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裴家畢竟有爵位在手,我也不願意爹娘和裴家起了衝突。
成婚以後,兄長十分自責。
他覺得我因勢嫁給裴家,小小年紀要當人繼母,都是因為家中沒有權勢。
所以他一改往日的散漫肆意,發了狠埋頭苦讀。
到如今,兄長已經是進士出身。
去年更是迎娶了陸將軍之女為妻。
我終於,不用再擔心拖累父母兄長。
我讓寶珠派人給爹娘送信,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隻要籌謀得當,也許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為了迎接柳雅寧回府,裴景洲特意命人設了家宴。
我帶著寶珠進正廳時,他們一家子都已經到了。
玉姐兒正倚在柳雅寧懷中撒嬌,討要她手上的翡翠镯子。
柳雅寧戀戀不舍地將镯子套在她手腕上。
玉姐兒十分開心:
「果然,娘親對我最好最好了,後母都是壞蛋!」
她舉起镯子對著光看時,正好撞見我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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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兒跳下椅子,對我屈膝行禮:
「見過顧姨娘。」
22
這一聲顧姨娘將我釘在原地,寶珠氣得差點當場去世。
我眯眼盯著這個嘔心瀝血教養了五年的女兒:
她生病,是我不眠不休,親自照顧。
她被其他權貴子女看不起,是我費心替她籌謀宴會,籠絡人心。
我幫她請最好的教養嬤嬤,供她錦衣華服,照顧她飲食起居。
整整五年時間,養條狗都該養熟了。
「你喊我什麼?」
玉姐兒得意揚揚地挑了挑眉:
「喊你姨娘呀!
「我娘親才是侯府夫人,你既然是後進府的,自然隻能當個妾。
「你說對不對,顧姨娘?」
屋裡霎時間安靜下來。
裴老夫人端起茶杯,假裝低頭喝茶。
裴景洲隻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隨即撇開視線。
柳雅寧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其他的丫鬟婆子,則全都低下頭看自己腳尖。
我挺直腰杆,抬起手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抽在玉姐兒臉上。
「啊!」
她慘叫一聲跌倒在地,裴景洲憤怒地站起身:
「顧清瑤,你敢打我女兒!」
柳雅寧哀號一聲撲過來抱住玉姐兒,眼淚如珍珠般滾落:
「我可憐的玉姐兒,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老夫人依舊端著茶杯,如老僧入定。
23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掌,抬眸冷冷地盯著裴景洲:
「我是你開了宗祠,八抬大轎迎進門的正妻。
「族譜上寫的,是我的名字。
「哪怕百年以後,你也隻能同我合葬。
「妾通貨物,可買賣,乃賤籍。
「玉姐兒侮辱的不隻是我,更是整個侯府。
「我教訓她,可有錯?」
裴景洲被我噎得說不出話,柳雅寧眼中恨意翻湧:
「你隻是個繼室!
「我才是裴郎的原配發妻。」
發妻?
我冷笑一聲,彎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發妻又怎麼樣?
「你失蹤五年,誰知道你去了哪裡,清白可在?
「你說自己從天津歸來,我聽聞那路上時常有山匪出沒,你該不會被人擄掠上山,當了五年壓寨夫人吧?!」
「砰!」
裴景洲砸碎茶碗,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我燎傷:
「你住嘴!」
老夫人終於不再喝茶,她認真地端詳著我,似乎是第一次認識我。
這些年,我為了不給爹娘兄長擔心。
一直在裴府伏低做小,予取予求。
他們似乎都忘了,我由父母精心教養長大。
在我十歲時,就已經掌管了幾十間陪嫁鋪子。
還將它們經營得蒸蒸日上。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軟柿子。
以前我忍讓,是因為還想同裴景洲過日子。
可現在,這種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24
柳雅寧哭得似乎快要暈過去。
裴景洲心疼壞了,將她摟在懷中柔聲安慰:
「雅寧,你才是我的妻子。
「你放心,隻要我活著,絕不會委屈你。
「我這就同她和離。」
聽到這,我心頭一喜,還沒來得及說話,老夫人重重一杵拐杖:
「胡言亂語!
