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錦珠逢故人》, 本章共4180字, 更新于: 2025-03-14 16:07:54

言辭威嚴隱隱,恍惚間山嶽微顫。


藺輝頓時將頭叩往石板,一邊請罪,一邊叩頭不止。


我看著他,上揚的嘴角比清早的日頭都難壓。


馮錦煙又重新格外認真地看向我:


「你聽著,從此以後你姚玉珠就是公主府唯一的皇商。」


「誰要是敢搶你的生意,本宮就要讓他看看,到底什麼是皇權之威!」


她這般認真,一時讓我又驚又喜。


眼見她就要往外而去,我下意識脫口一句:


「當真?」


一句話。


讓公主為我停住了步伐。


她扭頭望我。


不知怎的,我忽而在她的臉上莫名找到了受傷和委屈的影子:


「怎麼?玉珠兒,你肯信他都不肯信我?」


我愣了。


慌忙要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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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被公主一句「你」給生生阻斷。


她氣惱地望著我,忽而一拂袖,賭氣似的闖出門去了。


13


我不解馮錦煙這莫名的氣性從何而來。


可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卻忽然想起另一件已經在記憶中變得模糊的事情。


上一世,藺輝帶著我的真身與那位小皇帝分食。


小皇帝吃得非常開心,滿嘴流油,贊不絕口:


「真香!」


他又將我的肉身賞賜給惠陽公主同食,可這位一向『愛護』他的姐姐卻第一次衝他發了火:


「生靈長至如此大小,也算有了靈性,此番吃肉實在殘忍。」


隨後,即便小皇帝惱火萬分,暴跳如雷,大吵大鬧,馮錦煙卻半分不理,兀自『討』走了我的真身。


她將我帶到了郊外,在一個山清水秀、靈氣豐沛的地方,給我找了一片葬地。


奈何彼時我真身毀損,魂靈已然飄忽不定,什麼都記不太清了。


隻依稀記得,她將我的真身抱在懷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


「玉珠兒、玉珠兒……」


那一滴滴的眼淚落在貝殼上,沁得我的神智終於有了些許的清醒。


乃至於如今回想起來,我都有些愕然,前世我從未與馮錦煙打過交道,她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神識千絲萬縷,好像總有一線被淡忘。


它飄飄忽忽地將我引領到前世那段魂靈將散的記憶裡,那時的馮錦煙憐愛地撫著貝殼,聲音極為悲傷,極為輕柔:


「玉珠兒,你我從未相見,我也從未知道你的名字,可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就該這麼叫你呢?」


「玉珠兒,莫非這是你我前世曾經相遇而留下記憶?」


「若真是如此,我可不可以向上天祈願,願用我三十載的壽命,換你此生重來一次,若上天見憐,就讓這番許諾達成,你我再見可好?」


她一遍遍地撫,一遍遍地喚。


玉珠兒、玉珠兒……


不知喚了幾千還是幾萬遍。


從回憶中清醒時,我方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落下了淚來。


惠陽公主。


馮錦煙。


你,到底是誰?


14


自從馮錦煙金口玉言敲定了我皇商之職,藺輝再不敢多加言語。


長老幫不了他。


畢竟我等隻是小小河蚌,豈敢與有龍氣鎮守周身的皇族對抗?


若是貿然對抗龍氣,隻怕下場比灰飛煙滅好不到哪去。


他二人在此事上消停了,卻又其他眼紅我的皇商接踵而至,前來找茬。


他們說我獻上的寶珠珍玩,都是假貨,非要與我比一比,誰能在無數個蚌殼中,挑出蘊藏最好珠子的那個。


美其名曰:賭珠。


笑話。


和一個蚌精賭珠,還真是……


班門弄斧。


隻是我心裡有正事,本無意理會他們的嘲弄,哪裡知道他們蹬鼻子上臉,愈發過分,隻當我是慫、不敢。


遂風言風語地嘲弄我:


「婦道人家怎麼可能懂得鑑別寶珠?瞧瞧,一上席面,可不就慫了?」


「她要是會,老子跪地上叫她姑奶奶!」


「小姑娘家家的嫁個好郎君就是了,何必與我們爭這個皇商?還是自去稟明公主,辭了這職位,也好給自己留個臉面!」


……


如此話語,將藺輝氣焰助長更盛,直言:


