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春荷回來,走至我身邊:「夫人,人早前就到了,門口鬧了一出,又往章姨娘院子去了。」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吧唧」一聲在邵媛臉上親了一口,這才笑著道:「讓奶娘帶著你去吃糖葫蘆吧,隻許吃一根啊。哥哥今兒休學,中午咱娘兒幾個一起吃鍋子。」
邵媛聽著可以吃糖葫蘆,中午又能吃鍋子,「咯咯」地笑了起來,就往一旁奶娘懷裡撲。
我輕拍了下她的頭:「不許調皮,更不許跑到雪裡去玩兒,仔細凍著了。」
「娘親,知道了。不會的,不會的。」邵媛應了,又連聲催促奶娘趕緊帶她回自己的院子。
待看不見了邵媛小小的身影,我臉上的笑容就冷了下來。
我拍了拍衣袖,正欲開口,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夫人,夫人……」管事的劉娘子冒著雪匆匆而來。
我眉峰輕蹙,緩聲道:「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劉娘子喘了幾口粗氣,定了定神才道:「早間門口來了幾人,說是章姨娘的家人,鬧著要見章姨娘。老奴讓人帶著從角門直接去了章姨娘的院子,哪知,章姨娘與那幾人一碰面,就鬧將了開來。」
我的眼神冷了幾分:「那就讓人打發了出去,這麼點事兒都辦不好的嗎?」
劉娘子擦了擦額角的汗,顫聲道:「那幾人說的話太過驚駭,老奴想著得報了夫人知道才是。」
「哦?」我抬眼看劉娘子。
「那幾人是章姨娘前婆家的人,說……說章姨娘懷的孩子是他們家的遺腹子。」
我蹙了蹙眉,沉吟了片刻道:「春荷,咱們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再叫個人去衙門將老爺也叫回來。」
「是。」春荷恭聲應道。
Advertisement
我帶著人進章姨娘的院子時,正鬧成一團糟。
一個老婦人坐在廂房的地上號哭著:「兒子啊,你看你當初非要娶這個敗家精啊,她不僅把你克死了,如今懷著你的種還嫁給別人了,你要你娘和你爹怎麼辦啊!」
一個老頭苦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直抹淚。
另一個高大的男子滿臉怒氣地瞪著章姨娘。
章姨娘臉色慘白,看著眼前的人目露兇狠之色。
「怎麼回事?」春荷大喝一聲。
「夫人……」章姨娘見了我,幾步上前,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
那婦人的哭喊聲頓住,老漢也停止了抹淚。幾人反應各不同,卻均是臉露警惕之色。
我緩步走至房中主位坐了,這才冷淡地開口:「大概情況我也聽了幾耳朵,你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吧。」
「夫人……」章姨娘率先開口。
我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我有讓你開口嗎?」
說罷,我將目光落到那高大男子身上:「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那男子似乎怔了怔,反應過來後恭敬地行了一禮,才道:「夫人,在下孫季修,章以蓮死去的相公是我族兄,那兩位是章以蓮的前婆婆與前公公。
「三個多月前,我族兄新喪,章以蓮哭暈過去,請了大夫,發現懷了身孕。族叔與族嬸傷心之餘又覺得高興,自是事事依著她,她以心情不好為由,回娘家小住。自此後就一去不回。
「族叔族嬸因著惦記她肚中的遺腹子,隔三岔五地就往章府送東西。東西是收了,人卻一直沒見到。
「直到一個月前,在送東西的途中,無意中與人聊天,才得知章以蓮竟然已經不在章府。
「族叔族嬸叫上族中親眷鬧上章府去,才得知章以蓮竟然懷著身孕另嫁了。老人家哪裡甘心?問清了地址,趕了過來。
