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暗夜交織出幢幢疊影,似鬼魅。
我卻似是未曾發覺,望著邵景安的背影緩緩露出一個極為得體的笑容來。
6
三個月後。
秋風起,夏衫換秋裝,院子裡一個晚上過去又鋪了厚厚一層落葉。
春荷匆匆進了主院。
「夫人……」
我抬頭看了春荷一眼,見她神情焦急中帶著幾分憤懑,卻又遲遲不開口。
心下了然,我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
「怎麼了?說吧。」
「章姨娘似是有孕了,還月份不小了。」春荷恨恨地道。
我皺了皺眉頭。
從章以蓮入府,邵景安的藥就沒停過,一日一日無聲地在下。不可能是在入府後懷上的。那就隻能是入府前了。
「想法子透露給意姨娘,讓章姨娘自己暴露出來吧。」我揮揮手道,神情不是太在意。
「夫人……」春荷跺跺腳。
「好了,我心裡有數。你去吧。」我見春荷這副樣子,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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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荷才走到門口,又被我叫了回去。
「你再悄悄派人去章姨娘的老家打探一下她的過往,還有她前面的婆家,都去打聽打聽。
「嗯,再偷偷地告訴他們一聲,說是章姨娘懷著遺腹子又嫁給了別人。對了,不要讓邵景安知曉。」我淡淡地道。
春荷的眼睛一亮,這才滿含笑意地應聲出去了。
三日後的傍晚。
我正與邵景安一起用晚膳,府裡就鬧將了起來。
春荷匆匆進來稟報:「夫人,章姨娘與意姨娘在賞芳院打起來了。」
賞芳院是意姨娘的院子。
我的眉頭微微蹙起,冷聲道:「怎麼回事?」
春荷悄悄看了邵景安一眼,才道:「好像是因著一匹布,意姨娘碰到了章姨娘的肚子,章姨娘這會兒正喊著肚子疼呢,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眼皮子淺的東西,一匹布也值當動手?」我狠狠地摔了筷子,似是氣狠了。
邵景安的臉色也很難看,卻沒有開口。
片刻後,我深吸了幾口氣:「我過去看看,夫君一起吧?」
邵景安沉著臉點了點頭。
才進賞芳院,一陣鬼哭狼嚎就傳了出來。
邵景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時,請的大夫也急步進了院子。
我便側身往一旁讓了讓,讓大夫先進去。
進了東廂房,就見意姨娘縮在一旁的椅子上滿臉惴惴不安,而章姨娘捧著肚子臉色蒼白,一個勁地喚著痛。
老大夫把了把脈,沉著臉摸著長須道:「怎的這般不小心?懷孕了還碰著肚子?還好沒有大礙,吃幾副安胎藥臥床將養幾日應該就沒事了。」
章姨娘的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
我卻是臉沉得厲害,目光冷冷地掃向章姨娘與邵景安。
邵景安被我看得有幾分不自在,別開了臉。
老大夫走了之後,還不待我開口,章姨娘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磕幾個響頭:「夫人,求夫人大慈大悲留下這個孩子,妾身願意做牛做馬來償還。」
我的臉色灰敗,也不看章姨娘,就死死地盯著邵景安:「夫君,你答應了我大哥的,不讓她生下孩子的。」
邵景安面上顯現幾分難堪來,默了片刻才道:「夫人一向大度……」
他的話還沒說話,就被我打斷:「夫君,我可以容忍你喜歡寵愛別的女子,我也可以容忍你不來正院。可是孩子的事,我真的大度不起來。夫君……」
說到最後,我掩面落淚。
邵景安怔了怔,他極少見我哭,我在他面前一直是端莊大方溫婉有度的。如今竟不顧顏面地在妾室面前哭出聲,可見是真的傷心了。
「那……」邵景安張口欲說什麼。
章姨娘嚶嚶哭泣的聲音又再傳來:「夫人,妾身這身子本就不易受孕,這個孩子可能是妾身這輩子唯一的一個了。求夫人垂憐。」
說罷,她又轉向邵景安,「老爺,這也是您的骨肉啊。」
邵景安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
我手帕下的臉上露出一個冷笑,一閃而逝。
「夫人,事已至此,總不能罔顧一條性命。這事我日後自會向大哥請罪。」邵景安下了最後的定論,意思就是無論如何,這個孩子得留下。
片刻後,我拭了拭眼角的淚,紅著眼一聲不吭地走了。沒有看邵景安一眼。
邵景安的眼裡露出了幾分心疼之色。
這回,他看也沒看還跪在地上的章姨娘,追著我去了主院。
7
我回了自己院子卻並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院中的樹下,怔怔地出神。
秋風拂過,落葉翻風。
美人向來溫婉的面容染上了輕愁,讓人見之心酸。
邵景安追過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他也望了望那棵老樹,想起前些年兩人恩愛的情景。
心內的那點兒愧疚之情瞬間澎湃。
邵景安走上前去,從背後輕輕地將我擁進懷中。
「夫人,柚萱,對不住,讓你傷心了。」
我身子僵了僵,臉上閃過一絲嫌惡之色,卻又很快隱去。
我沒動,任由他擁著。
片刻後,我嘆了口氣,軟聲道:「夫君,我想回京城了。我想爹爹和娘親,還有哥哥了。」
邵景安怔了怔,將我擁得更緊了些:「過年多送些節禮回去,再過幾年,我應該就能調回京了。」
「嗯。我惦念著爹娘,可是我更怕與夫君分開。夫君,我真的傷心了。」我低低地道。
「夫人,對不住了。這次是為夫不對,沒能守住承諾。可那孩子畢竟是條命啊。」邵景安不停地道歉,卻沒有松口。
我轉過身看著邵景安,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罷了,總歸是夫君的孩子,我哪裡就能狠下心真的要了他的命?生下來給辰兒或是媛兒做個玩伴也行。」
