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沒有力氣吐槽了。看著他左右兩隻眼明晃晃地寫著「你為什麼還不上來」的眼睛,用盡全力撐起身來,往前一撲,跌進了他懷裡。
他似乎震驚到了,被我一下子撲倒跌坐在了地上,但兩隻手下意識地把我摟緊了。
我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指揮他:「左手彎過去……對,然後右手放在肩膀旁邊,不要碰到我的後背哦。」
他笨手笨腳地照做,像人類剛開始馴服四肢。好不容易調整好了姿勢,他才抱著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身後的傷還在滲血,此時有些眩暈。他看著我的臉,然後用額頭貼了貼。
我一驚,這進展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墨磷看著我往後撤的臉,似乎有些不解,然後說:「你的臉、好熱。」
我摸了摸,由於失血過多,分明是涼的。
他似乎真的覺得我很熱一般,繼續道:「你的腿、肩膀,也很熱。」
啊這,魔域果真民風淳樸,說話居然這麼開放,我超愛的。
我索性也不要臉了,大膽發言:「寶,我還有更熱的,你知道在哪裡嗎?」
他輕輕點了點頭,對我說:「我知道。」
我歪了歪頭,有些驚異地看著他。
然而他的臉緩緩湊近,白皙的臉在光線下似乎半透明一般。
鼻息打在我的臉側,頭發微微垂落兩縷。
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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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林裡安靜異常,隻能聽到我們交纏在一起的呼吸聲。
墨磷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對我說:「這裡。」
我們的臉貼得極近,下一秒似乎就要吻上的距離,他金色的眼睛睜開,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你的這個地方,很熱。」
我大為震撼,腦袋往後偏了偏。
不是吧,別搞我啊。
好在他似乎真的隻是覺得我很熱,眼神並未有什麼變化,抱著我便穩穩地在林子裡穿行。
可能是因為他功力深厚,我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走不出的瘴氣林,此刻他如履平地。甚至我躺在他懷裡都感受不到他行走時的起伏,不出三炷香的時間,霧氣便稀薄起來。
林子裡的光微微開始發亮,再往前走,便是徹底踏入了魔域的領地。
我這才感覺到了些悵然若失。
下山時忙著躲師兄和黎闌,但是卻忘了自己的師尊師叔都在青城山上,以後在魔域,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我正感傷著,墨磷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金色的眼瞳不染情緒,無悲無喜的面容看上去比我那不靠譜的師尊更顯仙風道骨。然而一開口,就破壞了現在的氣氛。
墨磷結巴道:「往前走、就可以、出去。」
我沉默片刻,和他大眼瞪小眼:「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嗎?」
他頓了頓,搖頭。
我也沒說什麼,借力從他懷裡下來,然後試探性地晃了晃手:「那我們,就此別過?」
他迷茫地看著我的手,然後遲緩道:「好。」
「……」
剛轉過身走了幾步,身後一雙冰冷的手忽然按住了我。
我回頭看他。
墨磷看著我的背後,繼續道:「我、和你一起。」
似乎是想解釋,他很著急地繼續開口:「你這樣、很危險。」
我扭著脖子看自己的身後。長長的衣擺上全是血跡,更別提我看不到的地方,估計一片慘狀。
他願意跟在我身後,我自然也沒什麼好矯情的。很幹脆地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自己:「我叫許煙。」
他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我體貼道:「恩人不方便透露名字?」
他抿了抿唇,說:「我沒有名字。」
啊?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後試探地問道:「那我該怎麼稱呼您?」
他搖頭。
好吧,說了這麼久的話,我也該明白他是什麼性格了。
我說:「你我萍水相逢,今日交集純屬偶然,想必以後也會重回陌路。你又穿著一身墨衣,不如——」
我沉吟片刻:「不如我就叫你墨墨吧。」
他顯然沒想到我和他文化程度半斤八兩,憋了半天說不出話,然而到底還是沒反駁我,說了聲好。
12
魔域並不像江湖人士想的那樣,走兩步一個人頭,過兩條街就是一幫人火拼,至少我見到的場景都還算和諧。
出了瘴氣林,外面的景象和我在青城山下見到的沒什麼區別。無非是人的衣服更為奇特了些,然後街道更為空曠些,除此之外幾乎與凡人世界無異。
三周目的時候我和墨磷在這裡度過了半個多月,現在故地重遊,一切恍如昨日。
然而現在不是觸景傷情的時候。師尊需要的千年花,千年才生出一朵,隻開在魔域的魔宮裡。
然而魔宮位置隱蔽,幾百年來未曾有人見到過它的真實模樣。
我把懷裡的書攤開,一個迷你的年輕師尊懶洋洋地抱著劍打盹,被我吵醒以後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冷哼一聲:「什麼事?」
我問:「仙君,你知道魔宮怎麼走嗎?」
師尊捂著耳朵:「我聾了,我沒聽見。」
年輕的師尊怎麼這麼幼稚!
