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段景瑜雙手抱胸倚在門框邊,日光照在他的眸子上,熠熠生輝,他生得並不難看,身姿偉岸,容顏英俊,家世高,若不是名聲差,這樁婚事輪不到我。
「從你們主僕說話就在,隻是小滿勝萬全是何意?」
「世事未必圓滿,知足常樂,能嫁給侯爺我已很開心了。」
段景瑜狐疑地盯著我:「全汴京的名門貴女繞著我走,為何你願意嫁給我。」
因為我,沒得選。
我笑道:「一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則小侯爺為琬娘大鬧汴京,人人道小侯爺風流,我卻覺得小侯爺是情痴;三則小侯爺開設粥棚救濟災民,是為心善。這樣的人,自然是願意嫁的。」
段景瑜聽完,緊鎖的眉頭緩緩松開,眼裡泛著盈盈笑意。
他心情爽快,掌心向上伸到我跟前:「走吧,我陪你一同請安,別讓老太太等急了。」
我微微一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段景瑜握住,嘴角勾起一抹笑。
老太太住在平湖居,靜安堂清淨雅致靜臥其中,進門時她端坐在太師椅上吃茶。
上下打量我們二人一眼:「來了。」
「孫兒來給祖母請安,昨日之事是孫兒的不是,特來向祖母賠罪。」
老太太板著臉,眉頭卻松開不少:「你這孩子如今成家了,心也該安定下來了,昨日的事我都聽說了,明柯處理得很好,我很滿意。你得了這麼一個端莊賢良的夫人,是你小子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7
聽著祖孫二人說話,我跪在跟前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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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侯府的老太太性子剛烈,原是前朝皇後所生的公主,後改朝換代嫁給本朝當時赫赫有名的探花郎,有了老侯爺一子,老侯爺娶將門之女,生下段雪樓和段景瑜兩個兒子。
後來老侯爺和侯爺夫人徵戰沙場死在關外,段雪樓也相繼離世,老太太一夜白頭。侯府旁支子侄覬覦偌大的家業,欺她前朝公主無根基,來鬧過幾次。
老太太硬生生地鬧到御前,讓小小年紀的段景瑜承襲爵位,隨後她獨自帶著年幼的段景瑜撐起風雨飄搖的侯府。
她出身高貴,性子剛烈,連皇帝皇後都要讓三分,若是讓她不高興,汴京城可有的鬧。
原先嫁進來前我心裡忌憚,如今一見卻也見她並非如外頭所傳聞的蠻不講理,反倒覺得親切。
她接過茶後,拉起我的雙手。
我詫異地看著她。
老太太從手腕上褪下一對金累絲點翠四龍戲珠镯,上頭雕刻龍紋圖案,尋常命婦是不可持有更不可佩戴。
可是老太太戴著先皇後賞賜的镯子多年,去參加詩社雅集,去進宮陪現皇後說話……
我驚訝地想要推脫開,老太太眼疾手快,已經把镯子戴在我的手上。
「明兒今日起便是小侯爺夫人,是我老婆子認定的孫媳婦,你镯子你當得。」
段景瑜笑著開口:「既是祖母給的,你便收著。」
隨後又似有為難嘗試開口:「祖母,那琬娘。」
「住嘴!你還敢跟我提她,一個秦淮河邊賣唱的也想進侯府的門,你往日的聖賢書都讀哪裡去了,被她迷得鬼迷心竅,鬧得滿城風雨,若是你心裡還認我這個祖母,立刻跟她斷了!」
