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肖姨娘的話帶回去,小姐氣得失手打翻了一套茶盞。
那套茶盞貴得能替我贖兩回身,我很是心疼。
小姐氣過了肖姨娘,又覺得自己不爭氣,開始折磨自己。
她不吃不喝整整一日,人的精氣神也去了大半。
我看著這樣的小姐也很心疼,也很困惑。
她明明可以光彩奪目地活,卻為了所謂的情愛,把自己折騰成這般模樣,到底值不值得?
6
小姐大病了一場,過後人看著倒是精神了許多。
她總是將我留在她的房內,一日世子前來探望,她反倒拉著我的手贊我能幹又乖巧。
世子不知是沒聽懂,還是裝不懂,喝著茶,眼神無意識地落在我的手腕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讓我送世子出門,世子就借機問我百子屏風繡得如何。
我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
「不若我給世子繡個百子劍套,這樣世子出門帶著也體面。」
世子哼笑:「屏風多大,繡套多大。」他屈指彈了我的腦門,「別想偷懶。」
說罷他大步走了。
我看著他灑脫不羈的背影,淡淡地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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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心情莫名又好了。
真是晴時雨,難測得很哪。
不過能出府還有什麼煩惱呢,是我我也開心。
做婢女不過從這個後院轉移到那個後院。
實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如男子般想出門就出門。
小姐病好了,整個院子裡都喜氣洋洋。
世子給小姐從外面買回了吃食。
小姐開心,我也開心。
盼著小姐和世子琴瑟和鳴,這樣就不用我當通房了。
我還可以繼續攢我的小錢錢,將來陪個莊頭戶主,出府過自己的小日子,也算是一份大大的體面。
可誰知,世子留宿的時候,小姐卻還是將我推了進去。
「近日我小日子來了,你去替我伺候世子。」
我無準備被推入正房,就看見世子已經洗了腳,散著發,側倚在床頭上看書。
「過來!」世子放下書道,「你主子叫你來做什麼?」
我戰戰兢兢地走過去。
「伺候世子爺歇息。」
「呵!」頭頂上一聲哂笑,「那你會伺候人嗎?」
「吳,吳媽媽教過。」
「哦!那定是會了,畢竟夫人贊你學什麼都快。」
我臉燒得通紅,感覺他在捉弄我,又覺得他一本正經,沒什麼證據。
隨後就感覺世子往裡側了側身,叫我過去伺候。
我手足無措,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踩到了世子隨意踢翻在腳踏旁的靴子。
結果就是腳下絆倒,手掌前僕,壓在了世子的肚子上。
「嗯!」世子一聲悶哼,身體弓成個蝦形。
「還不趕緊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手忙腳亂中又在世子身體的柔軟部分撐了一下借力,這下子世子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倒在床上翻滾抽氣,再也顧不上我了。
「世子爺您沒事吧。」
世子撅著腚擺手,叫我離遠點。
他歇了好一會兒,有氣無力地靠在床上,鬢角掛著虛弱的冷汗。
問我是不是來謀殺他的?
怎麼可能呢!
我欲哭無淚中。
「叫水吧,我要沐浴。」
世子涼涼地看著我。
我心道這就叫水啦?好像也不是很難嘛。
當晚我睡的腳踏,可天亮一睜眼自己卻睡在了床上,世子爺早就不見了。
我怪自己睡得太沉,正自懊惱。
小姐帶著吳媽媽進來了。
小姐進屋就問我事成了嗎?
我坐在床上搖搖頭。
還沒等我說什麼,吳媽媽從小姐身後衝上來就是一個巴掌。
「賤婢!留你有何用?」
我捂著臉,委屈的眼淚流了下來。
抬眼去瞧小姐,也是沒了寬宥的模樣。
「下去。」
我哭著跑出了屋外。
真的很委屈,可我是丫頭,我連委屈的資格都沒有。
後院湖邊尋了個無人的角落獨自抹眼淚。
世子身邊的小廝常青路過,問我為何哭。
我看著常青,突覺嫁個小廝也不用如此委屈了。
於是我問常青可否婚配。
常青紅著臉搖搖頭。
我問他:「你覺得我好不好看。」
常青道:「好看!」
「那我給你做媳婦好不好。」話一說完,我就撲在了常青的身上,想要跟他來一場露水姻緣。
常青嚇得不輕,那麼大個個子輕易地被我推倒,跌在草叢裡,半天爬不起來。
正鬧著,頭頂上傳來一道涼薄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麼?」
是世子,我嚇得翻身跪在了一旁,抬頭,世子負手而立,臉黑如鍋底。
常青這才爬起來,連滾帶爬地回到世子身後,看什麼洪水猛獸般地看著我。
「殘月瘋了,瘋了!」
「閉嘴!」
世子顯然心情不好,回身斥責了常青,又對我道:「看來是我昨晚太縱容你了,過來!」
世子一路走得很快,身後是小跑的我,我身後是懼我如蛇蠍,遠遠綴著的常青。
一路走到世子書房。
世子臨了幾張大字才緩過氣來。
「走!」世子又大手一揮要出府。
他讓我也跟著,天知道,進世子府好幾個月,我是第一次出門。
我很開心,在車上的時候,左瞧右看,世子嫌棄我沒見過世面。
「有那麼好瞧?」
「世子常常出門,自然不覺得,奴婢已經好幾個月不曾出府了。」
「府裡難道不好嗎?」世子問。
「府裡當然好,可我卻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時候,我也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世子緩緩說道。
「十年前吧,我跟隨父親在軍營歷練,私自跑出去玩,被敵方的探子盯上了。
