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覺就伸手接住了他,任他虛弱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可下一瞬,我便覺鼻尖一陣異香飄過,緊接著頭腦發暈,四肢猶如被抽走了力道般直往下墜。
意識模糊之前,我跌入了一個滿是九尺藤花香的懷抱,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微微彎起的,帶笑的眼睛。
11
再次醒來,我驚覺自己四肢都被繩索縛住,那繩索好似並非凡物,竟不得脫身。
我打量了下四周,發現自己正坐立在一張巨大的榻上,半透的紗帳垂落下來,隔絕了榻外的景象。
而我的手已被細細包扎過,但那人手藝顯然並不太好,我整隻手都被裹得宛如隻笨重的粽子。
這場景,居然莫名有些熟悉,好似那次遇到魘魔時的夢境,隻不過如今帳中人變成了我自己而已。
半晌,腳步聲漸近,有人輕輕撩開紗帳,然後床榻忽地一沉,那人便坐在了床沿上。
來人自然就是璟言無疑。
此時的他已換了身做工更顯華貴的衣裳,依舊是沉沉的黑色,用金線細細鑲了邊,衣袖和腰間繡了紅色的暗紋,頭上用一頂工藝繁復的黑冠束了頭發,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氣勢,貴極,也豔極。
我想勸他,卻知也已於事無補,看他這樣子,已然是一派魔君的威嚴,又豈可能再回頭?
心裡莫名有些堵,我索性撇過頭不再看他。
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過後,我忽覺腿上一沉,璟言卻已懶懶將頭枕在了我膝上,伸手扯過我一縷落在鬢邊的發,與他自己的一簇墨發相系,牢牢打了個死結,而後心滿意足地喟嘆:
「師傅,這下,你終於是我一個人的了。」
嘆了口氣,我看向那顆小心枕於我膝上的腦袋,還是忍不住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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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璟,你我是師徒,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
璟言有些不滿,立馬開口反駁:
「那又如何?師傅並非凡人,我亦不是,何必要困於俗世的桎梏?隻要我們心悅彼此,別人我誰都不怕。」
頓了頓,他突然又道:
「不過,哪怕師傅未曾對我動心也沒關系,隻要我愛師傅就好,隻要……師傅你不討厭我就好。」
我無奈,不知是自己心大還是璟言隱藏得太好,這麼多年來居然都沒有發現他的這點心思。
可是又該如何呢?
我如今身為他的階下之囚,不說殺他,就連反抗恐怕都沒有資格。
「阿璟,你想要師傅如何?」
璟言見我態度軟和下來,眼中迸發出希冀的光:
「嫁給我,師傅,成為我的妻,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我怔愣片刻,點頭說好。
璟言似是不敢相信,猛地坐起身來,那眼中驟然爆發出的光彩將我的心也灼燒得疼痛起來。
傻孩子,你知神之血能破魔,又可知神之骨亦可斬魔?
隻是一旦抽出神骨,那仙神便也將隕落。
如此也好,師傅就與你一起,永墮黑暗,來還這世間清明重現。
12
自從答應了璟言的婚事,他便將我的傅仙索解開,隻是在我身上下了禁制,雖重獲了自由,卻沒有半分法力。
如今身處魔界,璟言登上了魔君的寶座,深受魔族人愛戴。
他大手一揮,著人極盡奢華地布置起宮殿來,誓要在最短時間內籌備出婚禮,迎娶我過門。
魔族眾人對於自己的君上要娶一位九重天上的神女一事,非但沒有反對,反而都很支持,可能是覺得這樣能狠狠地打仙族的臉,以解被封印多年的仇恨。
整個魔族隻有相鬼和洛蕪對這樁親事極其不滿,他們一致認為我必定別有用心,奈何拗不過璟言,隻得乖乖按著吩咐籌備婚事。
成親那日,魔界十裡紅妝,連魔宮裡的曼陀羅花海都開得極近妖豔,魔族眾人個個喜氣洋洋,一邊高興自家魔君重回魔界,可以再次帶領他們大殺四方,一邊自豪連九重天上的神女都被搶了來做魔後,可見如今魔族實力有多麼強盛。
我穿著黑底紅紋的嫁衣,端坐在喜床上等待璟言的到來,卻先聽到了相鬼和洛蕪在門外的對話。
「真的要讓他們成婚?」
「仙魔不兩立,那泠音定是沒安什麼好心,當時我殺了一整個村的凡人逼迫君上入魔時,那泠音明明是恨極了要殺他的,為何轉眼又願意嫁了?」
「可是君上對她用情至深……」