8
段景瑜被罵得體無完膚,我見情勢不對笑著開口打岔:
「祖母,您當心氣壞身子,今日景福伯爵府孫子滿月酒,我和小侯爺正準備去赴宴呢!」
黔嬤嬤忙著給老太太順氣,老太太氣消後指著桌子上的精美盒子:「還是你媳婦有心,這事恐怕你想都想不起來,賀禮給你們準備好了,早些去吧。」
出了門外頭已備好暖轎。
段景瑜陰著一張臉:「方才你為何不為我開口,老太太喜歡連這貼身的镯子都舍得賞你,若是你開口,琬娘必定能進府。」
我笑笑:「老太太在氣頭上,此時開口未必能成功,琬娘既然不能進府,小侯爺大可去找她,我替您打好掩護。」
段景瑜一時半會沒摸著頭腦,萬萬沒想到我能出這個主意。
「你當真不在意?」
我搖搖頭,我欣賞世人對待感情的真心,可是於我而言,真心是最不要緊的。
段景瑜掀開簾子對馬夫詢問:「馬車怎麼還不走?」
「等人。」
「等什麼人?難道你要帶琬娘一同去正宴?我知你懂我,但琬娘身份於禮不合,妾尚且不能去正宴,何況琬娘還是外室,帶過去侯府必定遭人非議。」
我愣了半晌沒想到他會如此說。
我微愣:「我沒想那麼遠,就是在等芙姐,芙姐今年才五歲,我們帶她去赴宴,一來正是貪玩的年紀,二來她以侯府之女去赴宴,對她日後前程有益,三來赴宴結束後,帶芙姐再去瞧瞧她娘親,孩子還小總離不開娘親的。」
段景瑜墨色的眸子仿若鍍上一層光,他眼中帶著十足欣賞笑道:「難怪汴京城中那麼多名門貴女,祖母挑花了眼也要選你,不是沒有原因。」
「就當侯爺在誇我了。」
9
景福伯爵府前門可羅雀,進了內宅。
我們三人成為內宅焦點,我拉著芙姐的小手笑著一一應對,段景瑜囑咐幾句後離開內宅,去了一牆之隔的男賓座席。
拉著芙姐剛坐下,林明嫣緊隨其後坐在我身邊。
她捏捏芙姐肉乎乎的小臉:「長得真標致,像極了她阿娘,姐姐你這麼年輕就當人家繼母,若是孩子身上有了瘀青疤痕,身為繼母說不清的,姐姐可要當心了。」
林明嫣是我繼母的女兒,我與她並不親厚,見她話裡有話,隻笑笑卻並不搭理,忙著給芙姐夾菜。
林明嫣冷笑:「那外室兇狠蠻妒,偏偏小侯爺當個寶捧在手心,你瞧瞧四周命婦小姐們,各個都在往這邊瞧,隻怕日後有得鬧了。」
我不明所以地盯著她,隨後晃了晃手上的御賜給老太太镯子:「你是說她們在看我這個麼?」
天下就這麼一雙,皇後戴過,老太太戴過,如今我也戴上,是殊榮也是責任,往日的宴席是老太太過來打點,如今把镯子傳給我,意思很明確,是認準我侯府夫人的地位,宴會上的命婦不會與我為難。
一雙镯子晃動,眾人的目光隨之變動,林明嫣臉上掛不住:
「還有妹妹方才說錯了,我是明媒正娶,正室嫡妻。日後庶子庶女喊我一聲母親,並非繼母。」
林明嫣被踩到痛處,嘴角的笑斂去。
「別得意太久,別以為你嫁的是侯門就高人一等,別忘了那段家是虎狼之地,若不是老夫人護了這麼多年,侯府早沒落了,如今攤上小侯爺這麼一個紈绔,我看大廈將傾曇花一現吧。」
「不勞姐姐費心,我自會經營。」
「哼,少逞口舌,三日後歸寧,我娘可是給你準備一份大禮呢!」
「期待萬分。」
10
送完賀禮後,我抱著芙姐隨段景瑜往烏衣巷趕,在汴京這塊地寸土寸金,烏衣巷所住皆是達官顯貴或是商賈巨富。
下馬車後琬娘早已等在宅子門口,看見我懷裡抱著熟睡的芙姐,臉上的笑僵硬住。
「你來做什麼?你對我女兒做什麼了?」
琬娘瘋了一般從我懷裡把孩子抱走:「你要為難我,就來殺我,不要動我女兒,要是我女兒有事,我拿命跟你拼!」