邵景安聞言笑道:「嗯,實當如此。」
「夫君,前些日子,江州知府夫人與我說了一項買賣,我覺得可行,這孩子生下來,往後意姨娘再生幾個,咱們府裡的人會越來越多,總歸是要多賺些銀錢才好的。」我轉了話題。
邵景安聽了這話,笑道:「那就去做,別怕,夫君我在你身後呢。」
「好,就是我手裡的銀子有些不夠,怕是得夫君幫我湊些。」我低了頭,一副羞澀的模樣。
邵景安這會兒心情好轉,大手一揮:「要多少?明日去找賬房支就是了。」
我難為情地開口:「有點兒多,得三十萬兩呢。」
邵景安笑道:「沒事兒,我還以為多少呢。明日我支會賬房一聲,夫人去支取就是了。以後這種事也不用與我說,自己去支取就行了。」
「多謝夫君。夫君也不問我做什麼生意,也不怕我連本都虧了去。」我嬌嗔。
「哈哈……怕什麼,區區三十萬兩而已。虧了你夫君也不看在眼裡。」
「那我這心可就落回肚子裡去了。」我展顏一笑。
「嗯。夫人這些日子身子可是爽利了些?」邵景安低頭曖昧地問。
我臉一紅,繼而又轉為哀怨之色:「哎,藥吃了不少,卻仍是沒見好。」說罷,還抬頭怯生生地看了眼邵景安。
邵景安心頭一蕩,聽著說不見好,又覺得有些掃興。
我笑道:「現下章姨娘有了身孕,怕是不方便服侍夫君了。我這又這樣,也是掃了夫君的興。夫君不若去意姨娘那裡吧。這些日子,得辛苦她了。」
邵景安聽了這妥帖的話,心裡的那點兒不高興又消散了去,笑道:「也行,那我便去了,夫人早些歇息。」
「嗯。夫君路上小心些,叫人多拿兩盞燈籠。」我在邵景安身後溫婉地囑咐。
「行了,不用送了,快進屋好生歇息吧。早點將養好了才是。」
才進屋,我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邵景安的藥已經下了好幾個月了,他現在竟然還能這麼有興致。是哪裡出錯了?看來,該上點狠的了。
想了想,我起身從箱籠裡翻出那回兄長帶過來的東西。
「春荷,將這些,埋在邵景安書房蘭花的土裡去,不要讓人發現了。還有,意姨娘的衣服和用具上都撒上。」我冷冷地道。
春荷沉靜地接過東西,低聲應是。
8
半個月後的一個晚上,春荷輕手輕腳地進了內室。
「夫人,老爺剛剛悄悄叫了大夫。」
我緩緩梳頭的手頓了頓,唇角浮現一絲笑容:「嗯。看來是藥效發作了。待會兒等大夫出了府,悄悄找人去打探一下。」
「是。」頓了頓,春荷又道,「去章姨娘老家的人也回來了,事情辦妥了。章姨娘前婆家的人正往這邊趕,過些日子就該到了。」
「將人阻一阻,緩一個月再來。」我緩緩道。
「是。」
「今兒倒是好消息不斷,看來咱們的好日子快來嘍。」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夫人這麼好,就不該過這樣的爛日子。」春荷嘟囔了一句。
我笑道:「你倒是會拍馬屁了。」
「奴婢說的是真心話。」
我失笑,好人從來不會有好報,隻有狠得下心的人,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
次日一早,春荷就偷偷來回:「夫人,老爺……老爺竟然……竟然不舉了。」說到最後幾個次,春荷滿臉通紅。
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丫頭。
我輕笑:「行了,我知道了。這事兒不能外面去說。」
「嗯嗯,奴婢曉得的。夫人,是不是那藥……」
春荷的話沒說完,就看到我瞟過來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忙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春荷,你也跟了我這麼多年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心裡應該有數。」我的聲音冷了幾分。
「是,奴婢知錯了。待會兒自己下去領罰。」
「嗯。去吧,不要再犯。」
邵景安這幾日很不好過。
他如今也不過是二十七八的年紀,按理來說正當壯年。
自納了章姨娘與意姨娘後,邵景安那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可前些日子,突然就對床笫間的事兒沒了興趣。
他沒在意,隻以為是累著了,歇幾日就好。
可歇著歇著,都十來天了,還是提不起絲毫的興趣,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晚上偷偷叫來大夫,老大夫把了半天的脈才支吾著問他的症狀。
邵景安黑著臉將症狀說了。
老大夫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半晌才道,可能是身體有所虧空導致的。
邵景安問能不能治好。
老大夫吞吞吐吐地說,得慢慢來。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
邵景安將人趕了出去,又著人去打聽江州府治這方面有名的大夫。
陸陸續續請了二三個,都是一樣的說法。
邵景安不甘心,派人悄悄去旁邊府縣搜尋好大夫。
大夫來了一撥又一撥,可是得出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有那麼幾個不同的說法,是說他娘胎裡根子就弱了些,這麼些年下來不加節制,出問題也在情理之中。
這樣折騰了大半個月,邵景安的脾氣是越來越暴躁,卻也有點兒死了心的意思。
9
秋日似乎眨眼間就過去了。
十月十八,江州府落了入冬第一場雪。
我正抱著邵媛站在回廊上看落雪,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進了院子。
春荷眼神一凝,悄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