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中午一起吃頓飯,我有事跟你商量。”
12.
我一直知道劉老師很偏袒我。
可我沒想到,即使我已經畢業了,即使我曾經讓她無比失望,她依舊願意給我機會。
劉老師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在某個保密部門工作過,現在那邊需要一位女研究員,她幾乎第一時間想到了我。
“出於老師的角度,我肯定不想看你荒廢自己的天賦。”
“但你確實也要好好思考一下,因為選擇這份工作,你起碼得有5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要隱姓埋名。”
“這期間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裡,甚至連你之前的生活軌跡也會被修改或者隱藏,在別人看來,你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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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思考,再給我答……”
“我願意。”
劉老師沒說完,我就回答道。
她愣了一會兒,像見了鬼一樣。
等反應過來後,才開始撫掌。
“不愧是我的學生,像我年輕時的樣子。”
“這就對了嘛,年輕人有聰明才幹,為國家做點貢獻多好,給一個眼睛長天上的臭男人當助理算怎麼回事?”
13.
送走劉老師後,我又重新回到公司。
我是趁午休時間來跟老師見面的,本想在下午上班前趕回去,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幾分鍾。
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我就聽見賀朝川在大發雷霆。
“你幫她幹活,你憑什麼幫她?你有什麼資格幫她?”
“燕瑚她是我的人,她最落魄的樣子我都見過,要我再跟你講講她當時是怎麼求我的嗎?”
我猛地推開門。
賀朝川的罵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他才譏諷地掀掀唇角,重新開口道:“呦,還知道來上班?”
我垂著眼走到他面前,擋住滿臉尷尬的小林。
“我隻遲到了4分鍾。”
“4分鍾也是遲到——”賀朝川緊蹙眉心,似乎對我很失望,“這就是你反思的結果嗎?”
我沒有回答,隻是推著小林回到工位上。
“賀總說得對,4分鍾也是遲到,您直接記我曠工吧。”
我自覺語氣足夠禮貌,但不知道又怎麼惹惱了賀朝川。
他走到我的桌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幾乎連拖帶拽地把我揪進了他的辦公室裡,狠狠甩在了椅子上。
“你到底在鬧什麼?從鍾情籤約那天到現在,你就一直擺一副S人臉!我是你的上司,難道我還要受你的氣?”
“我沒有鬧,我就是累了。”
“累了?”賀朝川輕蔑地笑起來,“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說累嗎?當初不是你哭著說,隻要我救了你,再苦再累的活你都能幹嗎?”
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熱,我趕緊抬手擋住。
“我知道我欠你的……”我輕聲道,“你折個現行嗎,隻要在我能力範圍內,我都會努力還給你,就當我們兩清。”
賀朝川怔住了。
搞明白我的意思後,他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明明是在大笑,卻顯得格外可怖。
“折現?好啊!銀行還要漲利息呢,遑論我的10萬塊錢。”
“現在距離我救你已經過去六七年了吧?這10萬塊錢如果還在我手裡,不知道要翻多少倍。”
“來,我給你個優惠價,你拿出來一百萬,我就跟你兩清。”
我猜賀朝川一定是想要我知難而退。
可我真的好累,我實在不想跟他耗下去了。
我不想等他,也沒辦法再相信他了。
“好。”我哽咽著點點頭,“我還給你。”
14.
我這些年省吃儉用,隻攢到了二三十萬。
幸好劉老師聽完我的遭遇後,毫不猶豫給我打了錢。
她還拍著我的手寬慰我:“燕瑚啊,你要明白,這是法治社會,人口買賣是非法的,他要是非咬定10萬塊錢買了你,我們完全可以告他。”
“但老師知道你不想,你現在最想的,是跟過去徹底告別,對不對?”
“所以老師願意出這個錢,買你一個心安。”
我的眼淚幾乎瞬間落了下來。
從小到大,從沒有人這樣無條件地愛我。
“等我回來,一定會把錢還給您的。”
“嗐!”劉老師無所謂地擺擺手,“我又不差這一點錢。”
15.
湊夠一百萬的那天,我向賀朝川提交了離職申請。
他的臉上有片刻慌亂。
“離開我你能去哪兒?”
“天大地大,我一個成年人,哪兒都能去。”
“你別任性了,你根本離不開我。”
“沒有誰離不開誰。”
來回幾句,賀朝川終於生氣了。
他把我的辭職信撕得粉碎,鮮少爆了粗口:“你他媽到底是為了什麼?就因為我把你的秘密告訴鍾情了嗎?”
“我都說了那天我喝多了,再說了,這件事過去那麼久了,你還在耿耿於懷什麼?”
是啊,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了。
他可以拿來威脅我,卻不允許我受刺激。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雙標的人?
見我沉默不語,更不配合,賀朝川的怒意更加明顯了。
“我看你能去哪兒!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來,你就是欠我的!我們兩清不了!”
我抬眸看他。
我發現當我對他徹底失望後,我居然敢看他的眼睛了。
此刻那裡面全是憤怒。
是失去掌控後的惱羞成怒。
他一定在想,蝼蟻怎麼能反抗神明呢?
我垂下眼睛,不再理會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沒想到小林也站在外面,手裡同樣拿著辭職信。
他朝我笑笑,走向我的身後。
很快,又重新出來,幫我搬起東西。
“走吧?”
我愣了一下:“你怎麼也離職了?”
