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老爺……老爺他待我很好,便是做妾,也是令窈心甘情願的。」
這些話,我早不知說過多少次了。
可每每自我口中聽到這些話時,她都會展露笑顏。
似乎極為熨帖。
此刻也一樣,她隻笑著擺擺手,一旁的崔媽媽便將我扶了起來。
那雙看似慈眉善目,實則深不可測的眼睛在我頰上來回打量。
「好孩子,你放心,你既受了傷,又從老爺那兒替我爭來管家之權,我老婆子必不會虧待你。」
「明日是個好天氣,上香禮佛是最好的,我老婆子身子骨弱,你便代我去大相國寺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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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了口氣,又跪地叩首不知多少遍。
方才在她滿意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月亮高懸,寒風刺骨。
我站在慈安堂廊下,捏著那隻翡翠镯子。
幾欲作嘔。
5
得了老太太的授意,我想出門,自然是再容易不過的。
一早崔媽媽便讓人套了車,又調用了幾個丫鬟婆子給我。
「小娘身子嬌弱,怕是受不得顛簸之苦,到了大相國寺,若是有什麼差事,便隻管知會她們去辦。」
「勞煩崔媽媽替我謝過老太太了。」
我不動聲色的柔聲回禮,心中卻一片了然。
那些丫鬟婆子雙手粗糙,面容冷硬,哪裡像是內宅當差的女使?
分明就是在莊戶田地裡做慣了粗活的。
表面上說是替我辦差,實則是監視和掣肘。
可我不得不應下,畢竟若不按老太太的意思來,我便見不著阿娘。
大相國寺在城東,馬車搖搖晃晃一路才到。
剛入了寺門,便有小僧來牽引。
「娘子請隨我來。」
一行人彎彎繞繞走了許久的小路,方才到了一處廂房。
我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還未來得及看清什麼,便有人撲了過來。
「令窈,我的兒!」
有兩滴滾燙的熱淚落在我頸間,我才反應過來是阿娘。
阿娘一身布衣,從前珠翠滿頭的發髻上隻插了一隻木簪子,那雙漂亮溫婉的眼睛也生了皺紋。
我的心仿佛生生被剜去了一塊。
「阿娘,你受苦了。」
阿娘搖搖頭,欣喜的拉著我坐下,仿佛有問不完的話。
「阿娘怎麼著都行,倒是你,令窈,宋家可給你想看親事了?你如今婚配的是哪家的公子?」
一別三年,阿娘早不知我在宋家的境況如何。
更不會曉得,從前她舍棄一切託付的故人,實則是豺狼虎豹,一口一口將我吞吃入腹。
我垂下頭:「我如今……是宋家的小娘了。」
阿娘愕然,片刻後眼底蓄滿了淚水。
她氣不過,揚手想打我,可瞧見我頰邊未曾痊愈的紅痕後,終究是罷了手。
「糊塗啊!我從前摒棄家當將你送進宋家,就是想讓你後半生能平淡安穩,可你如今卻做了宋家的……」
「你可曉得,登高必定跌重,就如同你爹爹從前一般!宋家眼瞧著是富貴,可我的兒,做妾能有什麼出路?一個不小心便隻能爛S在這大宅院裡!你怎麼就這般糊塗……」
阿娘氣得捶胸頓足,我冷冷開口:「阿娘以為,是我自願的嗎?」
「什麼意思?」
我抬眼瞧了瞧廊下的人影,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
「宋家那位老太太壓根就未曾想過要為我相看人家,自從我入府的那一日,她便想要了要將我送到宋清淮的榻上。」
起初我以為那隻是一場意外。
可後來細細思量之下,我便發現了端倪。
我並非是酒量淺的人,為何那日會兩杯酒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
那日床榻之上宋清淮又為何會如此坦然?
