的美味。
若沒茶,我會先吃軟糕。
春和的那份“謝禮”,原來是試探。
最先認出我的,不是我枕側夫君,不是我的血親。
是春和。
她卻因此殒命。
我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讓我想想,是什麼讓你心甘情願看著我和江清遠恩愛悱惻,卻不與他相認?”李雙瑩點點嘴唇,俏皮一笑。
“因為,你會S吧?”
她輕而易舉就猜中我的底牌,踱步下了臺階。
“你這種苦情重生女,我見得多了。你就算長著一模一樣的臉,他們也認不出你的。現在我才是主角,沒讓阿遠挖你心肝你就偷著樂吧!”
“對了。”她突然回眸,媚眼如絲。“皇後如今最愛的是荷花。再讓本宮看你戴那該S的海棠,仔細你的皮哦。”
8
春和被送到我身邊時,我六歲,她也不過七歲,被安排照顧我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