“受不了了唄。”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我很內疚。
“你不用向我道歉,這根本不是你的錯,而且我也從來沒覺得我有什麼錯。”
小林聳聳肩:“如果在女同事受到羞辱,委屈流淚的時候,我連給她遞張紙都不敢,那我還算什麼男人——你發什麼呆,走呀?”
“……啊,好。”
我點點頭,快速追上他的步伐。
16.
我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圍繞在賀朝川身邊,從不敢想象離開他以後,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但事實證明,真的做出這個選擇後,我的心反倒輕松起來。
由於工作特殊性,在正式出發前,我丟掉了許多東西,也按規定換了手機卡,切除了跟過去的一切聯系。
組織上聽說了我的身世後,為了防止我的原生家庭再騷擾我,幹脆直接替我抹掉了之前的生活痕跡。
“燕瑚”這個人,就像一滴水珠一樣,徹底地從世界上蒸發了。
我有了新名字,也有了新工作。
劉老師曾說,我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
因為我工作的地方遠離人煙,離待了七年的城市更是千裡之遠。
我要忍受孤苦寂寞,也要習慣形單影隻。
可實際情況是——
一心撲在研究上,我的心竟出奇的歡樂寧靜。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根本就不喜歡跟人交際。
這麼久以來,我都是為了幫賀朝川擋酒跑腿,才頻繁地出現在各種宴會上。
為了他,我一直在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17.
研究所裡的時間如水般流淌。
平靜地度過兩三年後,我越發適應這裡的生活。
某一天,當有同事問起我來之前的事情,我才猛然意識到,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想起過賀朝川了。
或許是現在的生活太靜謐,太充實,以至於我回憶起與他相處的種種時,竟像蒙了一層紗那樣不真切。
記憶裡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我真的荒廢過那麼多時光,心甘情願地為一個男人拋棄天賦與尊嚴嗎?
我搖了搖頭,不願再回想這些復雜的過往。
有這個時間,不如再去做一個實驗。
這天,我依舊在實驗室忙到很晚。
換好衣服出來時,組長忽然將我拉到一邊。
“小燕啊,你之前跟組織說,你是單身?”
我點點頭:“是的。”
“那奇了怪了,從半年前開始,一直有個自稱你未婚夫的人在找你。”
“哦不對,更準確地說他兩年前就開始找你了,隻是這小半年簡直下血本了,又是找關系又是找偵探,還發懸賞。”
我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組長仍然在自言自語:“你來之前組織肯定調查過你的社會關系,你要是單身的話,這個人不會是間諜吧?”
說到這,組長的眼睛猛地瞪大:“不行,我要趕緊上報一下。”
“等等。”我喊住他,“你方便告訴我,找我的那個人姓什麼嗎?”
組長想了想:“我記得……好像是姓賀?”
是了。
是賀朝川。
我沒想到再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我會如此平靜。
我隻是困惑,他為何要尋找我,為何要自稱我的未婚夫?
我們不是什麼關系都沒有嗎?
考慮到一次次上報,又給組織添麻煩。
我主動跟組長講了一遍我與賀朝川的事情。
隻是這一回,我心裡平靜如水,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組長倒是唏噓個不停:“那要不給他透露點消息?比如你現在一切平安,又或者你過得好得很,早出國結婚有孩子了,讓他後悔去吧。”
我搖搖頭:“謝謝組長,但是沒有必要了,我跟他已經兩清,是S是活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也是哦。”
“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遍,“組長,你確定從他能查到的東西來看,我就像S了,被銷戶了一樣,對嗎?”
組長點點頭。
“那這樣再好不過了。”我輕聲道。
18.
這就像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過去了,就過去了。
日子還是向前。
在研究所的第四年,我終於有了回家探親的機會。
可惜的是,我沒有家。
我一一送走了歡欣雀躍的同事們,本想繼續待在這做實驗,但組長特地找到我,告訴我劉老師身體不太好,上個月末就開始住院了。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要說我對外面世界最大的牽掛,那就是劉老師了。
於是,時隔幾年,我終於再次回到了這座熟悉的城市。
劉老師看起來一點都沒老,隻是因為生病,難掩憔悴。
但她還是樂呵呵地拍著我的手:“燕瑚啊,你現在看起來狀態好多了,我真為你高興。”
劉老師拉著我,從天南聊到海北。
“哦對了——”
她手一頓,像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差點忘了和你說,你還記得那個眼睛長頭頂的男人嗎?”
我想了想,問道:“您說賀朝川?”
“對,就是這個賀什麼!這人也是搞笑,大鼻涕流嘴裡知道甩了,之前那樣欺負你,你去研究所後,他又要S要活地找你,小半年前居然找到了我這兒。”
我有些緊張:“沒給您添麻煩吧?”
“那倒沒有,毛頭小子,想找我麻煩還嫩了點。”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現在怎麼說?”劉老師看我一眼,“你對他還有感情嗎?”
“別打趣我了老師。”我無奈地舉起手發誓,“我現在心裡隻有實驗。”
劉老師笑開了:“那就好。”
她左看右看,確定沒人後,朝我招招手,讓我靠近。
然後拿出手機,翻了半天,翻出一個視頻。
“給你看個好玩的——這是他來找我時,家裡的攝像頭拍的,你看看他那個樣子,還不夠丟人的。”
我怔了怔,視頻已經開始播放。
這是時隔幾年後,我再一次看見賀朝川的臉。
19.
他給劉老師拎了一堆禮物,臉上是我從來沒見過的討好。
“劉教授,您是燕瑚的恩師,您一定知道她去哪兒了,對嗎?”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