眼下尷尬,段景瑜開口解釋:「你錯怪明柯了,她回頭把咱們芙姐記到她名下,芙姐就是嫡女出身,日後也可以從汴京好兒郎裡挑一挑,明柯今日帶芙姐去景福伯爵府宴會,芙姐像個小豬一樣,吃飽了就睡。」
我笑道:「我並無惡意,都是為了孩子的好前程我才在昨日喜宴上出此下策,不光為了芙姐,也是為了你,既然小侯爺心悅你,我不是善妒之人,會想辦法說動老太太迎你進府。」
琬娘冷眼嗤笑:「你會這麼好心,你不害我們娘倆就成了。」
「琬娘!怎可對夫人這麼說話,明柯也是為你好。」
琬娘委屈道:「你還兇我,人家都懷孕了,才兩個月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段景瑜大喜抱起琬娘,在琬娘臉頰吧唧一口:「真的!我又要當爹了!」
段景瑜抱著琬娘進屋,隻堪堪露出琬娘那雙得意諷刺的俏臉。
映月氣得直跺腳:「夫人,咱們對她太寬容了吧,夫人才進府第一日她就有了,咱們日後豈不是要被人恥笑,夫人不會真的要讓她入府吧。」
我笑笑:「你剛看到琬娘的眼神了嗎?野心權勢,她要的侯府夫人的位置,不是甘願做妾,這是段景瑜不能給她的。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等著她黃粱夢醒那一日便是了。」
「可是琴瑟和鳴,恩愛白頭不是每一個女子都奢求的麼?夫人您真的不在乎麼?」
我搖搖頭,笑而不言。
11
三日後歸寧,我坐在銅鏡前畫眉,映月急得直跺腳:「小侯爺怎麼還不回來,要不奴婢派人去請,時辰尚早,或許還來得及。」
我笑著搖搖頭:「不必了。」
「可是這才新婚,小侯爺若是不去,夫人肯定遭人非議的。」
「流言蜚語左右說給庸人聽的,咱們左耳進右耳出,關起門來不當回事,流言也不能把人怎麼樣。說一千道一萬他若真的想來,不用別人請,他自然會來。想來那琬娘絆住小侯爺的心,他即是不便,我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他為難。」
映月皺著眉頭欲言又止:「夫人待小侯爺,像是上司,不像是……夫妻。」
我笑笑:「他娶我是為了安穩,我嫁他為了有個去處,至親至疏夫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夫妻的相處之道罷了。」
「夫人說得奴婢都糊塗了……」
馬車慢悠悠地停在林府門前,並未有人前來迎接。
映月扶著我下了馬車,大夫人身邊的蘭嬤嬤早早等在門口,笑道:「大夫人特地讓老奴來接姑娘。」
我微愣,點點頭:「蘭嬤嬤有心了。」
跟著蘭嬤嬤進府,路越走越明亮,是前頭繼母的住所,隻讓我等在門外並未讓我進門。
蘭嬤嬤斂去笑,轉身冷臉道:「大姑娘出閣後,籠絡不了夫君的心,是為不賢;今日歸寧,姑爺不來,是給老爺夫人難堪,老爺夫人難堪了,便是林家難堪,大姑娘連累林家名聲,是為不孝。大夫人讓姑娘您罰站思過,姑爺什麼時候來您什麼時候回!」
我微愣,隨後笑笑:「母親教訓的是,我讓林家面上無光,是女兒的過錯,我自請罰跪家祠。」
罰站繼母院落無人得知,罰跪家祠無人不知。
蘭嬤嬤慌了神:「大姑娘,您這是做什麼?大夫人隻說讓您在院子裡罰站思過,何至於驚動家祠啊!」
當年我爹高中探花,我娘喜出望外等在涼州盼著我爹歸來,卻等來身懷大肚的謝佩蘭,她說自己罪孽深重,破了我爹不納妾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