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婆母重病,我勞心勞力,晝夜不眠,衣帶不解伺候三年。
幼子頑劣,是我頂著惡名,不惜棍棒加身,逼他改正向好,又花下金錢無數,延請名師,隻為督他上道。
侍奉婆母,教養兒孫,疏通往來……
京中眾人無不贊我賢淑孝順。
就連裴淮自己,都不止一次長嘆:「夫復何求?」
可原來,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他,怎麼敢?
6
我「病了」。
林牧茵前來探望,話裡話外卻是暗示侯府事務繁忙,她無法親身侍奉左右。
我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個親自為裴立軒挑選的兒媳,在她額角快沁出汗珠時,出聲問道:「桃源莊的事,你知道多久了?」
不妨我直接挑破,她面上滿是訝異,再反應過來想要遮掩,已經遲了。
「兒媳,兒媳……」
她嗫嚅著,眼中有愧色,卻也有一絲怨憎。
「父親交代的事情,兒媳隻是聽命而為。
「母親,牧茵知道您心裡苦……可,可從來男人都是如此。父親沒把人帶回府內,自然是敬重您,您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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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下去。
她在怨我挑破這件事,更憎我隻與她挑明。
是啊,我與裴淮的事情,她身為晚輩如何插手?又怎麼好插手?
可當年,我看中的正是她的品性。
她要一世一雙人,是我多次為她撐腰,管束裴立軒,又早早放權讓其掌家,才讓她成為京城貴婦豔羨的對象。
我以為,她先前瞞著我或許隻是礙於形勢,如今明了我的心境,縱使不把我當親母,到底會站在我這邊。
我心底最後一絲希冀蕩然無存。
這個府內,連女人都不能同情女人,那我還有什麼好顧惜的?
我閉上眼睛:「我身體不適,準備去莊子上休養。你已管家多年,也算得心應手,從今日起,侯府內務一概交由於你。往後,大小事務也不必再來向我匯報了。」
林牧茵抬眸:「這,這怎麼能行?」
話是這麼說,聲音裡卻隱隱有著驚喜。
我隻當沒聽見,告訴她我心意已決,讓她退下。
人走後,桂花一臉陰沉:「小姐,想不到世子夫人也是個拎不清的。」
「無事。」我起身,吩咐道,「她想獨當一面便全權交給她。」
「你悄悄去,帶著我的嫁妝單子,叫賬房把那塊全都折算出來,明天一早,全部帶走。」
賬房管事的都是我的人,我既要悄悄地,那府內便不會有旁人知道。
桂花「哎」了一聲,又想到了什麼:「那要是不夠折呢?」
「侯府家大業大,哪裡不能拆不能賣?」
我眉眼淡漠,漫不經心道:「若還是不夠,永平侯的名字還不夠典些回來嗎?」
桂花笑咧了嘴:「那倒是,本來就沒有用小姐的嫁妝養他一家的道理,沒管他要利息都是您大人有大量。」
見到沈柔窈那日起,她就一直氣得牙痒痒,隻是礙著我才生生憋著那口氣。
這下知道我要動手,忙不迭地去安排了。
而我的好大兒從林牧茵口裡知道我明了一切的事情,第一時間趕去給裴淮送信。
等到父子兩個對好說辭回到府內,才發現,侯府空了。
7
林牧茵被裴立軒罵得狗血淋頭。
「後宅之事都是你在管著,母親帶著那麼多東西離府,你竟一概不知,你這個蠢婦!」
成婚以來,她一直得裴立軒敬重,此次被當眾責難,一時間又羞又氣。
「腿長在母親自己身上,難道我做媳婦的還能攔住不成?」
發現我不見了,她已第一時間封鎖消息,又核對賬目,知曉了侯府敗絮其中的真相,心裡正是憋悶。
明明是公爹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惹惱了母親。哪知夫君回來後,全把氣朝她撒。
「母親生氣是為了什麼?」
她氣呼呼地甩出一句,便稱病回了屋。
她娘家哥哥剛剛立了戰功,有的是底氣。
裴立軒拿她沒辦法,隻得來找裴淮:「父親,現在怎麼辦?牧茵說,母親把嫁妝全都帶走了,現在侯府賬目上一分銀錢都無。」
裴淮倒是不急:「知道了也好。你母親我是知道的,先晾她兩日也好。」
「可是十日後是連郡王成親之日,府內連個像樣的禮品都拿不出……」
裴淮皺了皺眉頭。
府內再怎麼鬧都沒事,卻萬萬不能丟人到府外去。
「罷了。為父親自去請你母親。」
我在永平侯府內還留了眼線,他們的一舉一動不久便遞到了我的耳邊。
「小姐,怎麼辦?」桂花愁得直搓手。
「您沒有與侯爺和離,他若是鐵了心不要臉,非要打你嫁妝的主意,我們怕也是護不住啊。」
大周雖明面上說維護女子利益,嫁妝乃是女子私產,不得挪用。
但實際成婚後,嫁妝一旦並入公用,便默認再不拿回。
畢竟像我這樣賬房是自己人,能一釐一毫都算得清爽的並沒幾個,而隻要算不清爽,這裡面的貓膩可有的文章好做。
我抿了抿唇,叫桂花附過耳來,交代了一番。
聽完我說的,她咬咬牙:「好,老奴這就去辦。總比便宜了那群白眼狼好。」
8
桂花帶著我的私印剛走沒多久,裴淮果真來了。
「寶珠,別鬧了。」
同樣是五十歲的人,他長身玉立,隻兩鬢微微泛白,依舊是風度翩翩。
我眯起眼睛,想起了桃源莊裡那個纖細依舊的身影。
這兩個趴在別人身上吸血,靠著別人遮風擋雨,自己躲在後面清淨享福的人,當真是從內到外的般配啊。
我不說話,隻譏諷之色毫不掩飾,他臉上有些掛不住。
「本侯給你的體面還不夠嗎?
