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欺騙段景瑜,段雪樓是他哥哥,當年抗旨打開城門救濟城外流民,那日天空大雪紛飛,他騎著高頭大馬踏雪而來,似神兵天降。
一碗熱粥,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段雪樓英年早逝,我能嫁的隻有段景瑜,他都不知道我愛極了他淡薄的唇,和段雪樓如出一轍。
段景瑜不屑的神情上出現一絲動容:「花言巧語的小騙子。」
忍不住吧唧一口親在段景瑜的唇邊。
少年愣住雙耳通紅:「大白天別耍流氓,晚上可以。」
17
段景瑜病的這幾日一直在府裡靜養,哪裡也去不了,他託府裡下人帶著芙姐去了烏衣巷瞧她,我扣住僕人和芙姐,乘坐馬車戴上兜帽朝烏衣巷去。
這是我與她的第三次見面,琬娘住的地方叫烏衣巷,王公貴族攀花折柳之地,也有商賈在此安家,京城中的官宦人家在乎清譽的,大抵繞著此地走。
院落清雅,錯落有致,屋內燒著金絲炭,一容顏豔麗女子未施粉黛,倚在貴妃榻上,清冷地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冷笑:「你來做什麼?我這兒寒酸不比侯府富貴寬敞,夫人還是請回吧,免得髒了夫人的裙擺。」
無視她話裡話外的嘲諷,我走近前瞧見她肚子微微隆起,映月搬來軟凳扶著我坐下。
聽聞她重金請了京中有名的大夫來瞧過,斷定這一胎是非男胎無疑。
琬娘見我盯著她的肚子,捏著錦帕捂嘴輕笑:「你還不知道吧,侯爺替我尋了宮裡面的太醫來瞧過,說我懷的是男胎吶!還許諾我生下孩子,就讓他做下一任的侯爵。」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在腦海裡思索片刻,不由得笑出聲。
「你笑什麼!」
「我笑你好笑。自古以來嫡庶尊卑有別,妾室通房生的孩子是為庶子庶女,原配正妻生的孩子是為嫡子嫡女,繼承家業自古嫡子繼承,何關庶子之事,即便是庶長子,也永遠擺脫不了庶出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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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問我為何來此,你肚子裡懷的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應當來瞧瞧你。」
18
「什麼?」
床榻上的女子明眸皓齒,生得傾國傾城,她氣笑了:「越說越離譜,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
我笑笑:「我和侯爺是正牌夫妻,通房妾室生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孩子,就如眼下,芙姐記在我的名下,我是她名義上的母親。」
「你也說了是名義上,不過是些虛名,編出來騙騙世人,你可別把自己也騙了。」
琬娘出身不好,不識得幾個字。她不知道高門大戶的規矩,主母打理闔府上下,妾室通房庶子庶女沒有產業傍身,得看主母臉色過活。
若是遇到嚴苛善妒的嫡母,將妾室通房,庶子庶女發賣了也未嘗不可。
她出身貧寒,飽嘗世間冷暖,我想可憐她,可是我不是菩薩,做不到憐憫眾生。
我衝女子笑道:「我既然能認下芙姐做女兒,就能讓你肚子這個叫我母親,你若生的是個兒子,便是庶長子,按照祖宗法制,沒有資格承襲爵位。」
琬娘聽完連嘲笑也笑不出來,一雙杏仁眼怒視而來,帶著殺意。
「夫人何必咄咄逼人,逼得人沒有活路了,若是你死了,我嫁進侯府,先做妾室,再抬為平妻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有些敬佩這女子的狠辣,為成就自己把世間萬物當作腳下墊腳石。
