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胡思亂想,他一步步走近,動作稱得上是溫柔的捧起我的臉。
「阿煙。」
他額頭貼近我的,聲音帶著笑意,但是眸色冷冷。好像很苦惱一樣,和我抱怨。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要拋下我離開,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後來呀,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終於想明白了。」
他似乎因為自己的猜測變得高興起來,接著道:
「你是介意我送你的骨笛,對不對?」
「我早該猜到的,阿煙。你這麼善良單純,怎麼忍心別人的骨頭日日懸在腰間?」
……不是大哥,倒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沒來得及說話,他就用拇指按住了我的嘴唇。
「不要說話,阿煙。」他露出虎牙,一雙眼睛笑彎彎地看著我,「所以我想了個好辦法,阿煙,你張開嘴。」
我心下一緊,死死把嘴巴閉上。
然而他似乎預料到了我的動作,用雙手掐住我的下颌,逼迫我向他靠近。
嘴巴被迫張開的那一瞬間,我隻感覺舌尖一涼,好像有什麼東西沿著我的舌頭滑入了食道。
那種味道很奇怪,有淡淡的血腥味。
觸感是冰冷的,我覺得胃一陣痙攣,忍不住幹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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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闌過來幫我拍背,似乎很難過地看著我。
「阿煙,為什麼要吐出來呢?」
他責怪我,「你看,我知道你不喜歡陌生人的骨頭,所以我用了自己的,你還不喜歡嗎?」
我聞言更惡心,胃裡一陣翻湧,但怎麼吐都吐不出來。
「從此以後,我的傀儡就是你的傀儡。」
他語氣甜蜜,像是孩子在撒嬌一樣,「我就在你的身體裡,這樣子,無論阿煙去哪裡,我就都能找到你了。」
我想罵人了。
生平第一次吃這麼惡心的玩意兒,即使是在遊戲裡,我仍然惡心得要死。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我已經一巴掌抽了上去,破口大罵:「你沒完了是吧!滾啊!」
他絲毫不生氣,甚至看了看我的手,問:「疼嗎?」
我沒力氣和他繼續分辯,一咬牙:「你不走是吧?我走。」
9
出人意料,黎闌沒有跟上來。隻歪了歪頭看我撐著劍走了,淡淡的月光下,他耳垂上一點紅色的痣微微發亮。
我和他的相識其實非常戲劇化。
因為一周目我實在是被師兄血淋淋的心髒嚇得不輕,所以二周目的我直接下了山,接了個江湖令。
城下有戶富貴人家的女兒養了隻鹿妖,近些天走丟了,富商不忍看女兒傷心,出了重金來懸賞這鹿妖。
我下山的時候沒帶多少錢,手頭緊,很幹脆地接了這個任務,一路找到城外的山林。
而在這片山林的深處,我第一次遇見了黎闌。
當時他就坐在一條溪邊,靛藍色的衣料落下一點在水裡蕩開,頭發被深紅而帶有銀飾色發繩束起。
聽到腳步聲後漫不經心地向我這看了一眼,烏黑的睫毛下是一雙淺灰色的眼。
我承認我是顏狗。
就那一眼,我的心當場就被擊中了。
黎闌看了看我,歪了下腦袋,然後問:「你也是來找鹿妖的?」
我嗯了一聲,然後問道:「一起?」
可能是因為我語氣太過自然,他站起來,露出虎牙朝我笑了,語調微微上揚:「好呀。」
這片山林平日很少有人涉足,因此路也難走。
鹿妖喜水,於是我便和他互相磕磕絆絆地朝溪水源頭走去。
直到天快要擦黑,我們才坐下找了個空曠處生起火,準備湊合一晚。
夏日末尾的風有些冷,黎闌在我身前守夜,我抱著腿在火堆邊昏昏欲睡。
忽然,一陣動靜忽然驚醒了我,我下意識地握緊了劍,看向黎闌。
他豎起一根手指,搖頭示意我噤聲。
順著那道聲響看去,跳動的火光照不清遠處,隻能看到一團黑影在樹林裡移動。
城內人們都道這片山林少有野物,那麼多半就是那隻鹿妖。
我大喜,站起身來和他對視一眼,正準備悄悄逼近,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眼神一凝,抓住了我的手,面色沉了下來。
我意識到了什麼,鼻子抽動了一下。
很淡的一股血腥味從遠處蔓延到了我們的周圍。
鹿妖死了。
空氣驟然冷了下來,雷聲乍響,好像馬上就要迎來一場暴雨。
樹林裡的黑影好像發現了我們的動靜,咀嚼的動作逐漸減慢。
我抽劍出鞘,劍光一閃,一隻成年白虎妖帶著嘴裡還未吞咽下去的鹿肉,筆直地穿過叢林朝我們咆哮著撲來!