「因為你,柔窈不惜假死,無名無姓以外室的身份被安置著。
「為了你的兒子,她一生都不曾生育,侯府主母是你,侯府未來也都是你兒的,你還有什麼好委屈的?
「再說,天下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我身邊隻不過多了一個柔窈,你又何必這麼斤斤計較?」
縱使已看清了這個人,知道他道貌岸然的嘴臉下是怎樣一顆黑心腸,可聽見他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話裡話外都是替自己開脫的言語,我還是忍不住怒氣升騰。
「我斤斤計較?我不當你的侯府主母,我還是宋家寶珠。可沒了我,你永平侯府早就敗落得找不到影了吧?」
裴淮臉色鐵青,厲呵道:「宋寶珠!」
「怎麼?現在是比誰聲音大嗎?」
我冷笑連連:「裴淮,那你說,沈柔窈為什麼要假死?她又為什麼不曾生育?」
他被我盯著步步後退,不可置信道:「你,你都知道了?」
那是他隱藏最深的秘密,可天下根本沒有真正的秘密。
沈柔窈早就與他不清不白,更是年少時就偷摸苟且,甚至懷了身孕。
裴淮倒是想擔當,求到了他父親母親面前。
但當時侯府內憂外患,能拿得出手的隻有「永平侯」的名頭。
他們一早想好了借著兒子的婚事,助力侯府再度崛起,已經與富商宋家訂下婚約,哪裡會由得他胡鬧?
怕他們的「真愛」影響大局,隻寬慰他等我入門後就抬舉沈柔窈。
老侯爺夫婦考慮深遠,又怕再生幺蛾子,叫人給沈柔窈送去了一碗墮胎藥。
那碗藥裡多加了些東西。
等他們發覺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沈柔窈傷了根本,從此不能再生育。
她哭得死去活來,裴淮也是心痛不已。
可老侯爺下的命令,他們怎敢抗衡?
想到日後心上人連子嗣都不會再有,又何如在侯府立足?裴淮咬咬牙,與沈柔窈定下假死脫身的計謀。
「事已至此,與其在侯府一方小院裡拘束一生,不如海闊天空,在外逍遙自在。」
他們不僅讓我擔下「害死」沈柔窈的罪名,要我一直心存愧疚,無腦為侯府付出。
還一早給裴立軒洗腦,讓他幫忙遮掩。
我太信任他們了,這些隨便使些銀錢便能查到的真相,我竟被生生蒙在鼓裡三十多年。
9
什麼都被撕開後,裴淮反倒松了一口氣。
「你知道了也好,省得我還一直顧忌,委屈柔窈多年不在外走動。
「你放心。本侯也不會納她進門,以前怎麼樣,往後還怎麼樣。侯府主母永遠都隻會是你,這樣可以了吧?」
我被他「大氣」施舍的模樣氣笑了。
「以前怎麼樣,往後還怎麼樣?裴淮啊裴淮,你怎麼有臉?」
我繼續在府內殚精竭慮耗費心神,他繼續美人在懷肆意快活?
我抓起茶盞,猛地往他頭上擲去。
「你做什麼春秋大夢?」
他不防我突然發難,一盞茶整個淋在頭上,淅淅瀝瀝的好不狼狽。
「你瘋了!」
他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卡住我的脖子。
多年夫妻,他第一次露出這般狠厲模樣,雙眼赤紅,語氣磔磔。
「宋寶珠,你別給臉不要臉!若不是覺得這些年你是真的辛苦,本侯心有歉意,你當你真能做侯府的主不成?