「為了不傷章以蓮的顏面,在府門口我們也隻是稱是她娘家人。哪知才進了她院子,她就將我們往外趕。族嬸提及她肚子裡的孩子,她矢口否認,說這是她現在夫君的孩子,以前哪有什麼孩子,是他們記錯了。」
男子說完,又躬身行了一禮。
章姨娘臉色慘白地哭道:「夫人不可信他們片面之詞,這孩子是老爺的,哪裡就是什麼遺腹子?」
我按了按眉心,道:「這事我做不了主,已經讓人去請老爺了,待老爺來後再做定奪。不過不管如何,定不會冤枉了好人去。」
說罷,又對幾人道,「幾位先坐著吧,也不要哭鬧了。咱們邵府不是不講理的人家。春荷,讓人給幾位上點心和茶。」
約莫等了一刻鍾,邵景安匆匆進了門。
臉色黑沉地環視屋中眾人一圈,一言不發地往我旁邊坐了。
我親自給他倒了一碗茶遞過去:「夫君不用著急,先喝口茶歇歇。章姨娘清者自清。」
邵景安看了我一眼,臉色和緩了幾分,接過茶碗輕輕地啜了一口,才問道:「怎麼回事?」
我溫婉地道:「我也就在前一會兒聽了一耳朵,但是真是假還是得夫君自己判斷。」
說罷,我又轉向孫季修,「這位孫公子,麻煩將事情再向我們老爺重述一番。」
孫季修頷首,起身朝邵景安拱了拱手,又將先前的話說了一番。
邵景安的臉黑成了鍋底。
他冷冷地看向章姨娘:「你怎麼說?」
章姨娘哭得梨花帶雨,膝行到邵景安跟前:「老爺,我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咱們這麼多年的情誼,我哪裡會做出這樣對不起你的事?老爺,我是冤枉的,你要給我做主啊……」
邵景安看著這個自己年少時愛慕的女子,心裡湧起一陣厭惡與煩悶。年少時的求而不得,當得到的那一刻自是欣喜無比的,後來的郎情妾意也是真的。隻是這份欣喜和歡愛,隨著時間的流逝是會越來越淡的。
他回府之前去了一趟城中的一個老大夫那兒,詢問生子這個事兒。
老大夫原話這樣說來著:「大人身體早就虧空了,最近提不起興趣已是積壓已久的病根外露。至於能不能使婦人懷孕這事,是說不準的。不過據老夫這些年的經驗,是不太可能的。」
邵景安想起了自家夫人,自生了女兒後,她的肚子也一直沒有動靜。她一直體貼地說是生產時落下了病根是她的問題,那一刻邵景安卻是懷疑是自己的問題的。
章姨娘還在嚶嚶地哭:「老爺,這些人太惡毒了。當初我在他們家,他們也是各種糟蹋我。如今又來汙蔑我,老爺要給我做主啊。當年,我等了老爺好幾年,成了老姑娘了,我娘沒法子隻得匆匆將我嫁了……」
「夠了,你自己做的是什麼事,自己心裡沒數嗎?」邵景安聽章姨娘提起以前,更是惱怒,冷喝出聲。
章姨娘聽了這話,直接傻了眼。
我眼裡閃過一絲笑意。真是個蠢貨!如今鬧成這樣,她還提什麼當年,提醒邵景安的負心嗎?呵。而且,她當真以為,邵景安會為了她連當官的名聲都不要了?
「孫老爺孫夫人,我先前並不知章以蓮有孕在身,隻當她早已與你們斷了個幹淨。又見她可憐,且總是親戚關系,就將人帶了回來。如今既然這樣,你們便將她帶回去吧。」
邵景安輕咳一聲,溫聲開口,做足了無辜者的姿態。
章姨娘聽了這話,兩眼一翻,差點暈死過去。又覺腹中一陣劇痛,身下竟然有不明液體流出。
「啊……血……姨娘流血了!」章姨娘身邊的丫頭一陣尖叫直衝雲霄。
我見此,忙道:「快!快去請大夫。」
邵景安指了身旁一個小廝道:「你跑得比較快,你去。」
小廝心領神會地跑了。
我見此,眼神閃了閃,沒有吭聲,又緩緩坐回去,端起茶來淺淺啜了一口。
那姓孫的夫婦倆卻是慌了神,又低聲哭了起來。那男子忙低聲安慰兩人。
一時間,屋子裡又亂糟糟一團。
10
大夫幾乎是被那小廝拎著過來的。
此時章姨娘身下已經是一大灘的血,人抱著肚子不停地喊疼。
大夫見此情景,搖了搖頭,又伸手把了把脈。
最後直言道:「沒辦法了,孩子保不住了。請個穩婆過來給她按按腹部,我開服藥,讓殘留的都流出來吧。」
說罷,又嘀咕道,「懷孕的婦人哪裡能受這麼大的刺激?真的是。這身子損傷了,以後估摸著都不能再生養了。」
聽聞此言,章姨娘直接暈了過去。
那姓孫的夫婦,直接放聲大哭。
我給春荷使了個眼色,春荷跟著老大夫就出去了。