可是她不懂,即便沒有我,侯爺也會另娶其他名門嫡女為正室,迎一個入過賤籍的女子為妾無傷大雅,但若要抬為正妻,段景瑜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和他的家族會徹底淪為京都的笑柄。
我沉思片刻,不與她多言:「你開個價吧,趁年華姿色還在,還值幾個錢,你陪侯爺這幾年權當消遣,錢從侯府賬上支。」
女子氣得不輕,纖細的手指死死攥緊錦被,她眼神堅定:「我隻要段景瑜!」
明媚的鵝蛋臉上滿是倔強,我開始有點理解段景瑜為何鍾情她多年,她有殊色容顏,還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像長在山崖邊的勁草,頑強旺盛地生長,透露著一股野性。
關鍵對侯爺情誼非假,可是她的這份情誼險些害死侯爺。
我心想棋逢對手,狹路相逢隻能勇者勝了。
19
臨走前告訴她,段景瑜為求老太太迎她進府被打得血肉模糊,若是他再提一個字,便轟出家門,要與他斷絕祖孫關系。
臨走前告訴琬娘:「老太太說死也不要你。」
回到侯府後,段景瑜趴在床上手裡捧著孫子兵法,看得津津有味。
我蹲在他床頭,忍不住用手指勾勒他的側臉輪廓,除了兩瓣薄唇,侯爺的側臉像極了段雪樓。
我看得入了神,段景瑜眉頭輕佻,有些戲謔地側目而視:「你莫不是鍾情於我,這可是白天,你夫君身上還有傷呢!得悠著點!」
我忍不住揚起嘴角,毫不掩飾地盯著他:「我就是鍾情於你啊!」
男人聽了隻牢牢攥緊手裡的書,恨不得一目十行,唯有通紅的耳朵出賣他內心翻湧的波浪。
一連幾日,段景瑜躺在床上養傷,大夫說老太太打得狠了,傷到筋骨,需臥床靜養兩月。
段景瑜聽了直嘆氣,卻也無可奈何。
烏衣巷那邊風平浪靜,可那女子能做出拖著孩子大鬧別人婚宴的舉動,必定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依琬娘的氣性,估計會鬧到段景瑜跟前,段景瑜會尋我的不是。
自烏衣巷回來起,段景瑜每日沒心沒肺地同我打趣嬉笑,似乎不知道我去過烏衣巷找過琬娘。
20
一連多日,烏衣巷和侯府內風平浪靜,我心裡卻隱隱不安。
其間那邊說想念芙姐,便讓侍女領著孩子去看望。
畢竟她是芙姐的親娘,做不到真看她們母女骨肉分離。
今日芙姐又被叫去烏衣巷,回來時,手裡提著一籃糕點,看見我和映月就跑。
段景瑜正巧在屋裡養傷,看見芙姐如此慌亂沒禮數,正要把芙姐叫過來問話。
映月卻攔住芙姐,笑著蹲下身子打趣小丫頭:「芙姐得了好東西,分我們侯爺夫人嘗一塊吧,我們夫人給芙姐尋了私塾,讓芙姐有書讀,不若分一塊糕餅謝謝咱們夫人如何?」
芙姐摳摳小手,左右為難,想了半天深深嘆了口氣:「好吧,可是不準和娘親告狀哦!娘親囑咐這是孝敬給太太的,連我也不能吃呢!」
段景瑜聽完皺眉:「你娘心地是好的,可若是連咱們芙姐都不能吃也太過了,芙姐想吃就吃,你爹買得起。」
五歲的可人兒聽完,笑嘻嘻地忙著掏出一塊糕餅,正要往嘴裡塞。
我眼疾手快,奪過來掰成兩半,放在鼻間細聞,三雙眼睛齊溜溜落在我身上,我面露難色:「這糕餅有毒,糕餅表面無毒,裡面的餡卻是用曼陀羅花汁液浸泡而成,輕則昏迷,重則再也醒不來,要解毒非得西域的一種草本植物,中原腹地無藥可解。」
我說得太多,動作太快,一時間全沒了往日的缜密思量,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看段景瑜的眼睛。
段景瑜神色凝重,像是想到什麼,眸色復雜地盯著我:「你如何知曉此物有毒,又如何知曉是曼陀羅花汁液的毒,並知道其中解法?」
我比誰都知道這毒。
21
當日段雪樓出城追敵被敵軍箭矢所傷,那箭頭上塗抹曼陀羅花汁液,遠在邊關腹地,他倒在大雪中性命垂危,我曾被邊關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妻將領收養,長到十六歲城破逃亡內地,在筚路藍縷快要餓死之際,受段雪樓一飯之恩。