「玉珠兒,你瞧,我早就同你說過,婦道人家不該如此拋頭露面,若這職位我去替你擔下,豈會有如此流言敗壞門庭?」


我白他一眼。


總有些孽畜,一聞到同類的味道,便狺狺狂吠,著實厚顏無恥。


馮錦煙問我,可要公主府出面斬斷謠言。


我望著她,忽而心念一轉。


女子總是被人間教條規訓成溫婉、容忍、退讓的模樣。


好讓眾人都不由忘了,人間伊始女子本來多姿多彩的模樣。


上一世,馮錦煙登位之初,也曾流言漫天,什麼牝雞司晨、國將不國的謠言幾乎要將人吞噬。


誰料這些對馮錦煙並無影響,她初登大寶,雷厲風行,用鐵血手腕鎮壓流言蜚語,而後廣布政令,扶持民生,重振朝綱,直讓那些流言在「女帝臨朝,祥和萬代」的稱頌中,夾著尾巴逃離,再不敢露頭。


有她如此,我何須畏懼這般宵小?


刀劍底下見真章,人間從來實力為王!


隻消將那些個目中無人的輕狂男人見識何謂山外山、天外天,方能讓他們被自己妄言扇個鼻青臉腫,打個嘴歪眼斜,再吐不出半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之言。


「不就是賭珠?我倒想領教領教,他們到底有多少本事!」


馮錦煙聞言,那一雙含笑的眸子裡,有了欣喜的光亮。


15


賭珠的結果幾乎沒有懸念。


作為千年蚌精,隻要我稍許流露幾絲靈力,再次的珍珠也會變成稀世寶珠。


賭珠那日,我瞧著那些人圍在蚌殼堆前,品頭論足。


不是選花紋好的,就是尋蚌殼大的。


我不過隨手拿了隻最普通的蚌殼,就告訴他們,這其中蘊藏的正是最獨一無二的寶珠。


一句話,惹得眾人為我大笑三聲。


「你若不會看認輸也無妨,何必在此強充能人,丟人現眼?」


「我便說皇商這樣的大事不能交由一個女人來摻和,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等大度今日便不與你賭珠了,免得丟了你這小丫頭的面子,傳揚出去,京中就沒有人再願意娶你這丫頭了。」


「這般自以為是妄想做皇商的女子,送到我府上我都不要!」


謾罵聲一片。


直到馮錦煙怒擊桌案:


「住口!」


這般嘈雜的議論方才平息下去。


她擔憂地望我一眼,轉瞬如常:


「是與不是,休得胡言,一開便知。」


眾人依言,卻又為了看戲,紛紛慫恿我先開,像是對自己手中的蚌殼無比篤定。


我瞧了眼馮錦煙。


她沒看我,但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卻難得地用著力,關節發白,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仿佛那一刻的她,比我還要緊張。


我捧著蚌殼向她行了一禮:


「殿下,臣就奉命了。」


這次她終於抬眸望向了我。


目光相觸的那一刻,我堅定地凝望著她,含笑微微頷首。


就好似心與心自有橋梁一般,那一刻,她宛如什麼都懂了,用力的手忽而松開,處變不驚的笑意再度浮現在她的臉上。


於是我不再扭捏,先將蚌殼拿在手中停了一停,注了些靈力進去。


再打開時,一顆碩大無比、幻彩幻光的寶珠正赫然躺在其中。


驚得所有人都合不攏嘴。


連馮錦煙也訝異了,她難得的喜形於色,方才的一切陰雲最終都變成了滿意的贊賞。


隨後她含笑轉頭,看向那些不服氣的老皇商們,要他們也開開看。


我嗤笑,隨即接過話頭:


「他們開不出來。」


氣得那群老皇商們頓時吹胡子瞪眼。


我橫他們一眼,繼續說道:


「他們的蚌殼裡,連一粒米珠都是沒有的。」


眾人不忿,險些氣得打我。


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打開蚌殼,說是想要給這般猖狂的我一個教訓。


結果一啟蚌殼,裡面果然空空如也。


圍觀眾人哗然一片,紛紛倒戈,直言他們跟這些蚌殼一樣,個個華而不實。


他們不服氣,又開一個漂亮蚌殼。


結果一開一個不吱聲。


氣得他們大罵我是妖女。


唯有馮錦煙撫掌大笑:


「諸位願賭服輸,這場鬧劇今日也就到這。往後誰要是再質疑姚家姑娘的能力,便是在質疑本宮,質疑整個惠陽公主府的話語。」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噤聲。