唯一能說得通的,便是那酒裡被人下了藥。
陸輕雲不會上趕著給自己找對手,那便隻能是老太太。
宋清淮並非是她親生的,陸輕雲又出身顯赫,她這個嫡母做得不安生。
便想著在後宅安插著自己的人。
畢竟,宋清淮姬妾無數,早厭倦了那些沒得滋味的良妾。
而我出身官家,卻偏巧家道中落,有才情有相貌,又能任人拿捏。
我便是最佳人選。
阿娘傾盡一切將我送進了宋家,本以為我會就此安穩。
可她沒想到,那宋家的老太太,是地獄油鍋前的菩薩。
瞧著慈眉善目,卻實則蛇蠍心腸。
阿娘也是官家女子,也曾在大宅院中拼S,隻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眸光驟變,癱軟了身子。
顫聲問我:「那你日後……打算怎麼辦?」
廊下有人影閃動,我斂眉輕笑兩聲。
朗聲道:「老夫人與表兄待我恩重如山,令窈舍命難報。」
這滔天的恩情,我便是拼上性命。
也是要報一報的。
6
宋清淮冷待了陸輕雲幾日。
可最後,到底還是去她院中了。
管家之權在老太太手中還沒捂熱乎呢,便又到了陸輕雲手中。
不為旁的,隻因陸輕雲的族兄近日又高升了。
宋清淮雖對自己這個正妻厭惡至極,可到底不能不顧及陸家。
這便是女子出身顯赫的好處了。
即便沒了夫妻之情,丈夫和婆母到底也會顧及母家,不會過分行事。
宋清淮一連三日都宿在陸輕雲院中,府裡其他小娘人人怨聲載道。
我卻樂得清闲。
不用迎逢討好,也不用奴顏婢膝,實在是舒坦。
可沒過幾日宋清淮還是來我房裡了。
他似乎飲了不少酒,皙白如玉的臉上泛著紅。
「令窈,我又要有孩子了。」
我一驚:「是哪位姐姐有身子了?」
他眼中喜悅更盛,有些掩蓋不住的欣慰。
「自然是夫人了。」
「她雖脾氣驕縱傲慢些,可到底肚子是爭氣的。」
府中雖姬妾眾多,可孩子卻隻有夫人所出的婉姐兒一個。
如今又要添丁,宋清淮自然是高興的。
我不動聲色為他斟了碗醒酒湯:「誰說不是呢?夫人出身好相貌好,自然得上天恩惠眷顧。」
宋清淮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諂媚的話聽著更是舒坦。
朦朧著一雙醉眼,便拉扯著我的衣裙。
我素來是不會忤逆他的,可此刻,我輕輕掙脫開。
「夫人有了身子,老爺還是去陪夫人吧。」
宋清淮蹙眉:「她懷著身孕不方便,我去了又能如何?」
瞧瞧。
男人就是這般。
腦子裡想著的,似乎隻有那二兩肉。
脫下褲子時溫柔繾綣的還像是個好人。
可一旦穿上衣服,那便成了禽獸。
我幾欲作嘔,硬生生忍了下來。
「夫人身子雖不方便,可偏房的青小娘也許久未曾見過老爺了,老爺不妨去瞧瞧?」
「一寬慰寬慰青姐姐思慕之心,二來也可給夫人一份體面,老爺說是不是?」
宋清淮思量片刻,罷了手。
隻招呼一聲,便有小廝上前來攙扶。
臨走前,又捏了把我臉頰上的軟肉,目光中泛著憐惜。
「阿窈,你總是這般為我著想。」
我盈盈一拜,不勝嬌羞。
「令窈欽慕老爺,自然為老爺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夜風寒涼,唯餘孤燈幾盞。
我看著宋清淮離去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笑了。
這府中,又有好戲看了。
7
第二日去夫人院中請安時,青小娘榮光煥發。
發髻上那一隻攢珠釵熠熠生輝,閃得人移不開眼。
「青姐姐,這珠釵,是老爺賞你的吧?」
青小娘自然是得意的,她本就是二等丫鬟出身,未曾如此得臉過。
如今被吹捧了兩句,就有些飄飄然了。
「自然是,老爺說我服侍的好,又體貼又周到,不像有些人隻懂得狐媚惑主,便賞了我這珠釵。」
有人覺出味兒來:「欸,從前令妹妹不也有一隻嗎?」
青小娘抬眼看我,見我頭上隻斜插著一隻素銀簪子,便又放肆了些。
「哪怎麼能一樣?老爺賞我的這珠釵,是上品南珠,顆顆圓潤碩大。老爺單單賞了我一人的,怎麼會同旁人一樣?」
