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的大丫鬟,陪著她長大,跟著她出嫁。
她長得顏值稍差點,籠絡不住主君的心,就讓我當通房。
可主君看著脫得一絲不掛的我還是走了。
小姐生了大氣,命我跪在雨夜裡。
雨水打得臉頰生疼,身上冰火兩重天。
昏倒在泥潭裡時,一雙白色軟鞋走近,嘆氣,然後將我抱回屋內。
這一次,我緊緊抓住了他的衣錦。
畢竟,死了哪有當個受寵的通房來得暢快!
1
我叫殘月,是戶部尚書府大小姐盧碧君的大丫鬟。
在尚書府過完這個生辰,我就整整十七歲,到了可以給自己贖身的年紀了。
翻翻我的體己,隻差了八兩,現如今七月,小姐十月出嫁,再攢兩月月銀,與相熟的姐妹借上幾兩。
這樣,送小姐出嫁後我就是自由身,可以回家去看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可能是嘴上沒個把門的,這事兒不知怎麼就被小姐知道了。
她把我叫進去,言語裡都是敲打。
「出府去有什麼好?嫁到農戶,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嫁個商販,一輩子走街串巷提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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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跟著我嫁到世子府去,吃穿不愁,衣食無憂,看在你伺候我這麼多年的分上,我定給你一份應有的體面。」
我知道小姐是好意。
可在這深宅大院裡待久了。
言不能大聲,笑不能暢懷,哭更是要悶在被窩裡。
更別提世事無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犯了主家的忌諱,打死都是有的。
與其一輩子戰戰兢兢,不如出府去尋找小時候的自由自在。
於是,我跪在小姐的腿邊,磕頭直言:
「小姐,我想出府去,家裡還有門從小訂下的娃娃親……」
看著小姐越來越沉的目光,我心裡打了個突,越說越小聲。
直覺出府不會如我想象中那般簡單。
2
果然小姐冷冷地哼了一聲。
她用保養得益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眼中秋水漣漣。
語氣陌生得可怕:「說了這麼多你還是要走?我也不妨告訴你,母親在為我挑通房,我覺得顏色都不如你。」
我嚇得趕緊低頭求饒:「小姐您就放奴婢出府吧,府裡有規定,女婢滿十七可自由贖身,我已經攢夠了贖金一百兩。」
「一百兩?你九歲進府,平均月銀也就一兩,拋去吃喝拉撒,怎能攢夠一百兩體己銀,莫不是從這屋裡摸了東西出去。」
「小姐,我伺候您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這麼多年,手腳幹幹淨淨,若不然夫人也不會讓我進屋伺候,我的體己除了月銀都是自己做繡品賣了換的錢,您不信斷可以查,奴婢冤枉啊。」
誰知素來明察秋毫、寬容待人的小姐卻道:「那我問你做繡品用的線、剪、綢、緞,可是府裡的?」
……
我一時答不上來,那些明明是小姐或者大家伙兒不要了,我撿回清洗晾曬才利用起來的呀。
「怎麼?沒話說了,一百兩,好大的口氣,你若堅持出府也可,但是我要報官,告你偷竊主家銀錢,你可想好怎麼與官老爺周旋了?」
我瞬間跌坐在地,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有口難辯。
那天我是被小姐屋裡的管事吳媽媽扶出去的。
吳媽媽掐了一把我的後腰,怨我腦子不清楚。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呀,你今日可算撞在小姐的槍口上了。」
吳媽媽一通解釋,我才知道。
小姐剛得到消息,原來鎮北王世子,也就是小姐的未來夫婿,遊歷歸來,竟然帶回一位容貌絕佳的女子。
聽聞昨日兩人一路從南城門行至王府,一路侃侃而談,端的是神仙眷侶。
小姐從小才名在外,單單對容貌不甚自信,當即就讓夫人給她選貌美通房。
選來選去,都沒有個滿意的,偏巧,我就撞在了槍口上。
「可是,吳媽媽,我是真的要出府,我真的從小訂過娃娃親呀。」
「呵!」吳媽媽笑道:「既已賣身為婢,哪兒還有家呀,至於你那娃娃親,這麼多年也沒上門來找你,你就能保證人家還站在原地等你?」