「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回君上,讓他重新入魔,他如今還未恢復全部實力,我二人合力未必贏不了他,不若先將那泠音殺了,然後等君上消氣之後再回來?」
「砰」一聲巨響傳來,伴隨著相鬼的哀嚎,璟言淡淡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我說過,傷我師傅者死,你們是想叛主?」
洛蕪嬌媚的聲音充斥著恐懼:
「君上,我等不敢,祝君上與泠音神女長長久久,永世不離。」
說完,拖拽和不時響起的悶哼聲傳來,二人已然一溜煙跑遠。
原來,當日璟言並非自願入魔,那些凡人,也不是他殺的。
可為何從來不解釋呢……
13
推門聲響起,璟言緩步而來,待到我身側,深呼吸了好幾次,又像在人間一樣,用喜秤小心翼翼挑開了我的蓋頭。
刺目的光線下,我不由眯起了眼睛,待睜開時,卻見璟言正一臉溫柔,含笑看著我,眼神熱烈而至誠,像是獲得了世間所有珍寶的孩子。
我摘下頭頂華冠,伸手撫上他的側臉,入手處皮膚光潔細膩,宛如上好的玉瓷。
我輕輕摩挲著璟言的臉,他如隻懵懂的小貓咪,也側臉過來在我手上蹭了蹭,心情愉悅。
我緩緩靠近,鼻尖抵住他的,呼吸灼熱,滿室曖昧。
燭影晃動中,我主動傾身吻上了他的唇。
他呼吸一滯,扣住我的脖頸將我壓得更近,我卻將手輕輕撫上他的後背,化神骨為匕,狠狠刺入他心口。
唇上溫熱觸感尚在,唇邊卻不由淌下如注的鮮血,璟言未曾推開我,反而將我抱得更緊。
隨著咳嗽而噴出的鮮血不停灑落在我肩頭,我也回抱住他,奪眶而出的熱淚洇湿了他的衣衫,我閉上眼,靜靜準備與他共赴混沌。
可下一瞬,抱緊我的雙手陡然松開,璟言站起身後退幾步,任由另一雙手將虛軟無力的我牢牢扶住。
我回身一看,竟是清羽。
他皺眉看著我,似是有許多話要與我說,最終卻化作一聲嘆息消散在空氣裡。
璟言心口的神骨已然全數化入體內,他這具軀體很快便會撐不住,此刻他隻能靠著桌角才能勉強站立,但那雙眸卻還牢牢粘在我身上:
「帶她走吧,晚了怕是走不了」
清羽朝他點了點頭,抱起我就飛身而出。
隱約間,我好似聽到一聲低沉的嘆息縈繞在耳邊,久久不散:
「師傅,阿璟……其實從未變過啊……」
14
回到久違的九重天,我已虛弱至極。
失了神骨,終將隕落,可當我將它刺入璟言心口時,便覺此生都不會再更痛了。
清羽拼盡全力為我療傷,想讓我好好修行,有更多神力護體,就能延緩隕落的時間。
可我卻好像失去了繼續存在於這天地之間的欲望,這世上再無璟言,好像連天地,一瞬都失了顏色。
壞消息卻接踵而至。
新魔君璟言身死,那隻剩肉身被封印在魔界的舊魔君伏淵,卻再次睜開了眼睛。
伏淵重臨,萬魔臣服。
如若說璟言是個尚未泯滅人性的魔君,那伏淵則是無情道的鼻祖。
無情,則心無牽掛,下刀自然也更加利落。
昔日神魔大戰,伏淵所向披靡,差點攻佔九重天。
彼時隨著世人貪欲漸盛,世間靈氣枯竭,上古神祇不是隕落就是神力大減,拼了最後一絲力氣才將伏淵與一眾魔物鎮壓在魔界。
隻是如今伏淵再現,魔界封印又破,九重天還有誰人能攔住他?
答案是否。
伏淵覺醒的第三天,便攜十萬魔將攻佔了九重天。
天君被他囚禁起來,往日高傲的仙族眾人被魔將按壓著匍匐在他腳下。
不過奇怪的是,伏淵並未血洗九重天。
相反,他甚至未曾多殺過一人。
望著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我心中百感交集。
璟言作為伏淵元神的轉世,長相自然是與他一樣的。
隻是璟言不過 19 歲的年紀,面容尚且帶著絲稚氣,伏淵則更像再長成些的他,無論是那唇角彎起的弧度,還是眉眼中的冷漠疏離,都更顯成熟和風華。
璟言和伏淵,原本應是不同時間的同一個人,我雖殺了璟言的肉身,卻用神力護住了他的元神,他本該是去往下一個輪回才是,怎的伏淵卻會在這個時候蘇醒了?
那麼璟言又去了哪裡?
這站在眼前的人,究竟是璟言,還是伏淵?
15
懶散地靠坐在天君的龍椅上,伏淵修長凌厲的眸子掃過跪地的眾人,最後手指卻準確無誤地指向了我的方向:
「這個長得不錯,今夜,就你來伺候。」
沒等我開口拒絕,就有身姿婀娜的魔姬扭著腰肢蹭到了伏淵腿下,嗓音嬌媚:
「君上好不容易又蘇醒過來,這伺候的差事,自然由我等代勞,怎可便宜了仙族女子。」
伏淵看著腳邊匍匐著的魔族美人,略一沉吟後點了點頭,拉住魔姬的手就將她扯到了腿上,開懷的笑聲響徹整個九重天:
「你說得沒錯,那就由你來伺候我,由她來端水灑掃。」
我原本是打算破罐破摔不理他的,都快隕落了,又有什麼好怕的?
可伏淵到底是心狠手辣的魔君,見我沒有反應,便皮笑肉不笑地輕飄飄一句:
「把仙族眾人都關起來,泠音神女若是不乖乖聽話,就一天殺一個,直到她點頭為止。」
我被推進伏淵寢殿時,他正就著魔姬的手吃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