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驍怔住了,可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卻冷冷說了句:
「粗魯!」
不知為何,面對霍驍的嘲諷,我的心裡已經不會覺得很傷心了。
雖然還是有一點,不過我可以忽略不計。
我在院子裡架火燒水。
先把雞S了,然後放在裝著開水的桶裡泡一會兒,這樣更好拔雞毛。
處理好了之後,我把雞一分為二。
一半用來燉,一半用來烤。
烤雞的時候,院子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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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驍去開的門。
門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站在夜色中,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濃鬱,我竟然覺得這男人比霍驍還高出一顆腦袋。
我以前一直覺得霍驍是世界上最高的男人。
不敢想外面這男人得多高啊!
男人比霍驍先一步開口。
「請問這裡是南喬家嗎?」
霍驍警惕看著男人,「是,你是誰?找南喬有何事?」
聽見是找我的,我忙起身,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往門口走去。
走近了,我大概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有點面熟。
男人雖然比不上霍驍的皮膚白皙,但古銅色的膚色卻顯得男人更有氣魄。
五官硬朗。
身上穿著獵戶的衣服,胸膛處沒有衣物遮擋,肌肉線條勻稱明顯。
一看體力就很好。
他臉上掛著憨笑,見我過來連忙把手裡的一堆稀奇獵物舉起來。
霍驍被血淋淋的牛頭嚇的連連後退。
我則是雙眼放光,牛頭能值不少錢呢!
「你是?」
「宋大娘的幹兒子,顧長卿。」
「你來找我作甚?」
「幹娘說你沒婚配,我來提親。」
8
霍驍聽了顧長卿的話,臉色驟然變了。
他想關門。
但顧長卿一隻手擋在中間,霍驍就拉不動了 。
我不明白霍驍為什麼不高興。
反正他看起來就是很生氣。
孟晚棠過去拉他的時候,他還把孟晚棠推開。
顧長卿臉上的憨笑消失了,他好像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宋大娘說我沒有婚配,可我的家裡卻有男人。
他看著霍驍,認真道:「你也是來向南喬提親的?」
霍驍似乎被這句話氣得不輕,他咬著牙,說出了讓我都震驚的話。
「南喬是我妻!」
顧長卿蹙眉:「你別毀南喬姑娘的名聲。你說她是你妻,那你可拿得出證據?可有婚書?」
霍驍怔住,嘴唇嗫嚅。
「婚書......」
我和霍驍沒有婚書。
當初我嫁他並不光彩,他也沒打算接納我。
扯了一塊紅布作為蓋頭,就草草算夫妻了。
顧長卿見霍驍拿不出婚書,一把推開霍驍,罵了句「登徒子」。
霍驍氣笑了,這是他第一次被一個俗人罵。
他發了很大的火。
「我登徒子?我毀她的名聲!你知道你要求娶的人是什麼人?你知道她當初為了嫁我有多下賤嗎?」
霍驍把當年的事說了出來。
說我如何趁虛而入。
9
當年,霍府遇難後,孟府因為和霍府交好,兩家還有婚約,在朝廷上也受到了彈劾。
孟老爺為了別清關系,保住世代權勢。
向皇帝自證忠心,主動提出遷府至北地。
那時北地頻頻出現戰亂,實在比不上江陵,但卻能保住聲譽。
可婚約卻是天下人皆知的。
孟晚棠不願嫁給霍驍吃苦,但又不想霍驍他日娶別人為妻。
她對霍驍是有情的。
於是她決定讓我成為霍驍的妻。
我愚笨,好掌控。
更何況我娘是孟府的接生婆,是孟府的忠僕。
我自懂事起就被娘教導要對孟小姐好,孟小姐是我的恩人。
我不懂是什麼恩,但始終銘記。
所以小時候孟晚棠拉著我一起跳進荷花池時,我還傻傻的拖著她,用盡全力把她往上推,自己沉了下去。
被救上去後,孟晚棠卻給霍驍說是我推她下去的,她因為害怕才把我也拽下去。
我想解釋,可我娘卻不問是非甩了我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我娘親給的,無聲證明了孟晚棠的話。
那日之前,霍驍看我的眼神明明是有一絲欣賞和喜歡的。