「本侯屈尊來見你,已是給了你最大的體面。既然你不要,就別怪本侯心狠手辣!」
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眼中卻笑意不減:「來啊,殺了我。紙包不住火,永平侯手刃發妻,傳出去大家一起死。」
他到底不敢,隻松了手,高聲道:「來人,夫人瘋了。把她帶回去,關進家廟!」
我發髻散亂,面色通紅,脖子上還留著清晰的指印,卻自顧自「呵呵」笑著,外人看著,倒與真瘋了也想不多。
「裴淮,最多三日,我要你奉茶認錯,接我出家廟。」
他隻當我放狠話:「本侯留你一條命,隻當為了軒兒積德。想出家廟,你死了那條心吧。」
他甩袖而去。
僕從們心驚膽戰地進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他們都是府內老人,卻也都受過我的恩惠。
「夫人,這……」
我也不願他們為難:「我隨你們去。隻是侯爺要你們搬回去的東西倒不用著急,搬來搬去也怪累人的。」
他們不知我話裡有話,隻當我與裴淮是普通爭吵,過幾日便會好了,忙道:「是。」
10
家廟清靜,可有人卻不願讓我清靜。
不久,沈柔窈便來了。
「姐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並不想與你爭什麼,隻是想一直陪在淮郎身邊罷了。
「你有兒有孫,又是名正言順的永平侯夫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我上下掃視著她,明明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卻因未曾生育,又從不操勞,依舊面若春花,聲如秋水,一雙素手半攏在袖中,保養得潔白無瑕。
有情飲水飽,更何況裴淮於物質上也從未委屈她,這些年,她一定是過得幸福快活極了。
可這幸福快活都是別人的,我為什麼要滿意呢?
我揚起眉梢:「誰是你姐姐?區區外室,誰允許你登堂入室,來與我說教的?」
她向來被捧在手心裡,我隻言語一激,她連基本的虛與委蛇都不肯,臉色立馬就黑了下來。
「我叫你一聲姐姐是看在你為淮郎生兒育女、管理後宅的分上,你以為你又是誰?一個低賤的商戶女而已。」
她擰著眉心,略帶嫌棄地圍著我走了一圈。
「若不是需要宋家的家財,你有什麼資格踏足侯府?
「我告訴你,淮郎的真愛是我,就連你的兒子也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兒子不止一次懊惱,恨你的出身連累了他。明明是永平侯世子,卻有一個低賤的親娘……你說說你,除了黃白之物,你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她扶了扶鬢邊的金絲牡丹,又軟了語氣道:
「算了,我也並非那蠻橫不講理的人,也從未想過搶你的主母之位。人生苦短,我隻是想好好陪在淮郎身邊而已。
「姐姐年歲不小了,五十歲的老太婆還能翻出什麼花來?夫君不愛,子女不敬,你往後又能怎麼過活?
「我勸你,好好跟侯爺認個錯,把嫁妝趕緊全拿回來,往後也安分點,該有的體面你還是一樣不少,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
這才是裴淮放她到我面前的真正目的,不愧都是既要又要的賤人!
我抬眸:「說完了嗎?」
沈柔窈愣了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好,到我了!」
我揉了揉手腕,一巴掌甩了上去。
11
這一巴掌,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沈柔窈被我扇倒在地上,半邊臉頰立刻浮出鮮紅的指印。
她驚呆了,還不待說話,我抓了把香灰塞進她嘴裡,又翻身跨坐到她身上,扯著她的頭發又是一巴掌。
「剛才那巴掌,是你擅闖家廟,不敬主母,膽大妄為。
「這一巴掌,是你故意假死,逍遙快活,卻害我背負罵名。」
我抬手,又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你吸著我的血,卻舞到我眼前耀武揚威,指手畫腳。你頭上這隻金絲牡丹,還是我鋪子裡的東西!」
她雖比我年輕,但到底身子柔弱,我又先發制人,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喉嚨裡嗚嗚咽咽,卻是一聲慘叫也發不出來。
幾巴掌下去,我猶不解氣。
原念著當年她年幼無知,恐是被裴淮哄騙才願意做那見不得人的外室。
誰知她毫無廉恥,竟還得意揚揚來當說客。
想到三十年來,她吃我的用我的,背後還不知怎麼在裴淮和裴立軒面前恥笑編排於我,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幹脆扯著她的頭發,正正反反來回扇了個痛快。
直到掌心發麻,我才停了下來,而身下的女人早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我拍拍手站起身來,看著腫成豬頭一樣的沈柔窈,心裡那股火才略微淡了些。
而這時,外面守著的人才後知後覺地敲了敲門。
「夫人,裡面,裡面沒事吧?」
裴淮也知道要沈柔窈來做說客不是什麼見得光的事,外面竟然隻留了一個人。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一眼看見了躺在地上幾乎看不出人樣的沈柔窈,嚇得一陣哆嗦,拔腿就跑。
這是去請裴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