我放緩語氣,輕輕柔柔道:「步仙君,煩請您告訴我,魔宮應往哪個方向走?」
他撩起眼皮看我一眼,嘆了口氣,懶洋洋地拉長聲音:
「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隻是一來呢,我們倆之間隔了時空,就算我告訴了你,可能魔宮早就換地方了;二來,你的身手確實也不算特別厲害,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也沒必要看著你去送死,你說對吧。」
師尊年輕的時候顯然是個刺頭,一副油鹽不進的表情看著我。
我道:「可是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步飛白打了個哈欠:「那我也有非不告訴你的自由。」
我的臉開始扭曲:「你沒有必要吧,我跟你又不算外人,你告訴我怎麼了?」
他露出嫌棄的表情:「少套近乎,咱倆誰跟誰啊,沒那麼熟好嗎。」
我無語片刻,把書一把關上塞回了懷裡。
師尊不可靠,師兄不能找。黎闌家住在南疆那邊,指不定對魔域還沒我熟:非要問的話,可能也隻有墨磷知道一點。
那麼問題來了,墨磷他在哪裡?
我剛剛穿過瘴氣林,多半他是不在裡面的。魔域總共也就這麼大,但荒無人煙的地方我也不太想去找。上輩子我知道了他是蛇妖後直接就跑了,也沒問過他家住哪。
天色漸晚,我尋思發愁也沒用,正好路過一家客棧,於是便開了間上房住下。
夜色朦朧,魔域的月亮像是蒙了層紗,真真切切看不清楚。血紅色的月光灑下來,照得空蕩的庭院頗有些恐怖片的氛圍。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意識徹底消失前的最後一秒掏出了懷裡的劍譜,順手枕在了腦下。
今年的杏花開得格外早,遠處的青城山被一層薄薄的淺粉色給籠罩。
最繁華的長街上,嗩吶和鑼鼓的聲音翻天震地,紅色的絲綢掛滿了樹梢和旌旗。而長街最中心的地方,妖王的首級赫然高懸於巨石之上。
我分不清現在是現實還是夢境,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
今日不知是什麼節日,引來萬人空巷。周圍的人潮湧動,我跌跌撞撞地擠在人群中,跟著大流費力向前走。不時有人踩我一腳,匆匆說聲對不住,便又朝前擠去。
叫嚷聲和嬉笑聲往耳朵裡鑽,我張嘴想要問點什麼,但不知為何說不出話。
我隻好繼續跟著他們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懷疑再不停下來我就要被擠成人肉餡餅的時候,周圍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而又喜悅地尖叫。
我迷茫地抬起頭,看見一座聳立的高樓。
烏發白衣的劍客簪花攜酒,側臥於高樓之上。
無數鮮花彩繩頃刻間如爆竹一般炸開在空中,紛紛揚揚的金銀碎屑在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煙花在遠處深藍的夜幕飛濺,火樹銀花般的燦爛景象,鋪墊著人群中響徹的歡呼聲,如同一場編織的溫柔舊夢。
我愣愣地抬頭。
步飛白似有感應一般,低頭看了過來。鬢邊一朵被人簪上的杏花順著晚風落下,飄飄搖搖落在了我的手心。
他的神色在夜晚看不清晰,在跳動的火光中,隻能看見他一雙眼睛望了過來,明亮如星。
我咬了咬舌尖,如夢初醒般頓悟。
這裡不是夢境,卻也不是現實。
現在是建和七年的二月三十日。
是百年前的一次春分。
醒時已是天光大亮。
我把劍譜從枕下掏出來,師尊一反常態沒有罵我吵他睡覺,書頁幹幹淨淨,半個人影也沒。
我把書揣懷裡,向城外走去。
墨磷的行蹤一直很穩定,兩個地點來回跳轉,除了去瘴氣林便是去城外的一個山洞,他無事時多半在那裡修煉。
……還有就是,我就是在那個山洞裡和他接吻時發現了他的真身,然後直接切周目了。
越接近這個山洞,我越是踟蹰。
萬一他不在呢?萬一黎闌的情況隻是巧合呢?