「事情發展成這樣,我們也是沒辦法。三位要不先去客院休息一下,等章姨娘醒過來,咱們再討論這事情要如何?」
說罷,我又轉頭看向邵景安,「夫君看這樣可好?」
邵景安點了點頭。
孫季修也扶起姓孫的夫婦,起身謝道:「如此甚好,多謝大人和夫人了。」
我點了點頭,讓人帶幾人下去。又轉頭讓人安置了章姨娘。
一番忙亂下來,總算清靜了幾分。
留下一句好生將養,我與邵景安就轉身回主院。
春荷小跑著跟了上去,低聲道:「夫人,老大夫說章姨娘小產除了因為她自個兒身體及受刺激的原因,還因為用了藏紅花。」
我的腳步就是一頓,抬頭去看邵景安。
邵景安顯然也聽見了,面色陰沉,卻一言不發。
我道:「夫君,將你的人借我一個,我讓春荷派人一起去查。咱們府中可容不下這等子害人的齷齪事。」
「嗯,讓管家指個人給你。」邵景安淡淡地道。
「好。春荷,你派個人去辦吧。」
「是。」
進了主院,兩人各自落座。
我這才開口問道:「夫君看這事兒得怎麼處理?」
邵景安冷冷地道:「孫家的人給些銀兩打發了,至於章以蓮,送回章家吧。這樣的女人,不能留在府裡了。」
「那多給章姨娘些銀子吧,畢竟她服侍了你這麼久。」
「嗯。也不用太多。府裡平日裡也沒有虧待她。」
「好。」
一時間,兩人竟相顧無言,氣氛一下子沉悶了下來。
正巧邵媛過來了,小姑娘嘰嘰喳喳的,又熱鬧了起來。
如此兩人陪著邵媛玩了一個時辰。
眼看著到了擺飯的時間,春荷與一個年輕的小廝走了進來。
「老爺,夫人,那事兒有結果了。」春荷低聲回稟。
「嗯。」邵景安嗯了一聲,示意繼續說。
春荷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示意那小廝開口。
那小廝見此,沉聲道:「藥是意姨娘下的,下在吃食裡。意姨娘已經招供。」
邵景安眼神冰冷地掃了我一眼。
我卻似沒有察覺,輕輕地蹙起眉頭:「這……夫君……」
「行了,你下去吧。」邵景安朝那小廝揮了揮手。
待小廝下去後,邵景安冷著臉開口:「意姨娘也不能留了,讓人發賣了去吧。這事兒夫人辦就行了。」
我低垂了眼眸,輕聲應道:「行。夫君可是累了?發生了這些事兒,也是我管家不嚴。夫君該責罰我。」
邵景安緩了神色:「夫人不用與我說這些,夫人的好我心裡知道呢。這事兒就交給夫人處理了,我還有些公務,先去書房了。」
「嗯。夫君不要過於勞累。」我殷殷叮囑著將人送出院門。
回了屋內,我手指在桌上輕叩。
「春荷,章姨娘這事兒,就按邵景安說的去辦。多給孫家人些銀兩,至於章姨娘,既然邵景安說不用太多,那就多少給些吧。
「意姨娘那邊,弄個假的身契,面子上裝裝就行了,完了給她一大筆銀子讓她不要再出現就是了。」
「是。夫人,奴婢沒明白,章姨娘這孩子到底是……」春荷沒忍住問出口。
我輕笑:「孩子沒了,到底是誰的又還重要嗎?他們認為是誰的才重要。」
「這倒是。」
「咱們很快就要回京了,想想心情都能好上幾分。」我輕嘆。
「是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趕快過去吧。」春荷也跟著感嘆。
11
章姨娘與意姨娘出了府後,府裡倒是清靜了許多。
一晃就是一個多月過去。
我正站在窗前修剪著屋裡盆栽的花枝,春荷俯身在我耳邊輕輕說:「夫人,老爺今日開始在查我們的人。」
我輕笑:「尾巴處理幹淨了嗎?」
「嗯。都處理好了。」
「那你怕什麼?」
「涉及的人有點多,我怕……」
「無事,他很快就沒空理這些了。」我淡淡一笑,眼神深處是讓人膽寒的冷意。
春荷聽了這話,沒敢再追問。
年前幾日,邵景安說,京城下了調令,讓他提前回京。
我當場喜笑顏開:「那倒真真是好了,已經好幾年沒見著家人了。夫君,那咱們什麼時候起程?」
邵景安的眼神有幾分探究之意:「年後出了十五就起程吧。」
「呀,那我得趕緊吩咐人開始收拾物品,不然一大家子的,哪裡一時半會兒能收拾好?」說罷,就雀躍地去吩咐人。
我的行為舉止一如往常,竟沒有絲毫的異常。
邵景安的眉頭就輕輕皺了起來。
難道這些事真的與他夫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