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把脈過後便嘆氣搖頭:
「夫人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隻怕這孩子也保不住了……」
國公夫人拉著我的手,眼含熱淚:「好孩子,快去同你娘說幾句話吧。」
我湊到娘親耳邊,殷切期望她能再同我說說話。
她卻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喃喃道:
「我後悔了選他了……
「這便是攻略失敗的下場嗎……
「好痛。」
我哭著求娘親別走。
「娘是個窩囊的,這輩子給人騙了,才淪落到這般田地,不過……日後會有更厲害的娘保護你。
「你要記住,日後莫要冒尖出頭,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娘親帶著怨氣氣絕。
自始至終,爹爹都未出現過。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雙眼黯淡。
直到我哭幹了眼淚,一雙回溫的冷手卻突然撫上我的脖頸。
「月兒莫哭,娘親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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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虎軀一震,再抬眸卻對上了娘親的目光。
她黯淡的眸光逐漸迸發出生機。
那一點光逐漸明朗,更添堅韌。
太醫大驚:「老朽聽聞夫人曾是醫女,想來是底子好,心中又對姑娘有執念,這才呈現枯木逢春之態。」
林夫人推了一把愣在原地的我。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可看著娘親眼中的光亮,我腦子裡不自覺地浮現她的話:
「任務失敗了,我要走了,新的娘親會保護好你……」
我雖不知娘親的話是何意。
可我卻隱隱有所察覺,眼前的娘親換了裡子。
娘親自小產那日死裡逃生後,性情大變。
她不再像從前那般謹言慎行,卻多了幾分離經叛道。
娘親能下床那日,將院子裡的「女戒」、「烈女傳」、「賢媛集」全部翻了出來,一股腦丟進火盆。
娘親的臉迎著火光,卻越發興奮。
我有些不自信地問:「娘,從前你要女兒將這些爛熟於心,要女兒靜心修身,如今不看了嗎?」
娘親眼中驟然閃過疼惜之色,隨後將一本「孫子兵法」遞到我手中。
「這才是我女兒該看的東西。」
看著我爹因為內疚送來的補品,娘親隨手便倒進了花盆中,不屑道:
「馬後炮一個!這些深情的戲碼做給誰看呢?不過是把我當作標榜他深情偽善的籌碼罷了。」
沈聽瀾多次遣人來喚娘親,說她出了月子,理應日日到主母面前請安。
可娘親不當回事,偷偷從後門帶我溜出府,往國公府的方向去。
我心中憂慮:「那一日是女兒的魯莽才害了娘親,若是再開罪大娘子,女兒怕連累娘親。」
娘親挑眉,不以為意:「她如今不敢對我怎麼樣,再說你忘了娘親可是個醫女,我在她的安胎藥裡下了些安神藥,隻怕她現在正昏昏欲睡,無暇管我們母女。
「林夫人那日仗義相救,我們理應去謝恩。」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眸光一動:「更何況如今我們捏著她的把柄,隻需好好利用,做個籌碼,她必定狗急跳牆,我們隻需等她犯錯便是。」
娘親出了府,卻與林夫人在京郊的難民安置所碰面。
林夫人欣慰點頭:「你終於想通了,你這一身的醫術,若是同我一起接濟難民,隻會更事半功倍。」
娘親闲暇之時便戴著面紗在難民醫館坐堂。
所到之處無人不稱贊一句「活菩薩」。
可娘親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連我爹也瞞著。
爹爹每每疑惑我們的行蹤,都被娘親搪塞過去。
她倚靠在貴妃椅上,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書上赫然寫著: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她摸了摸我的頭,耐心向我解釋道:
「若是有心之人,即便我不說亦能知曉其中曲折,借別人的嘴將這些功勞說出來,倒顯得不刻意。
「若是來日那沈聽瀾要暗害我,隻怕外頭的唾沫都能淹死她,我便是要她狗急跳牆,露出馬腳。」
果不其然,我與娘親偷偷出府的事情很快便傳到沈聽瀾耳中。
可她竟沒有拿這件事來做筏子為難娘親。
事出反常必有妖。
娘親攪弄著碗裡的熱粥:
「隻怕她是憋著壞水呢,一個女子行蹤詭秘,怎會不惹人懷疑,恐怕她正思索著如何用這件事來讓我永遠無法翻身。
「我們要做的,便是畫地而守。」
5
立春過後,皇後辦了一場賞花宴。
皇後身邊的掌事姑姑親自來送帖子時,特意交代爹爹將娘親帶上。
爹爹不明所以,卻多番叮囑娘親:「今日宴會上都是官宦貴眷,你一切聽夫人的,莫要給我丟人。」
娘親笑著應承,卻轉頭翻了個白眼。
席面上,沈聽瀾拉著皇後娘娘攀談。
皇後娘娘興致寥寥,目光卻落在了娘親身上。
娘親低眉順眼地站在沈聽瀾身後。
突然,一個小宮女迎面撞上娘親,湯羹濺了她一身。
我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如此冒失,還不快下去更衣。」
娘親給了我兩個眼神後,便跟著那小婢女去了廂房。