我當機立斷,挑起地上燃著的柴火,順著劍鋒擦過白虎的瞳孔。
它痛苦的嘶吼一聲,動作停頓的那一剎那,黎闌吹響了自己的骨笛。
那樂聲實在詭異難言,他拿著骨笛的手骨節分明,冷得像霜,一時竟分不清手和骨笛誰更蒼白。
又是一道雷聲落下,一具人骨緩緩地從地下爬出。
火光在風中熄滅了,黎闌深藍的衣袍獵獵作響。然而漆黑的夜裡看不真切,隻能瞧見他在空中飄起的發帶,耳下一顆紅痣隱隱約約露出來,豔得像血。
很快,雨兜頭澆下,白虎被人骨纏住,此刻發出焦灼的咆哮。
大雨中我的視力也受限,隻能看見白虎在地上翻滾。
那具人骨我不知是什麼來頭,一時竟不知如何出劍。
然而一具人骨終有極限,白虎掙脫開來的那一刻。正好閃電落下,天地亮了一瞬。
我瞳孔驟縮,隻看見白虎向黎闌俯衝而去,血氣森森的大嘴張開,幾乎要把他整個吞入腹中。
也就是那一瞬,我看見了黎闌平靜的側臉。
幾乎沒有來得及思考,下一秒,我毫不猶豫地和他交換了位置。
白虎的虎爪狠狠刺穿了我的肩膀,一種近乎撕心裂肺的疼痛迅速席卷全身。
然而容不得我遲疑,劍光在雨中雪亮,我反手持劍,劍刃順著它張開的喉口狠狠貫穿。
血水順著雨從我的臉和肩膀滑下。
黎闌震驚地看著我,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白虎從半空摔倒在地上,引得我腳下的地面一起顫抖。
我體力不支,撐著劍單膝跪下,疼得龇牙咧嘴,眼淚都要飆了出來。
黎闌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把我撈起抱在懷裡,撿起我的劍朝著城裡狂奔。
風順著我的頭發向後呼嘯而過,雨夜的空氣很潮湿。
我埋在他胸口,聽見他的心跳如擂鼓,近在我的耳畔。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快要徹底昏厥過去的時候,他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家醫館,輕輕地把我放在了床上。
模糊的意識裡,燈光明明滅滅。
在暗黃室內,有人給我解開了衣裳,幫我包扎好了肩上的傷口。
雷聲似乎響了很久很久,我的意識懸浮在夢中浮沉。
但當我醒來時,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仍下著雨。
一盞燭火被他點亮,跳動的燈光之中,他湿漉漉的頭發輕輕掃在我臉上,垂著的睫毛下,一雙灰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窗戶邊掛著鈴鐺被微微吹動,我偏了偏頭,看見雨落在窗檐上。
我想說話,但是實在有些沒力氣。隻好用眼神示意他扶我起來。
他把我圈起來喂水,我倚在他身上一口一口吞下去。
直到最後我扭過頭示意他停下,他才摸了摸我的臉,若有所思。
他說,你的嘴看上去好冷。
一個溫熱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10
非要形容的話,我和黎闌拿的相當於是先婚後愛劇本。
那個雨夜我們稀裡糊塗地就吻在了一起,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
第二天我倆心照不宣,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醫館的藥師給我開了藥,吩咐我這幾日要好生休養。
這段時間算得上是我在遊戲裡最快樂的日子。我白天蒙頭睡覺,晚上和黎闌通宵打牌。
黎闌手氣爛得出奇,我把把都贏得盆滿缽滿。
這個時候他總是望著我笑,看我把錢都收好後笑眯眯地喊我:「阿煙。」
我沒告訴他我在遊戲裡的名字,而是告訴他我叫許煙。黎闌也非常自來熟,下一秒就很親熱地叫我阿煙了。
每次聽到這個稱呼,我就會想到黎闌在月下望著我,一雙灰色的眼睛映著亙古不變的月光,很溫柔地為我系上一個灰白的骨笛。