「跟著我出門的兵士為了保護我都死了,我也差一點沒了性命,就在那時有一個小女孩騎馬救了我,她救了我後,敵人還是窮追不舍,我跌下馬之際,她俯身拉住了我,敵人一刀砍來,正好砍在她的手背上。
「那時,我害怕地緊緊閉上了雙眼,我以為她一松手自己死定了,或者落入賊人之手,成為威脅爹爹的砝碼。
「可當我再睜開眼,對上的就是一張笑臉。
「沒想到,她手差點被砍斷了,仍死死地拉著我。
「就這樣我得救了。」
「那個女孩就是肖姨娘?」袖子裡,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世子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也許是吧。」
什麼叫也許是。
如若不是,肖姨娘為什麼會被接回府裡,像尊菩薩似的供著。
我心中納悶。
世子卻拉住了我的手臂,將袖子推起,露出了我手背上的傷口。
「其實我想說的是,外面的世界也並非什麼都好,關鍵是碰到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人。」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心中迷茫到極點。
7
回到府裡,小姐叫我過去。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還是不能成,你也沒有必要留了。」
我身體抖作一團,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害怕的。
轉眼又到了正院的日子,世子一聽說小姐來了小日子,果然略坐了坐就要抬腳走人。
我瞅準時機,一碗濃湯全潑在了世子身上。
「呀!不長眼睛的蠢貨。」小姐戲接得很快。
「世子爺贖罪。」我跪地磕頭,「奴婢服侍你沐浴更衣。」
心咚咚跳個不停,總感覺世子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我瞧,仿佛能看出我的陰謀一樣。
不管了,耳房裡洗澡水是一早備下的,聽見世子爺進了浴桶,我在外面一點一點脫掉了自己的全部衣服,抖著身子,進了內裡服侍。
世子爺像是睡著了,聽到開門聲也沒有回頭。
我就固執地站在浴桶旁,水霧蒸騰,好似在我和世子中間隔擋了一層紗幔。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流著流著,聽見對面一聲輕嘆。
「唉!」
「哗啦!」世子從水中站起身走了出來,他撿起自己的衣服給我披在肩上,然後轉身出去了。
我眼淚流得更急更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世子爺還是沒留下,小姐生了大氣。
她命我跪在院子裡。
夜晚寒氣升騰,從腳底板一直冷到了天靈蓋。
最糟糕的是,天空還下起了冷雨。
雨水又急又衝,打在臉上,像是被石子兒打過一般生疼。
我跪不住就坐在泥潭裡。
昏昏沉沉間,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成了世子故事中的女主角。
小小的我騎著高頭大馬,從山坡上像一支離弦之箭俯衝而下,在一隊人馬中救出了世子。
一路狂奔眼見世子要掉下馬背的時候,抓住了他。
手背真疼啊!
傷口還在滴著血。
一滴一滴全砸在了地上的泥坑裡。
慢慢地血水變成了雨水,抑或是淚水。
我又醒了過來,雨還在下。
主屋最後一點的光亮也熄了。
呵!
有人雨夜受罰,有人夜能安眠。
這個世界,即使我今夜死在這裡,明日早上也不過一張涼席丟出府,從此查無此人。
可不可笑。
頭痛得厲害。
身上冷得像塊冰,思緒一會兒清楚一會兒糊塗。
偏偏額頭還一片滾燙。
就在這種冰火兩重天中,我好似聽見身後有破門聲。
我坐在泥水中,就這樣艱難地轉過頭,一人撐油紙傘而來。
長衣勝雪,人若神明。
他就這樣一點一點走近。
傘尖雨水滴落,「嗒!」掉在我面前的水窪裡,蕩起漣漪。
視線隨著波紋蕩遠,我看見了他白色雲紋的軟鞋。
「唉!」他似又是一聲長嘆。
然後我就從雨水裡被撈起來,接著天旋地轉,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了。
再睜眼,外面天光已大亮。
世子就坐在我的床邊,神情寵溺。
「醒了,可還冷?」
我正要回答,就聽見窗外,吳媽媽的聲音傳來。
「世子爺,夫人她不是故意的呀,是那丫鬟自知做錯了事要跪,您開開眼,讓夫人進屋去說。」
我眼神流轉,我現在正躺在自己住的南廂房。
想來是世子抱起了暈倒的我,進了南廂房。
屋外大雨還在下,床前隱約有人影晃動。
我剛看了一眼,世子就道:
「你不必管,我鎮北王府殺人如麻,可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卻還沒有體罰下人的主子。」
我張了張嘴,選擇了閉上。
這要是以往,我肯定是要維護小姐的。
可是,經歷過昨夜,以及之前種種。
我若還將護著她,我就是傻子。
我是賣身為奴,可絕不會任人宰割。
這一次,我選擇緊緊抓住世子的衣襟。
畢竟,死了哪有當個受寵的通房來得暢快……
8
我拉住了世子的衣襟。
他剛要站起身,被我拽得一愣,視線就落在了我臉上。
盡管臉很燙,我還是沒松手。
「世子可以陪陪我嗎?」
我聽見自己如是說。
世子就笑了。
他還是坐在了我床邊,一隻手輕扣在了床沿上,外面響起了常青撵人的聲音。
「雨大,夫人還是回正屋吧,世子想見夫人的時候自然會見。」
屋外漸漸地沒了人聲。
我睡不安穩,世子的手就落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長長的睫毛觸在他幹燥溫熱的掌心。
接著,我看不見卻聽到,世子脫了鞋,掀開薄被,擠上了我的床。
床本來就小,兩具身體緊緊地貼在了一起,窗外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