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抹了抹眼淚,將小林拉到身後。
“賀總,你誤會了。”
賀朝川聞言,又冷笑了一聲。
要是往常,我早就低頭認錯了。
可是現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我似乎變得不像我了。
“覺得我的喜歡很廉價,沒關系,反正你也不打算接受我。”
“還有……我們是什麼關系賀總?我怎麼不知道,我跟你還有上下級之外的其他關系?”
賀朝川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Advertisement
“我小瞧你了,燕瑚,你現在翅膀硬了,敢跟我頂嘴了是嗎?”
“忘了當初跪在我腳邊,求我救你時的樣子了?”
賀朝川的話一點情面也不留。
幾乎將我帶回那個屈辱的傍晚。
那時我咬斷繩子跑出來,身上僅胡亂披著一個撿到的塑料袋。
就這樣衣不蔽體地順著山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鎮上,遇到了來捐贈學校的賀朝川。
他西裝革履,皮鞋一塵不染,跟小鎮灰撲撲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跪在地上,求他救救我。
賀朝川當時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咬著牙,SS抱著賀朝川的腿,哭著求他:“你幫幫我吧,我成績很好的,我長大後一定會報答你……”
殘陽似血,視線裡的一切都是灰敗的。
賀朝川站在那裡,疏眉朗目,伸向我的手,溫熱有力,如同俯身而來的神明。
我聽司機說:“你真是走了八輩子的運了遇見賀總,賀總資助的學生沒有成百,也得有上千了。”
那天,賀朝川讓人打聽清楚我的家事後,跟我爸說,他要買下我。
我爸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比了個5。
“我不認識你,賣熟人1萬,賣你得5萬!”
賀朝川點著煙輕笑:“我給你10萬,但我有個條件。”
“從今以後,燕瑚怎麼樣都跟你們沒有關系了,她會擺脫過去,重新開始。”
我披著賀朝川的外套,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我的眼眶逐漸湿潤。
對一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來說,10萬塊錢已經是一筆巨款了,況且我對這個家而言,就是難以脫手的包袱。
我爸欣喜若狂,連連點頭。
就這樣,我被賀朝川“買”走了。
7.
為了報答他,我拼了命地學習。
高中三年,賀朝川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
每每出現,他都會被眾多學生簇擁著,平淡的視線掃過我,從未有過停留。
他資助了太多學生,我隻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
盡管如此,在我昏暗的少女時代裡,賀朝川是唯一的光。
一路從普通班考到尖子班,後來又成了那一屆的高考狀元。
錄取通知書出來的那天,我在他的公司樓下站了很久。
直到他被一群人簇擁著走出來。
我生怕錯過這次機會,於是我鼓足勇氣衝過去。
“賀先生!”
我根本不抱任何期待,可他卻仍然記得我。
“你是,燕……瑚?”
我激動得幾乎跳起來,迫不及待地給他看我的錄取通知書。
他看清上面的字後,抬了抬眉梢,目光詫異。
而後,落在我身上的視線終於停留定格,他笑著喊我燕瑚,說恭喜我。
圍著他的人也興奮不已。
“她是今年的理科狀元,賀總的眼光果然很好!”
“賀總資助了那麼多學生,她是最優秀的那個了吧!”
那天賀朝川很高興,得知我大學學費還沒攢夠,他隨意朝身後招了招手。
就這樣,我被他安排進公司,成了眾多實習生之一。
8.
後來他是如何發現我暗戀他這件事的……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也許是我手機的備忘錄裡,滿滿的,都是關於他的小細節。
也許是我在工作間隙,沒忍住偷偷瞥向他的目光。
但我記得,是他主動戳破了我的秘密。
我去他家拿一份公司的文件,彼時他剛洗澡出來。
霧氣繚繞,腹肌若隱若現。
我沒忍住,偷偷掃了幾眼,恰好對上他鷹隼一般的深沉目光。
下一秒,我被他抓住了手腕,掌心的溫度燙人得很。
天旋地轉,他抱著我,讓我坐在浴室的盥洗臺上,他貼著我的身體,不讓我逃離。
我低垂著視線,與他那晦暗情動的目光對視。
他炙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頸,鼻間都是沐浴後的清香。
在我羞窘欲S的時候,賀朝川勾著我一縷發絲:“你想一直留在我身邊?”
“那你得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行。”
如果非要給我們變質的關系找一個源頭的話,那一定是這一天。
自那之後,我和賀朝川的關系就變得越來越奇怪。
他總是對我做一些親密的舉動,卻不承認我是他的女朋友。
可他又從不阻止別人喊我“小老板娘”,甚至給了我一把家裡的鑰匙。
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人卻一天比一天沉淪。
為了縮小自己跟他的差距,大學裡我照舊發狠學習,拿了數不清的獎學金。
終於有一天,我攢夠了錢,把一張銀行卡放到他面前。
我像朝聖者般,捧著自己忐忑又愛慕的心。
“賀朝川,我把你當初幫我的10萬,還有後來打給我的錢都攢夠了,現在一起還給你。”
那是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喊他的名字。
我是那樣迫切地希望跟他站在平等的位置,光明正大地去愛他。
可他隻是用指尖夾著那張卡,隨意轉了轉。
賀朝川勾著唇角,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燕瑚,你很有趣。”
我不解。
“我資助過很多人,對我來說,這就像一場遊戲一樣,動動手指,就改變了別人的人生。”
“但我有個習慣,幫人從不幫到底。”
“大多數人收了我第一筆錢,就等著收我第二筆錢,我要是不給,就痛罵我是王八蛋,你說好不好笑?”