「阿煙。」他語調甜蜜,像是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以後就讓它陪著你,就像我陪著你一樣。這樣我就不用害怕你受傷了。」
他的手比霜還要冷,灰色的眼睛比雪更深沉。
但是我還記得,那天的月光如絲綢般光潔。
雪白的月色映得他眉眼柔軟,照得我的心口微微發燙。
11
次日清早,我便上了路。
魔域遠在西邊,要穿過一片瘴氣彌漫的毒林,然後越過一片沼澤地,才能抵達那裡的邊界。
我第三周目的時候險些死在林子裡。那裡的毒蟲妖獸比大陸上的不知兇殘多少倍,咬得我滿臉生瘡,傷口潰爛了半個月才好。
黎闌沒有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有了時間好好放空自己。
已知遊戲是多周目制的。我這一次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師尊的死亡 Flag,成功打出師尊存活的 HE 結局。
黎闌是我第二周目的攻略對象,現在帶著記憶來到了我的第五周目。
非常奇怪,遊戲 Bug 了?
我摸著下巴琢磨了下,有點遲疑。
如果,如果說黎闌有了三周目的記憶。那麼師兄會不會也繼承了之前的記憶。
甚至再進一步,墨磷會不會也還記得我們以前發生的事?
說來慚愧,我泡過的三個男人裡,我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墨磷。
我初見他時,便是在瘴氣林裡。
那個時候我被毒蟲追得嗷嗷叫,後背被咬了個大包。趴在地上欲哭無淚,等著自己殘血後自動下線。
墨磷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當時的穿著在我看來非常奇怪。黑色的長袍幾乎垂到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水面上躍動的金箔,呈現出波光粼粼的樣子,仿佛是一層寒涼單薄的鱗片在緩慢地移動。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材質的衣服,一時竟愣住了。
墨磷金色的眼瞳望著我,似乎驟縮成線了一瞬間。
我躺在地上,眼珠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當時逆著光,長袍落地,卻纖塵不染。一雙金色的眼睛垂下,鴉青的眼睫輕輕眨了眨。
這樣俊朗的外表,一定也有一顆善良美麗的心吧。
我對他飛快眨眼,楚楚可憐地捧著心口,柔弱道:「恩公,可來相助?」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張開口。
「……站起來。」
我沉默了。
一時間,林裡陷入寂靜。我們倆大眼瞪小眼,誰也沒先講一句話。
後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一字一頓,問道:「你、為什麼、不、站起來?」
……好氣啊,我要氣死了。
我哪裡像是站得起來的樣子,沒看到我流的血都可以給你煮碗毛血旺了嗎!
我努力地用手撐了撐地,然後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他這才恍然大悟,看了看周圍,然後又看了看我,問道:「我、怎麼幫?」
我維持柔弱人設,軟綿綿道:「我的傷在背上,恩公若不介意,可否將我背一段路?小女子感激不盡。」
他沉默片刻,正當我以為他要拒絕時,他問道:「……怎麼背?」
這個人要麼是大少爺,要麼就閉關太多年,連基本的常識都忘了。
我無語了一下,朝他招了招手:「你蹲下。」
他依言照做,面對著我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