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剛才一時不察,竟讓魘魔將一絲魔氣打入了璟言體內,如今想要拔除已然來不及。
我緊皺了眉頭扶他起身,還好飄散的魔氣不多,為今之計隻有先將剩餘的妖魔除去,再返回山上想辦法清除他體內的魔氣了。
6
回到山中小屋已然是一月之後,其間璟言一切正常,並未因那絲魔氣而有什麼不一樣的跡象,我暫時松了口氣。
隻不過我們之間,確實有些不大一樣了。
經過上次魘魔一事,我清楚意識到,璟言如今已經成年,有些思春的情緒實在正常,整天面對著我一人,對他的身心健康大大不益。
於是我找到他,擺出一副師傅的架勢想勸他獨自下山歷練一番,卻被他驟然紅了眼睛打了退堂鼓。
我話還未說出口,他就顫抖著聲音問我:
「師傅是不要阿璟了嗎?」
我瞬間偃旗息鼓。
罷了,還是先不要逼他了。
可是當夜,我就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因為我下凡多年未返回九重天,昔日好友清羽仙君尋到了我。
他發現我竟一直養著璟言,大為不贊同。
「泠音,魔君不可留,你若下不了手,我代你去殺。」
我急忙將他攔住,承諾會好好考慮,才將他勸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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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緒如一團亂麻。
當初是我決定留下他,如今怎麼可能又要殺了他?
何況璟言從來乖巧聽話,連山中小兔都不曾殺過,他隻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普通人而已。
不知不覺已行到璟言房門口,卻聽到裡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
我循聲望去,見他房門並未關緊,開著一條細小的縫。
我鬼使神差地往裡一看,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隻見璟言正側對著我半躺在木椅上,左手捏著一幅我的畫像,畫中的我正半褪了衣衫在木屋不遠處的溪水中沐浴。
這畫,他是何時畫下的?
或者說,是哪次我在溪邊沐浴時不巧被他看到的?
我竟一直沒有發現,璟言他對我起了這種心思……
心中大駭,我慌不擇路想要逃離這個尷尬的境地,轉身卻踩到了一截掉落在地的枯樹枝。
樹枝「咔嚓」一下被踩斷,屋裡斷斷續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緊接著房門一開,璟言尤還喑啞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師傅,你都看到了?」
7
我不敢回頭,隻能強裝鎮定,顫抖的聲線卻還是暴露了我的異常:
「沒……沒有,為師不過路過,阿璟,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說完我加快腳步,幾乎逃也似的想離開現場。
不料還沒走出幾步,手腕便一緊,人已被強行掰過了身,與他面對面站在了一處。
今日的震撼實在過大,我根本無法正視他的臉,想到剛才看到的場景,我忍不住甩開他緊握著我的手,一步步往後退去。
可誰知我退一步,他便進一步,轉眼便將我逼至院中那棵糾纏虬結的九尺藤下,伸手撐在粗壯的樹幹上,把我圈在了他身前的一步之內。
他如今早已是高過我一個頭的身量,我若不抬頭,隻能看到他喉間不時滾動的喉結。
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意識到,這個與我相處十多載的小少年,已經長成一個頗具危險性的成年男子了。
不知說點什麼才能緩解這令人窒息的氣氛,我隻好低下頭,直直盯著我二人幾乎要抵住的鞋尖瞧。
璟言卻又往前跨了半步,灼熱的呼吸全數噴在我耳邊,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師傅都看到了,也入過我的夢,還想裝什麼都沒發生麼?是不是又打算將我趕下山去,或者,就和那位仙君說得一樣,索性將我殺了?」
我駭然抬頭,撞入他血色的瞳孔中,震驚不已:
「你聽到了?不……你的眼睛怎麼是這個顏色,你……入魔了?」
8
「什麼是魔?如果想要親近師傅就是入魔,那便入罷!」璟言似乎絲毫不在意,並不肯退半步。
我心中焦急不已,大聲喝道:
「凝神,默念三遍清心咒,切勿再讓這魔氣侵蝕你的本心!」
「本心?師傅,我的本心,就是你啊……」
話音剛落,我便覺下巴被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一個帶著九尺藤香氣的吻就覆了上來,仿佛蘊藏著無限的珍視和期許,霸道又小心翼翼地試探。
我腦中有什麼轟然倒塌,回過神時唇上的力道已逐漸加重,無奈推他卻推不開,我狠心一咬,一股淡淡鐵鏽味便滑入口中。
璟言有一瞬的愣神,我便趁機凝了法力在手,斟酌著力道將他一掌拍開,他毫無防備受了我一掌,踉跄幾步斜斜倒在了地上。
我心下不忍,卻還是生生止住了奔向他的腳步,隻情急勸他:
「阿璟,你聽師傅的話,趁這魔氣還未完全侵佔你的意識,將它控制住,我相信你。」