可那日之後,他隻覺我是一個心思惡毒的小孩兒。
他的眼裡也隻剩下孟晚棠。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像府裡人那樣打罵我,依舊以禮待我。
有好吃的依舊會分我。
依舊會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站出來。
他是為數不多把我當人看的人。
所以我心悅他,覺得他好,想要對他好。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時候霍驍對我好並不是因為他是好人。
而是因為他知道他越是對我好,孟晚棠就越嫉妒。
他喜歡看孟晚棠這樣的世家小姐為他爭風吃醋。
他也隻我心悅他,他享受我崇拜他的眼神。
他也清楚自己曾經對我動過心。
可他不願直面內心。
他認為我這樣出生下賤的人,配不上他。
10
孟府的人知道我害小姐感染了風寒,把我關在了柴房。
推我進柴房的人是娘親。
那時的我已經在發熱了。
我不明白,什麼恩情要用女兒的來還。
沒有藥,沒有關心。
我在柴房裡獨自承受病痛,高燒燒壞了腦子,再出來後我的反應變得遲鈍,成了小傻子。
小傻子更好操控了。
後來孟晚棠找到霍驍,兩人一醉方休。
我娘給了我一碗甜甜的綠豆湯。
因為是娘親給的,所以我想也沒想捧著碗就喝得精光。
喝完酒稀裡糊塗睡著了。
等醒來之後,我就躺在了霍驍身邊。
霍驍看我的眼神從此帶上了嫌惡。
我不明白自己隻是喝了娘親給的一碗綠豆湯,怎麼就睡在了霍驍的床上。
不過沒幾天我就懂了。
那是孟府準備遷走的那天。
原本我也是要走的。
可我想著,如果我走了,霍驍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去找孟晚棠,告訴她自己想留下來。
卻無意間聽見了她喚我娘親為娘親。
聽見她們說那碗綠豆湯是下了藥的。
聽見她們說讓我成為霍驍的妻,如果霍家能平反罪名,娘親就讓我讓位給孟晚棠。
如果不能平反罪名,我就當孟晚棠為了讓自己心安送給霍驍的賠罪禮。
那日,我才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麼恩情。
我根本就不是娘親的女兒。
我才是孟府的小姐。
是霍驍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我去找了孟夫人。
把一切都告訴她。
孟夫人卻絲毫不意外,她命人關上門。
然後招呼我到她身邊,她說:「這些年我們在晚棠身上付出了太多,我們不能舍棄晚棠。你如今也痴傻,擔不起孟府大小姐的身份,就這樣安分一輩子吧。你若安分,我依舊待你好,你若想和晚棠搶,那別怪我無情。」
怪不得孟夫人平時對我好。
比娘親對我還好。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對我的好,無非也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她和孟晚棠真的很適合做母女。
可我告訴她那些並不是想和孟晚棠爭。
我隻是想說,孟晚棠什麼都有了,那能不能把霍驍給我。
那時的我是真的很喜歡霍驍。
想要光明正大的陪在他身邊。
而且我本就是他的未婚妻。
這些我全部告訴過霍驍,可他不信。
不知他是真的不信。
還是不願信。
不願信自己的未婚妻,居然會為了毀掉婚約做出這樣的事。
更不願相信,他自恃慧眼識人,卻從未看清我和孟晚棠真假千金的身份。
他把所有的怨都撒在我身上。
可那時候我很喜歡他,想著冰塊也有捂化的一天,更何況是人呢?
可如今,我發現冰塊裡面包著一塊石頭。
石頭是捂不化的。
我也不想捂了。
我要答應,顧長卿的提親。
11
「嘁,你當真是醉了嗎?男人醉了不能人事你不知道嗎?還是說你不是男人?」
顧長卿嗤笑一聲,絲毫不給霍驍留臉面。
霍驍被顧長卿的話哽住。
話糙理不糙。
見霍驍說不出反駁的話,又拿不出婚書。
顧長卿一屁股把霍驍頂開,跨步到我面前。
我的思緒也隨著他的聲音回到現實。
面前的男人目光真摯的看著我,莫名其妙就開始自我介紹。
「南喬娘子,我今年二十八,無父無母,在郊外和山上各有一方小院,以打獵為生,沒有不良嗜好,個人花銷幾乎沒有。會做飯洗衣,力氣大,體力好。」
說到最後,顧長卿的臉忽然紅了,聲音也忽的軟了下來。
他偷瞟了我一眼。
那一瞬,恰好烏雲散開,月光落在他的臉上,我徹底將他看個明白。
他居然是那次我在鎮上賣畫受欺負時,站出來幫我討要說法的大哥。