「家和才能萬事興,莫要再說和離這種話。
「這樣吧,雅寧畢竟是發妻,依舊做她的正室。
「至於清瑤,嫁入我裴府五年,雖然沒有替我們家生下一兒半女。
「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當個平妻吧。
「商戶之女,做個平妻,也不算辱沒了你。」
本朝律法,嚴禁一夫多妻。
所謂平妻,其實就是個上了族譜的貴妾。
隻是比普通的妾好一些,貴妾大多是良籍,不能隨意打殺買賣。
全家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
將我貶妻為妾,竟然還一副施恩的模樣。
我按下跳起來的寶珠,對著老夫人怒目而視:
「這事,不能光由裴家說了算吧。」
老夫人淡然地點點頭:
「是該知會你家一聲。
「來人,去請顧家人上門。」
25
在裴老夫人心中,我爹娘兄長,一個賽一個沒脾氣。
這些年,不管裴家提出什麼過分要求。
我家不但照單全收,甚至他們提十分,爹娘給二十分。
裴景洲覺得這些,皆是因為我家是商人。
趨炎附勢,乃商人本性。
老夫人也深以為然。
爹娘的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攀附權貴而已。
想到這,我眼眶一紅。
嫁給裴景洲這些年,不但我,連家裡人也沒少受他們的氣。
之前我怕和離以後,影響裴家聲譽,讓哥哥不好娶親。
現在有了正當理由,總算不用再諸多顧忌。
裴景洲安撫好柳雅寧,在老夫人的示意下,走到我身前輕叩桌子:
「清瑤,你隨我來。
「我有話想對你說。」
真是稀奇。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成婚五年以來,裴景洲第一次主動找我談話。
他素來清冷,就連在房中也整日板著一張臉。
基本是我主動同他說話。
我說幾句,他淡淡地回一個「嗯」字。
「嗯,知道了。」
「這種小事,無須問我。」
「你看著辦吧。」
「行了,你話太多,吵得我頭疼。」
26
老夫人生病,鴻哥兒讀書,玉姐兒學琴。
府中所有事情,都和他沒有關系。
他的眼中,除了差事,便是詩詞歌賦,名士高談。
尤其銀錢上的事,俗不可耐,仿佛都能髒了他的嘴。
這樣一個站在雲層上的仙人,為了柳雅寧,竟親自下凡來了。
裴景洲帶我來到花園中的涼亭。
涼亭設在假山上,可以俯瞰到整個花園。
亭臺樓閣,小橋流水。
這是我尋工匠按照南方的園林建造的。
園中到處是名貴的花木,就連鋪路的鵝卵石都是精心挑選。
三步一景,十步一畫。
這精美雅致的花園,替裴家掙回了不少面子。
「清瑤,我以為你是真心愛慕我的。」
裴景洲背手而立,臉上閃過淡淡的惆悵。
「夫妻五載,我們也算得上是相敬如賓。
「你捫心自問,這五年,我可有薄待於你?」
我愕然地仰頭看著裴景洲,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裴景洲嘆了口氣,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清瑤,我知道你素來是個明事理的。
「你不是那種拈酸吃醋,不能容人之人。
「寧兒溫柔賢淑,你們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清瑤,你就當是為了我,好不好?」
27
裴景洲的手溫暖而幹燥,我卻像摸到了蛤蟆皮般惡心。
我幾乎咬碎了後槽牙,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夫君,你這是在求我嗎?
「你若認真求我,我可以考慮一下。」
裴景洲微蹙起眉,隨即嘆了口氣。
「也罷。
「算我求你吧。」
他彎下腰,拱起雙手朝我作了個揖。
裴景洲身量修長,比我高了足足一個頭。
眼下的高度,倒是十分合適。
我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裴景洲一個趔趄,扶住涼亭上的欄杆:
「顧清瑤,你敢打我!」
我甩甩手,太用力了,手掌有些疼。
「我沒有打你,我隻是想看看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我在你們府過了五年生辰,吃了五年素宴,你哪來的臉說沒有薄待於我?」
裴景洲氣瘋了:
「不可理喻!
「雅寧的忌日,你作為繼室,本就該在她面前行妾禮。
「替主母齋戒,你有什麼好委屈的!