“隻有你,不聲不響的,自己想辦法讀完了高中大學,現在還對我感恩戴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而賀朝川隻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許久後,他把卡推了回來,摸了摸我的發頂。
“燕瑚,真想報答我的話,就留在公司,多做點事情吧。我需要你。”
原來無所不能的神明,也會需要信徒的幫助。
我拼命點頭,心跳如擂鼓。
為了他這句話,畢業後,我拒絕了導師一次次的邀請,留在了賀朝川的公司,給他當起了助理。
小林常說我這個學歷,當個助理簡直太屈才了。
可他不明白,我是那樣的滿足。
9.
回憶如同一把尖刀,將我的心髒戳得鮮血淋漓。
而如今,包廂的一牆之隔。
裡面歡聲笑語,盡是對我的鄙夷。
外面的我使勁掐著手心,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哭,要冷靜。
賀朝川,我不欠你什麼啊。
我強忍著難受,深吸了幾口氣,悄無聲息地後退了幾步。
然後——
重重地踩在地面上,鞋跟敲擊大理石的聲音很清脆。
當我推開門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臉上。
我當然知道他們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可我仍舊挺直腰杆,假裝無事地把合同遞給賀朝川。
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帶了些慌張。
似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他輕咳一聲,吩咐我。
“你別著急走,先在樓下等著,我這邊結束後,你開車送我跟鍾情回家。”
“可我還有事——”
“燕瑚。”賀朝川打斷我,“你開車穩,我隻放心你。”
他總是能拿捏我。
可我剛出包廂,就聽到裡面的聲音。
“人家小姑娘大老遠地來給你送東西,你好歹表揚一句嘛。”
“呵。”賀朝川的聲音絲毫不掩飾輕蔑,“她也就隻能幹這種事了。”
“我看燕助理就很能幹。賀總這麼嫌棄,不如就讓給我吧。”
包廂裡是玻璃杯碎裂的劇烈脆響。
“滾。她是我的人。”
10.
短短一晚,我的心涼了又涼。
我的腦子仿佛成了一團亂麻,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隻能呆滯地站在酒店樓下等著,可我又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在這等待。
我等得腳底都酸麻了,賀朝川跟鍾情才姍姍來遲。
他把車鑰匙隨手丟給我,揉著太陽穴,似乎醉得厲害。
先送賀朝川,再送鍾情。
賀朝川走後,她就朝我“喂”了一聲。
“你多大了?”
我默了默:“22。”
“這麼小?”鍾情呵笑一聲。
她搖開車窗,從包裡拿出煙點上。
許久後,才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跟他不合適。”
“那你跟他就合適了?”我幾乎脫口而出。
鍾情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我也從後視鏡裡看她。
鍾情火得晚,是圈子裡少見的御姐類型。
整個人嫵媚又妖娆,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勾人。
——可我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
鍾情當然也知道。
她在窗邊掸了掸煙灰,表情很無所謂。
“上次那事抱歉,我也隻是想讓你知難而退,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你也知道我火起來不容易,我這人已經窮怕了,現在賀朝川出現在我身邊,我就想好好抓緊他。”
“你叫燕瑚是吧?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早點離開他吧。”
11.
車裡隻剩下我自己後,我漫無目的地開了很久。
曾經我以為我終於能夠在這個城市扎根了。
可現在我才發現,我依舊像一條孤舟。
賀朝川從來不是我的港灣。
他也從來沒有給過我愛與偏袒。
在他眼中,我和其他受過資助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我們都是蝼蟻,而他是神明。
他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改變我們的人生。
他對這種遊戲樂此不疲,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萬人敬仰的快感。
而我,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樂子。
因為,我居然敢愛他。
我居然以為他也會愛我。
多麼可笑啊。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賀朝川對我的嘲笑,我真不知道在他搭建的溫柔鄉裡,我到底要哪天才能清醒過來……
我正亂糟糟地想著,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我把車停在路邊,拿起手機查看。
然而當看清屏幕上閃爍著的名字後,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居然是劉老師。
大學時,我一直在劉老師手下做項目。
起初是為了那點勞務費,可是到了後來,我是實打實地喜歡搞研究。
那時,劉老師從不吝嗇對我的誇獎,甚至放言我是她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她一定會好好栽培我。
隻可惜畢業後,我執意要給賀朝川當助理,劉老師也因此不再搭理我。
手機還在震動,我忐忑地點了接通。
空氣了沉默了幾秒,劉老師才緩緩開口。
“燕瑚啊,最近還好嗎?”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仿佛不曾跟我有過任何龃龉。
我眼眶一熱,鼻腔也酸澀得厲害,輕輕“嗯”了一聲。
劉老師輕嘆了一聲:“每次你不好意思撒謊的時候,就喜歡‘嗯’……算了,見面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