看著他羞窘的樣子,我忽的笑了。
但現在的我心還沒有徹底騰空。
我不想讓別人當那打掃心房的工具。
也不知等我的心騰空後,自己還有沒有愛人的能力。
所以我笑著婉拒了,讓顧長卿把東西帶回去。
那日之後,霍驍就像變了一個人。
突然開始對我好。
甚至還冷落了孟晚棠。
12
那晚之後,顧長卿就經常來家裡找我。
各種稀奇玩意往家裡塞。
我後知後覺才想起那日宋大娘問我婚書的事,竟然是為了撮合我和顧長卿。
晌午時分,我正在拾掇顧長卿送來的野花時,霍驍把一張紅紙塞在我懷裡。
展開一看,上面寫著婚書二字。
婚書旁邊還描摹著幾朵茉莉花。
喜歡茉莉的人不是我。
我不解,抬頭看霍驍。
他似乎難於開口。
「南喬,你不就是想要一份婚書嗎?至於和宋大娘這等鄉野村姑做戲給我看嗎?戲我也陪你演了,這段時間家裡的活我也幫著你幹了,差不多就行了。你要婚書,我給你便是,你去告訴顧長卿,讓他以後別提著帶血的畜生往家裡來,晚棠害怕那些。」
哦,原來如此。
原來在霍驍眼裡,顧長卿是我為了得到婚書請來做戲的。
在他心裡,我這樣出生卑微又反應遲鈍的傻子,是不配得到別人喜歡的。
心好像又空了一些。
我把壓在野花上的婚書拿開。
重新拿起剪刀。
卻不小心把婚書掃落,掉在地上,沾了泥土。
霍驍蹙眉,怒火一觸即發。
我卻先開了口。
「我不喜歡茉莉,我喜歡栀子。」
霍驍的怒火瞬間熄滅,他撿起婚書,拍掉灰塵。
看見上面那幾朵茉莉後,他愣住了。
似乎那幾朵不是他畫上去的。
「南喬,這花不是我畫的。」
這時,被冷落了好幾天的孟晚棠從後面走出來。
還沒人責怪她,她的眼睛就紅了。
「南喬你誤會霍哥哥了,那幾朵花是我畫的。那日我看見霍哥哥放在石桌子上的婚書,我想著這段時間住在你們這裡多有叨擾,就想幫霍哥哥做點什麼,於是就擅自做主在婚書上描了幾朵花。南喬你也知道我喜歡茉莉,隻會畫茉莉......」
說著說著,孟晚棠掉了一滴淚下來。
不偏不倚,將將好,落在婚書二字上。
眼淚暈開了一朵墨花。
她抽抽噎噎,聲音斷斷續續。
「送君茉莉,勸君莫離......」
短短幾個字,就讓霍驍眉眼中的責備化開,消散。
這句話在霍府出事之前,孟晚棠經常說給霍驍聽。
我猜他肯定又想到了從前。
想到了要不是因為我的浪蕩,他和孟晚棠的婚約就不會被毀。
眼裡的情意越發動容。
孟晚棠擦掉眼淚,擠出一抹破碎的笑。
她拉起我的手,破涕為笑,「南喬,你瞧我又在胡說八道了,你別因為我和霍哥哥吵。婚書上的茉莉真的是我畫的,你要怪就怪我吧,好心做了錯事。」
我還未表態,霍驍就先一步替我原諒了孟晚棠。
「幾朵花而已,你要我再畫給你就是。晚棠也是好心幫忙,這件事就這樣。南喬,過幾日是你的生辰,我早已經給你準備好禮物了,隻要你和顧長卿斷了來往,我還是會和你好好過。」
「你也別誤會我和晚棠了,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隻當晚棠是一位故人,是妹妹。她如今這般境遇,我留她也隻是出於人道。」
13
我沒有給霍驍答婚書。
律法上,我依舊是一個人。
霍驍可能都沒發現這幾日他的變化。
他開始主動洗衣,主動燒火做飯。
一有空他就會捧著婚書到我面前,讓我籤字畫押。
以前我朝思暮想的東西,如今擺在我面前了,我卻連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是轉身就走。
留下霍驍獨自一人站在身後。
就像以前我看過無數次他的背影那樣。
宋大娘說我沒有婚書,其實是可以直接走的。
我也這樣想過。
但前幾天我去賣採草藥的時候,發釵鋪的老板告訴我,霍驍在他家定制了一支金釵子。
說是要送給娘子的。
自從霍驍的字畫賣不掉後,家裡的錢就都是靠我採草藥賺來的。
我就算是要走,也必須把金釵子帶走。
那是我辛辛苦苦,摔了無數次跟頭掙來的。
宋大娘說我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還想給霍驍一個機會。
大概也有這個原因。
畢竟這個家是我親手拼湊趁現在這樣的,真的一走了之了,難免會留下遺憾吧。
14
天邊翻了幾次魚肚白後,我的生辰到了。
可那支金發釵卻出現在了孟晚棠的頭上。
她身上還穿著一條嶄新的紅裙子。
很豔,很美。
那條裙子是我給霍驍念叨過很久,卻一直舍不得買的。
我看著霍驍從房間裡拿出一條深藍色的粗布衣衫。
他說:「南喬,你平時要下地幹活,要上山採藥,這條裙子耐髒,最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