璟言不曾答話,拇指輕輕揩過下唇,那剛被我咬過的地方正冒出幾點血珠,被他一抹全數粘在了唇上,加上他白皙的皮膚一襯,顯得那唇色愈加妖豔起來。
他自嘲一笑,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師傅,入魔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從這魔氣入體開始,我才有了肖想你的膽子。如果我一直是從前的璟言,師傅可會把我當成一個男人來看?」
我見他油鹽不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快步靠近他就想直接先將他捆了,再想辦法強行驅除魔氣。
可尚未觸及他的衣袖,一道寒光就自半空中直劈而下,逼得我倒退兩步,不得不又與璟言隔出好幾步遠。
「泠音,我早說過魔君不可留,無論他轉世多少次,本性是不會變的!」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去而復返的清羽仙君。
不知為何,他並未回九重天,反而又折了回來,手中折扇一轉,便要割向璟言的脖子。
我化出長劍「卻邪」,一劍挑開折扇,隨即一個閃身就擋在了璟言身前。
「清羽,這事我自會處理,你不要插手。」
「我知你定下不了手,他如今已經有入魔的徵兆,要是他日覺醒成為新的魔君,你知道要殘害多少蒼生嗎?」
清羽堅持要將魔君扼殺在搖籃之中,但我卻堅信璟言並非不可救藥,這孩子我養了十多年,心性如何我再清楚不過。
心一橫,我提起璟言的衣領就用神力將他包裹,推向了山下,然後欺身上前,迎上了清羽的攻擊。
9
清羽並非真的想與我為難,在我再三的承諾下,終於答應先不對璟言動手,而是暗中再觀察一下他。如果真如我所說一樣,他的存在並不是種威脅,那麼他便與我一道想辦法拔除璟言體內的魔氣。
我二人匆忙下山去追璟言,因我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神力,所以便可以感知他的去向。
可找到他時,卻見他渾身浴血,站在一堆破敗不堪的屍骸之上,原本飄逸出塵的白衣上隻剩斑駁的鮮紅,而他表情瘋狂,四周源源不斷的黑氣盡數沒入他體內,額間魔印淡淡,已然要完全入魔。
「阿璟,你在幹什麼!」
我怫然作色,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自己不惜違背天意一心護著的人,居然殺了如此多無辜凡人,隻為吸取他們死前的怨氣來成魔?
「泠音,快動手,他還沒完全入魔,待他真正覺醒就來不及了!」
不待我有所動作,清羽早已握著折扇飛身而出,直指璟言而去。
我心中一片混亂,卻見璟言身側突然竄出兩個黑影,直直迎向半空中的清羽。
那二人一男一女,周身黑氣沉鬱,竟是昔日魔君座下左右護法相鬼和洛蕪。
魔界的結界我不日前才去探查過,並未有任何松動跡象,怎的封印在內的妖魔卻頻頻出世?
我連忙飛身加入戰局,替清羽分擔了一個戰力,與右護法洛蕪纏鬥在了一處。
相鬼和洛蕪,亦是應天地怨氣而生,又修煉了萬年,乃魔君之下最得力的戰將,清羽一人應對勝算甚小。
可清羽卻將我推至璟言身前,讓我先將魔君鏟除,以絕後患。
望著眼前已完全被魔氣包圍的璟言,我淚如雨下。
哪怕再不舍得,我亦不能以一己私心去拿蒼生來賭。
閉眼凝神,我掐出一個破魔訣烙於神劍「卻邪」劍身,劍氣如虹,勢如破竹般朝璟言刺去。
卻聽一聲清脆劍鳴,預想中利劍入肉的聲音並未響起,手中的「卻邪」竟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沉黑的魔氣散去,璟言一身黑衣飄於半空,墨發與衣擺被劍氣激得獵獵作響,一指抵住劍尖,面色慵懶而冰涼:
「師傅,真的要殺了阿璟?」
10
我望著璟言額間那已然鮮紅如血的魔印,心中一片愴然。
他已完全入魔,卻不知有無覺醒昔日魔君的全部能力。
不敢再做耽擱,我單手握住劍身往前一劃,手掌瞬間被劃出兩道深深的口子,赤金的血液攜著無上神力淬入「卻邪」之中,神劍似回應般周身爆發出尖銳的轟鳴。
我用力將劍往前一推,璟言皺了皺眉,雙腳凌空一踏,順著我的力道迅速往後退去,臉上表情有些受傷:
「師傅,為了殺我,命都不要了麼……」
背後有破空聲響起,我卻無暇他顧,望著底下的屍山血海,心中隻剩一個念頭,便是哪怕同歸於盡也要親手將他斬於劍下。
「撲哧」一聲,卻邪的劍尖沒入了璟言胸口半寸,與此同時,身後一陣悶哼,原本向我襲來的相鬼也應聲滾落在地上,捂著胸口「嗬嗬」喘著粗氣,眼神中還有些埋怨地盯著璟言:
「君上……」
璟言斜斜瞟他一眼,冷哼一聲:「你們記住,不許傷我師傅分毫,否則,死。」
說完又轉頭看向我,皺著眉握上劍身,卻邪劍上凌厲的劍氣將他的手割出好幾道口子,鮮血似串聯的珍珠滴滴往下落,有些沒落下的,匯成一小股與我赤金色的血液混在一處,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他一用力還想將劍往裡戳,聲音有些破碎:
「師傅如果想殺阿璟,那我幫你。」
我大驚,下意識就將劍往外一拔,鮮血汩汩從傷口中冒出,洇入黑色的布料裡,竟再不顯半分顏色。
看我如此,璟言卻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師傅舍不得的……」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便軟軟地朝我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