總而言之,來都來了。
我撥開眼前密密匝匝的藤蔓,朝裡看去。
黑色得如墨一般流淌下來的衣袍一如昨日,陽光照進來,映出鎏金的紋路。
墨磷緊閉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間睜開,黑色的瞳孔裡倒映出我錯愕的臉。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要笑,可是笑未成形,眼眶紅得更快,一滴淚就先落了下來。
他說:「你回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用指腹擦去了他的眼淚。
13
現在就是,非常尷尬。
我坐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但是好在他也就失態了一瞬,眼淚一擦,仍是清清冷冷的樣子。
我沒忍住問:「你一直在這等我嗎?」
他沉默地點點頭。
我更尷尬了,清了清嗓子:「那你等不到我,怎麼不走呢?」
他眼裡委屈更甚,張嘴道:「我怕你找不到我。」
也是哦……他要是不待在這裡,我肯定找不到他的。
我撓了撓頭,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
沒事就死遁騙別人感情,有事就麻溜過來找人家,感覺自己怎麼像個人渣……
他似乎看出了點什麼,主動問:「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我猶豫了一下,隱去了亂七八糟的過程,把事情簡略跟他說了一遍,問:「魔宮的具體位置,你知道在哪嗎?」
他點了點頭,久違地,朝我露了一個笑容:「跟我來。」
他站在我身前撩開藤蔓,在我走出去的那一刻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溫熱的溫度貼著我的手心,他垂下眼睛看我,一字一頓道:「我、很有用。」
「可不可以、別丟下我?」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避開了他的視線,隻摸了摸他的頭發。
14
魔宮。
和我想象中不同,魔宮的結界薄如紙片,刀光一閃便應聲而碎。我皺了皺眉,示意墨磷可以先回去,不必陪我蹚這趟渾水。
很奇怪,魔宮裡魔氣少得可憐,房屋建築也不像傳言中的鬼氣森森,血池肉林。相反,青瓦白牆,瞧著怪眼熟的。
千年花位置並不隱蔽,幾乎像是一個陷阱一般,在魔宮正中心綻放。
碧熒熒的花瓣向外舒展開,有花無葉,根莖深紅,與圖鑑上一模一樣,活死人肉白骨,傳說食用者離飛升成神也隻有一箭之遙。
不過這隻是傳聞,遊戲中給的設定其實這就是一棵解毒的花,其他啥用都沒有。
我正準備飛身下去,墨磷忽然按住了我的手。
他道:「我去摘。」
我剛想答應,腦子裡忽然警鈴大作。
不對勁。
我緩緩地開口,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沒有錯過墨磷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柔聲問:「墨磷,你的眼睛,怎麼變成黑色了?」
他微笑的表情僵在臉上。
下一秒,他的臉被我狠狠摁在房瓦之上,我另一隻手扼住他的脖子,電光石火之間串起了一切:
他握住我手時的體溫,瞳孔顏色的變化,還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