「商戶之女,果然粗鄙無禮!」
我忍不住笑了:
「裴府靠商戶之女的嫁妝養著,倒是很有文雅。」
裴景洲最恨的,就是我拿嫁妝說事情。
他臉色鐵青,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顧清瑤,你既然不願意做平妻,那就做個小妾吧!」
28
爹娘兄嫂來得極快。
一起來的,還有嫂子父親,陸老將軍。
裴景洲上峰,也是如今的京城府尹楊大人。
最後,是裴家族長,裴叔公。
看到這麼多人,老夫人眉心一跳,隨即趕緊吩咐丫鬟僕婦上茶看座。
「親家,咱們兩家的家事,何必勞煩諸位大人?」
老夫人笑著朝我爹掃了一眼,眉眼陰鬱。
楊大人卻隻是盯著柳雅寧看:
「這可不是家事,顧家告裴侯爺騙婚哪。」
騙婚是重罪,要流放三年,杖責二十。
「荒唐!」
裴景洲站起身,對我爹娘怒目而視。
我站在我娘身後,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
爹娘這些年,憔悴了許多。
還有哥哥,從浪蕩公子長成了儒雅君子。
三人都紅著眼尾,一副剛剛大哭過的模樣。
都是我不孝,惹得他們替我擔心煩憂。
裴景洲朝楊大人拱手,強忍著怒氣辯解:
「當初我妻子意外落水,我尋了好久都找不到人,大家都以為她死了。
「連葬禮都辦了,怎麼能算是騙婚?」
我爹冷哼一聲,摸了摸胡子:
「聽聞裴大人和先妻恩愛異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才找十天半個月,就給辦葬禮了?
「既然先夫人還活著,那裴大人,可就是停妻另娶了。」
停妻另娶,流放五年,刑三十大板。
29
爹對裴景洲向來是溫和慈愛的。
每次看到他,大老遠就是「賢婿,賢婿」地喊。
像今日這般冷漠,裴景洲還是第一次見。
十分不適應,他朝我爹拱手行禮:
「嶽丈這話折煞小婿了,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誤會一場。」
我爹立刻沉下臉:
「裴侯爺可莫亂認嶽丈,我女兒可不姓柳。」
老夫人見兒子被發難,忙張嘴插話:
「當初求娶清瑤,可都是為著她名聲著想,顧家這是想過河拆橋?」
兄長再也忍不住,揮手讓小廝帶了三個僕婦上來。
裴老夫人身邊的劉嬤嬤見到這兩人,臉色大變,驚慌得幾乎站不穩身子。
「這三個僕婦,以前是裴府的奴才吧?
「在楊大人面前,她們可都招了。
「當日她們就是受了劉嬤嬤指使,分別推裴侯爺、我家妹子,還有陳二公子落的水。」
陳二公子,便是當日同我們一起落水的紈绔。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裴老夫人。
原來這一切,全都是她精心設計的?
我還因為裴景洲救我,而對他心生感激。
卻沒想到所謂救命之恩,不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騙局。
裴家,害得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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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夫人自然是拼命否認。
隻可惜,楊大人素有鐵面判官之名。
連江洋大盜都抵不過他的審訊,更何況幾個僕婦。
在確鑿證據之下,裴老夫人深嘆一口氣:
「我隻是太喜歡清瑤這丫頭,想娶她進門當兒媳。
「雖然推她落水,但是我兒也馬上將她救起,連場風寒都沒得。
「而且,我兒也娶她為妻了。
「楊大人,這恐怕,算不得有罪吧?」
我恨不得上前掐死這老虔婆。
裴景洲一臉羞愧:
「母親,你這是,這是何必!」
裴府當時,已是窮途末路。
丫鬟僕婦遣散一大半,府內能當的東西基本已經當光。
就連府邸的地契,都被押在當鋪。
距離當鋪來收房子,隻有一個月的期限。
裴老夫人這才將目光盯向了我。
顧家豪富,卻無權勢。
年紀尚幼,容易拿捏。
「雅寧既然已經歸來,正妻之位當然要還給她。
「我裴家願立清瑤為平妻,一應待遇,還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