隻敢目送馮錦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臨走的時候,馮錦煙在我身邊停了一停。


她唇角含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僅憑這一眼。


我便知曉。


京城的一切就要天翻地覆了。


——大事可成。


16


「你不是常人。」


僅憑我摩挲蚌殼時,指尖靈力泄漏的一絲光芒,還有嘲笑眾皇商打開蚌殼前的一個響指,她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玉珠兒,你這樣的奇人,為何心甘情願留在我的身邊?」


馮錦煙難得疑惑。


望著她,我忽而想起她為我埋葬真身時真摯的溫情。


我本蝼蟻生靈,這一絲不作偽的善意,已是人間予我最大的恩賜。


即便此番不為對付長老和藺輝,我想我也會心甘情願留在她的身邊,為她所謀大業,助上一臂之力!


我不能告訴她前世那般離奇的故事,但我可以告訴她:


「我縱有法力傍身,卻也最終抵不過世俗威壓。」


馮錦煙立刻了然:


「你想悔了和藺輝的婚事?」


我點頭。


她甚至沒有多問,便立刻差人將取消婚約的懿旨送到了藺府。


她握著我的手,說得分外認真:


「玉珠兒,在我這裡你永遠不需要解釋什麼,無論何時,我都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這邊。」


心潮翻湧,我恨不能為她多做些什麼。


奈何,她富有天下,什麼都不缺。


所以我隻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為她呈上更多的寶珠。


收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她有些許愕然,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玉珠兒,催生這樣多的寶珠,你的身體……」


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含笑搖頭,卻被她緊搶兩步,用力地攥住了手:


「玉珠兒,你記著,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


「可是我總想為你做點什麼。」


「糊塗,」她嗔我,「若你的身體因為催生這些寶珠受了損,我如此費心籌謀的意義又在哪裡?」


我猛然抬頭。


卻見她灼灼目光,滾燙得好似能將我洞穿:


「沒有那些寶珠,我照樣能讓那小皇帝,對我服服帖帖。」


可是……


她是怎麼知道,這寶珠的成色來自我的靈力呢?


當這話問出口的那一刻,饒是她也愣了。


她說,這一切是她好像早就知曉一般,脫口而出的,可這樣的消息從何處來……


「難道說,是前世未盡的記憶?」


她清淺一笑。


唇畔的弧度像極了記憶中的那一抹熱忱的星火。


不。


這不可能。


我猝然收回慌亂的心跳。


又將話題扯回到了寶珠上。


在我再三保證說,這些寶珠是用妖族異法養成,非耗費我的靈力之後,馮錦煙這才將心放下,並且松了口,許我養珠協助。


馮錦煙將從我這裡得到的寶珠,一股腦地全送進了宮裡。


直把那個痴迷寶珠的小皇帝哄得一愣一愣的。


見到馮錦煙就喜笑顏開。


姐姐長、姐姐短地黏著,說什麼都不肯與她分開。


更不許旁人說馮錦煙半點不是。


甚至為了向馮錦煙表「衷心」,小皇帝更不惜今日黃金萬兩,明日加封贈禮……


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這個姐姐天下第一好。


初晨入宮,馮錦煙還是普普通通的惠陽公主。


黃昏離宮,她已然成了能上殿論政的惠陽攝政護國長公主。


外加一長串背都背不下來的溢美封號。


據說,若非馮錦煙親自阻攔,小皇帝恨不得連皇位都要掰一半給她坐。


這頓時引起了朝裡七個攝政王、八個丞相、九個國公爺的不滿。


紛紛在朝會上站出來說:


「陛下荒唐!」


這話直讓馮錦煙從朝會笑到了公主府。


眼下我在公主府待得極為快活,聽說藺輝已然在收到懿旨後氣冒了煙。


又不敢罵。


隻能去找長老,想再度通過長老來诓騙我說,若是沒了藺家的照拂,偌大的族群又該如何立足?


聞聽這件事,馮錦煙長袖一揮,立刻賜下一套別院。


後院的那一池連天碧水,足以住下我的整個族群。


彼時我與馮錦煙安頓好族群眾妖後,在池邊的涼亭悠然坐下,任憑水汽氤氲升騰,我二人依舊把酒言歡。


酒至半酣,我問及馮錦煙將來的打算。


她舉了酒杯,立於煙波浩渺的池水邊,笑得格外恣意張揚,迷人的野心從她的眸光裡迸發出來:


「玉珠兒,誰說這個世上,女子最終的歸宿一定是要嫁人呢?」


說完,她將酒杯擎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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