各種譏諷,鄙夷,審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妄圖將我壓到階下,碾成泥。
可我卻輕輕笑開了,真心實意的稱贊:「青姐姐說的不錯,這珠釵的確奪目,瞧著比夫人從前的那副南珠耳墜還要耀眼許多呢。」
「怎的?這般品相的南珠老爺也隻賞了青姐姐,未曾贈與夫人?」
青小娘聞言一驚,幾乎是本能的膝蓋一軟。
「夫人,奴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正座上的陸輕雲鳳眼微揚,並未出聲,可眼底的怒意已經翻騰了好幾遍。
眾人都不敢再玩笑,戰戰兢兢地等著陸輕雲發話。
可陸輕雲卻一反常態的笑了:「我自然曉得你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是小姐妹說說家常,你跪著做什麼,起來罷。」
青小娘這次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快速拔下頭上的珠釵塞進了袖口。
她以為這般做小伏低,陸輕雲便不會再為難她。
可她還是太小看女子的妒意了。
尤其是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
她不會因為一個漏洞百出的離間計為難青小娘,可若是宋清淮日日去她房中,卻宿在青小娘的榻上呢?
陸輕雲忍不了的。
終於,在一次又一次的獨守空房之後,陸輕雲爆發了。
她挺著孕肚去了偏院。
剛走到廊下,便有女子嬌俏的聲音傳來:
「老爺,您這般偏疼我,便不怕夫人和各位姐姐吃味兒嗎?」
「吃味兒又如何?我偏就看重你,這床榻之上,她們都不能將你比了去。」
「那您說,您是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夫人?」
宋清淮喘著粗氣:「自然是你了,你這肚兜怎的解不開?快……」
宋清淮後半句話還沒說完,陸輕雲便衝了進去。
床榻之上,青小娘香肩半露,宋清淮褻衣松垮。
陸輕雲氣得發抖,抄起燭臺便往床上丟。
宋清淮躲避不急,衣袍被燎了一角,怒喝道:
「你怕是瘋了不成!」
陸輕雲自然是瘋了。
她出身高貴,容貌端麗,自生來便不曾受過這般的委屈。
如今自己懷身大肚,丈夫卻在旁的女子榻上議論自己的不是。
怎麼能不瘋?
床榻上的青小娘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那滾燙的燭火落到她胸口,硬生生烙出一片水泡。
宋清淮想去拉扯她,卻聽見陸輕雲冷冷出聲:「你今日若是再往前一步,我明日便叫我娘家人上門來討個公道。」
「和離還是休妻,宋清淮,你想選一選嗎?」
8
宋清淮不敢再動,隻能轉身離去了。
床榻上的青小娘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抱著陸輕雲的衣裙求饒。
「夫人,我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陸輕雲並未放過她。
那天夜裡,青小娘隻著一身褻衣被拉扯到庭院裡罰跪。
春寒料峭,第二日日頭出來時,她早已渾身僵直。
沒了氣息。
這事兒在府中傳了個遍兒,眾人都人人自危,再不敢在宋清淮跟前狐媚邀寵。
宋清淮很是萎靡了一陣。
大概是覺著自己夫綱不振,被妻室壓了一頭,覺著有些沒面兒。
至於青小娘,不過是S了個不知深淺的丫鬟,有誰會在意?
老太太聽說了這事兒,對著庵堂裡的菩薩念了好幾日的阿彌陀佛。
任誰瞧著,都像是個面慈心軟的老太太。
可隻有我曉得,她做下的那些腌臜事,並不比陸輕雲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