我們心中跟明鏡似的,沈聽瀾這是給自己擺了一出戲。
一見我爹對娘親的態度,皇後眉眼顰蹙道:
「前些日子太子替陛下巡訪民間,竟意外發現城外設了難民安置所,其中一位醫女不願表露身份,太子多番探察,才發現那是將軍府的原配夫人。
「今日本宮瞧著,將軍府上下竟不是一條心,莫非這有功之人在將軍心中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無用之人?」
沈聽瀾臉色劇變。
我爹的臉更是黑得跟鍋底一般。
林夫人在一旁幫腔:「隻怕齊將軍對此渾然不知,一心隻撲在正頭夫人身上,可憐這玉姨娘,本是好意卻多番被誤會,如今更是過得如履薄冰。」
皇後加重了語氣:「齊將軍是個聰明人,但本宮需提醒你一句,新歡舊愛之間,可莫要失了度。」
沈聽瀾怒不可遏,氣得咬牙:
「好啊,你們打量著诓騙我,我今日定要叫你娘那個小賤人身敗名裂。」
話音剛落,皇後身邊的小宮女便匆匆跑來回話:
「玉姨娘好似在席面上喝多了,現下正在廂房醉得不省人事。」
沈聽瀾當即有了幾分底氣,故意提高了幾分音量:
「到底是青樓出來的,就算到了宮中也改不了那一身的風塵氣,竟如此不講規矩!」
周圍的貴眷都望了過來。
林夫人面色有些難看:「娘娘莫急,玉弦向來是個守規矩的,不如妾身去瞧瞧。」
可沈聽瀾卻不依不饒,變著法子引皇後前去。
6
我們一行人尚未走進偏殿,空氣中頓時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旖旎香氣。
地上散亂著男女的衣物。
隔著紗帳,似乎還能看見榻上男女交疊的兩道身影。
林夫人久居後宅,一眼便瞧出了不對,正欲阻止眾人的步伐,卻為時已晚。
沈聽瀾卻難掩得意,高聲道:
「放肆!這可是皇後的內殿,你素日不檢點便罷,如今偷人竟敢偷到這來!將軍府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
林夫人有意開解,皇後卻發了話: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今日倒要看看,什麼人敢在本宮的內殿造次!」
沈聽瀾得了意思,眉毛都快揚到天上去。
她快步上前,一把扯下那榻前的紗帳。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沈聽瀾話到嘴邊,臉卻突然僵住。
映入眼簾的是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床榻上躺著的男女,分明是新科探花郎姜楚和沈聽瀾身邊貼身伺候的柳嬤嬤。
兩人臉頰微紅,正抱在一起睡得昏沉。
我險些憋不住笑,卻用著孩童最天真的聲音發問:
「姜大人可是有婦之夫,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冒犯母親的嬤嬤!」
沈聽瀾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後衝上去將衣衫不整的柳嬤嬤扯下來,一個巴掌便甩在她臉上。
「你個不要臉的老賤人!看我今日不撕了你!」
沈聽瀾頓時沒了世家貴女的矜貴,鬢發散亂,整張臉都因憤怒而變得扭曲。
她扯著柳嬤嬤的鬢發。
清醒過來的柳嬤嬤被她打滿臉腫脹:
「賤人!竟如此不知羞恥,我待你不薄,你便是這麼報答我的?」
親眼看著自己的心愛之人行苟且之事,這滋味隻怕不好受。
皇後娘娘發了火,出聲喝止:
「放肆,內殿之中竟如此喧哗,還不快上去把她拉開!」
我爹在外頭便聽到動靜,衝進來時更是被驚得臉色煞白。
他衝上去要拉沈聽瀾,卻被沈聽瀾的指甲劃破了臉。
鮮紅的血痕赫然醒目。
我爹吃痛,終於大聲喝止:「夠了,還要再胡鬧到什麼時候?
「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跟個潑婦有什麼區別,在皇後娘娘面前也敢造次!」
姜世延被吵鬧聲驚醒後,當即便跪在地上請罪:「臣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隻記得自己多喝了幾杯……」
姜世延畢竟是朝廷官員,這罪名自然就落到了柳嬤嬤的頭上。
僵持不下之際,我娘從另一頭的偏殿姍姍來遲。
她們都忘了,娘親是個醫女,怎會聞不出她醒酒湯裡摻的催情藥。
這般好的東西,自然要用在沈聽瀾的心上人身上。
林夫人與娘親眸光交會,當即便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掩面笑道:
「這探花郎年輕氣盛,喜歡個人也是常有的事,隻是這柳嬤嬤可是從小看著沈夫人長大的,如此行事未免太不給將軍府面子了吧。」
我娘朝皇後娘娘盈盈施禮,開口替沈聽瀾求情:
「今日之事事出有因,夫人一時氣急也是情理之中,還請娘娘莫要怪罪夫人今日的失禮。」
沈聽瀾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
正欲爭辯,卻被我爹死死拽住,吃下了這個啞巴虧。
皇後娘娘暼了一眼跪在地下瑟瑟發抖的四個人:「還不把他們拉下去,要在這礙了本宮的眼嗎?」
語罷,她慈愛地將娘親扶起:
「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今日設宴本就是為了替陛下嘉獎你為百姓做的事,卻鬧出了如此笑話,也是本宮的人辦事不力,既然你開了口,這件事本宮便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