吳媽媽叫我別做夢了。
跟著小姐出嫁未必就要做通房,假若小姐與姑爺琴瑟和鳴,那我們一輩子就做個安分的下人,豈不是更好。
我無言以對。
心裡某根弦卻斷了。
3
三個月匆匆而過,尚書府小姐與鎮北王世子陸川的婚禮空前盛大。
我跟著小姐嫁到了鎮北王府。
因著三個月前的爭吵,小姐不想看見我,我就在屋外做些灑掃、洗衣、做飯添柴、跑腿的苦差事。
短短幾天,手指頭就粗了一圈,腳底板水泡不知破了幾層皮。
世子陸川不諧房內事,隻在特定的幾晚留宿主院。
反倒是後院那位被世子從民間帶回來的肖姓女子,被提了姨娘不說,世子幾乎每晚都歇在她屋裡。
吳媽媽愁得嘴上火泡密布。
她一愁就會逮著我數落。
「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小姐能用你是看得起你,叫你做通房還不樂意,照我說就應劃花了你的臉,再叫你配那外院的王麻子,看你還神氣什麼。」
我無言以對,我又何時神氣過,我隻不過是想出府去罷了。
可這樣的願望,配上我這張臉就成了奢望。
我知道,小姐如今冷落我,不過是磨我的心性罷了,遲早她都是要用我的。
一日,小姐果然叫我進了屋子。
她不計前嫌,親切地拉著我的手。
說以前都是她不對。
小姐說我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不必拐彎抹角。
我幫她籠絡住世子的心,不拘什麼法子叫世子留在我們院子,讓後院的那位肖姨娘失寵。
我問那籠絡住世子的心之後呢?
小姐說,等她生下長子,在這府裡站穩腳跟她也就不管了。
「那我呢?」我輕聲問。
小姐看著我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何一直不想謀半個主子當當。」
我笑:「許是沒有當主子的命吧,況且我家裡真的有娃娃親……」
「罷了!」小姐不信,「我不勉強你,到時候你想走就走,我絕不攔你。」
於是我點了頭。
晚間小姐與世子下棋,下到一半小姐借口要去茅房,讓我替她。
我施了禮,輕輕坐下。
頭一次對上京中小娘子都喜歡的鎮北侯世子殿下,說不緊張是假的。
尤其世子身量高,腿骨長,坐在那兒無形的壓力襲來,更別說,他捏著棋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了。
「我竟不知夫人屋裡還藏了這麼一招暗棋。」世子道。
我瞬間羞紅了臉,總覺得他一語雙關,又覺得我多心了。
「世子爺過譽了,奴婢就是陪小姐解解乏學過幾天。」我珠落玉盤地答。
世子點頭,逐目光移到棋盤,不再望我一眼。
我心道,小姐怕是功夫下錯了地方,這樣清冷甘潋的模樣,可不像是會被美色所誤之人。
可就在我伸長手臂,捏子輕扣在棋盤上時。
對面的世子卻長臂一撈,握住了我的手。
再抬眼,已是心神震動,激動萬分。
「你手背上這道傷疤哪裡來的?」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裡的確有一道貫穿手背的傷疤,因靠近手腕,平日衣長,如今下棋伸手倒是顯露了出來。
這道疤是哪裡來的呢?
我搜尋腦海,慢慢回憶道:「哦,它呀,小時候種田,割麥子不小心用鐮刀割的。」
世子辨別了一番,松開了我的手。
再對視,心不在焉道:「可惜了,你容貌清麗,本應有一雙好手。」
我眨眨眼,心道。
原來他剛才匆匆一眼,也能看出我容貌清麗?
他要不要抬頭,再確認一下?
4
後來,世子爺一直心不在焉,自然被我殺得片甲不留。
到最後,世子爺更是罷了手,說今日就下到這裡。
我起身奉茶,偷眼瞧身後的擺鍾,世子比往常多留了一炷香時間,這就是進步。
後院的肖姨娘派人來請,說她做了世子愛吃的夜宵。
世子就走了。
小姐適時從後院轉回屋內,問我為什麼不留一留世子。
我說欲速則不達。
小姐笑,稱果然是她教出來的人。
小姐誇了我,也貶低了後院那位。
聽說肖姨娘小時候救過世子的命,這才被世子以禮相待。
至於是怎樣的救命之恩,就打探不出來了。
隻知道這位肖姨娘手不好,隔三岔五地說手疼。
她一說手疼,世子無論多忙,都會陪伴左右。
小姐問世子跟我聊什麼了?
我抬手露出手背上的傷疤。
「世子問我手上的疤哪裡來的?」
「他看見了?不會因此厭了你吧,應該不會,如若厭了你世子就不會同你下這麼久的棋了。」
小姐喃喃道:「或許你也可以用你的手疼搏一搏世子的同情。」
一個屋檐下的夫妻倆,真的有必要如此算計著過日子嗎?