那時城中屋舍太貴,我沒有銀錢過冬,在郊外尋一處廢棄的農屋撿柴火取暖過冬。
撿柴火之際,我把他從荒無人煙之地拖回屋舍,他問我可要做些什麼報答,我搖搖頭隻要他安然無恙。
我不想他死,天下好人死絕了,這世道怕隻剩惡了。我冒著大雪夜奔城門,孤身一生夜叩城門,帶領援兵來救他。
趕到之時,段雪樓失血過多,毒侵入五髒六腑,軍醫搖搖頭說是曼陀羅花汁液的毒,解藥在關外,此地與西域相隔八百裡,無解。
段雪樓是在東方既白時斷氣,那時大雪驟停,天空燃起一輪紅日,人間的小太陽回天上去了。
援兵臨走前塞給我厚厚銀錢,我拿著錢有了盤纏,無需等到過冬再走,一路直奔上京,憑借掌心的梅花胎記和記憶裡縱容繼母將我拋棄的父親模樣,叩響林府的大門,在亂世中尋一處庇護之所。
林家認下我,著急將我嫁出,陰差陽錯嫁給段雪樓的親弟弟段景瑜,我心向之。
可是當年段雪樓所中毒藥十分罕見,養在深閨中的女子如何得知。可對我而言,曼陀羅花汁液的氣味混著段雪樓的傷口的血腥味,刻入骨髓,此生不敢忘。
面對段景瑜的追問,我答道:「自幼長居邊陲,聽大人們說起過。」
段景瑜將信將疑,可眼下更著急之事是他的心上人毒害血親尊長,他面色陰寒命人將此事壓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要護下那女子。
22
一連三日,段景瑜將自己關在屋內誰都不見。
卻在傍晚時分,他的長隨小廝找到我跟前,說侯爺找我有事相商。
我命廚房做了藥膳一並帶過去,段景瑜出奇的沒有躺在床上休養,他站在案牍前練字,身姿挺拔,腿腳利索,與三日前趴在床上養傷模樣判若兩人。
也許,他早就好了。
我走上前看他筆下的草書落筆處蒼勁有力,整幅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難掩其中戾氣。
「莫要寫了,仔細累壞眼睛,喝點山藥烏雞湯吧。」
段景瑜並未停筆,神情嚴肅眼都未抬下:「若是她毒害祖母成功,以你的才智查到證據指認下毒之人,你會如何做?」
祖母是一家之長,對侯爺有養育之恩。那女子對侯爺情深義重,為他生兒育女,也是恩情。
他的心如同那幅草書一般,亂了。
思索片刻,我如實回答他:「若是有人下毒毒害祖母,我會送她進大理寺受審,要她血債血償;但若那人是芙姐的母親,我可能不會報官。」
握筆的手頓住,段景瑜並未抬頭,隻堪堪問我:「為何?」
我沉思片刻,答道:「那塊糕餅是芙姐給的,若是見官,芙姐會落下一個謀害親長的罪名,她才五歲,日後還有誰家兒郎敢娶,她的終身都毀了,連著你我也會落下管教不嚴的汙名,外頭的人指不定怎麼看侯府的笑話,豈不是侯府面上無光。」
「難道不見官任由殺人兇手逍遙法外麼?豈不是枉為人子。」
烏雞湯冒著熱氣,我端到侯爺跟前,笑著對他說:「不見官,我自會把人提到府裡來不聲不響結果她的性命,這樣既全了恩義,也保全侯府面子,兩全。」
段景瑜握筆的手頓住,滿臉震驚地望著我,隨後失笑:「沒想到你身量纖纖,竟是成大事之人。」
見他打趣,我斂去笑容,問他此事如何解決。
23
侯爺面色凝重,眉間散不開的愁緒,他說容他思慮幾日。
若是段雪樓知道素日最疼愛的祖母,恐遭人毒手,隻怕氣得從陰曹地府趕來取那人性命。
「侯爺,若是你為了情愛,舍棄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祖母,我林明柯打心底裡瞧不起你。」
段景瑜氣笑了,抄起我手中的烏雞湯大口咕咚喝了半碗:「我隻是想著如何處置琬娘,並不是饒恕。若我饒恕下毒謀害祖母之人,豈不是無言面對列祖列宗。畢竟祖母安然無恙,她又跟我多年,往日情分不能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