我低頭如是想。
從此,我就伺候在了小姐身邊,世子每次來,多半也是由我服侍。
我針線好,小姐就讓我縫男襪、香囊,一切都是世子用的規制。
每次縫好了我也不越矩,最後一針一剪都拿去讓小姐拆剪。
這樣東西就是小姐做的,世子穿得也舒心。
隻是,一次小姐更衣,世子眼神拉扯,握著茶盞的手指松開,偷偷勾我過去。
我俯身過去聽吩咐。
就聽見他說。?
「下次襪子上別繡並蒂蓮了。」
我直起腰,驚訝地看著他,原來他一直知道,貼身裡衣都是我繡的。
小姐更衣歸來,問我為何不給世子倒茶,世子杯中茶都空了。
我口中應是,動作不減,臉卻微微紅了。
5
後院的肖姨娘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也不是真的不爭。
每晚世子多留主院兩刻鍾,她就會笨拙地派人來請。
借口多是手疼得厲害,我聽多了都反感。
反倒是世子耐心十足得很。
次次都去。
小姐特意從民間尋的一位跌打聖手,命我帶去為肖姨娘診治。
我去了,肖姨娘早早地候在了外屋。
手腕白生生細嫩嫩的,伸出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她的手背上,也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大夫檢查過後,說肖姨娘的手是因為陳年刀劍外傷造成的,手腕也因外力拉扯過,經絡受損,所以才會時常疼痛難忍。
這樣的傷隻能保養。
我輕輕地在袖中摸了摸我手背腕處的傷疤,原來,這才是那晚世子抓住我的手,說我本應有一雙好手的原因嗎?
他是在替肖姨娘可惜吧。
我打量肖姨娘的時候,肖姨娘也在打量我。
「早就聽聞姐姐屋裡有一絕色,如今一見果然生得好,怪不得世子能同你下棋徹夜難眠。」
我代表的是主院的威嚴,自然不能落了下風。
「肖姨娘這話說差了,咱們世子爺寵誰,可跟顏色沒有半點關系,若不然您也不能得寵這麼久,您說是不是?」
我拐著彎兒罵她醜,她原本恬靜的臉上就生出了幾分猙獰。
「你一介婢女,竟然辱罵我。」
說罷,肖姨娘就要打我。
眼見巴掌落下來,本要躲避的我看見身側黑影一閃,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啪!」一巴掌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臉上。
用的還是肖姨娘那隻疼痛使不上力氣的壞手。
「肖姨娘贖罪,奴婢失言了,這就回去找夫人領罰。」
我的言外之意是,我是小姐的奴婢,即使要罰,也應該由小姐罰。
我話音剛落,身後就被黑影籠罩。
我聽見肖姨娘弱弱地喚了一聲。
「世子爺……」
世子就這樣越過我,走上了前,扶住了肖姨娘的手腕。
隻聽他說:「阿雲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己,傷了手如何是好。」
肖姨娘愣怔了好一會兒。
「一、一時情急。」
世子爺道:「我急的阿雲這隻手不是使不上力氣?」
肖姨娘道:「得世子爺照料,如今已大好,就是蓄力不長。」
世子爺點點頭,轉身看向我。
我匆忙低了頭,不知他會怎樣罰我。
世子爺道:「肖姨娘怎麼說也是主子,你以下犯上,就罰你跪在院子裡,到明日午後吧。」
我心頭一抖,整整跪一大日,人豈不都跪廢了。
不過我一想,如若真能讓世子對我生了厭棄,小姐棄我不用,一日也值得。
「奴婢知錯,願領罰。」
「哼!」
世子聽完就冷冷地轉身要往裡走。
反倒是肖姨娘攔住了他的腳步。
「世子爺,殘月姑娘也是無心之過,世子略罰她一番就好,真跪到明日中午豈不是讓姐姐無人可用。」
世子頓時又恢復了溫聲細語:「那依阿雲,該如何罰她?」
肖姨娘就道:「聽聞殘月姑娘繡藝一絕,不如就罰她為世子繡張百子屏風。」
虧她想得出來,百子圖本就繁復多技,這怕是想要我的老命啊。
「好!」世子卻先我一步答應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世子雖笑,但我卻感覺他心情不是很好。
如若是我心情不好,吃兩碗甜湯就能緩過來。
世子不愛吃,也不知做些什麼才能哄得好?
「回去稟報你主子吧,我這手腕醫不好,以後怕是還有得折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