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著年後要起程回京,這個年倒似是過得索然無味了。
年後不過初十,竟然就見到了京城的來人。
我一驚,繼而皺了眉。
待見到來人,聽聞來意,我心裡更是掀起驚濤駭浪。
武安伯府嫡長子,邵景安的兄長,年前因為與人爭搶花魁,被人當場打得半死。
大夫讓準備後事,如今不過是吊著口氣。
是以,武安伯夫人連忙讓人快馬加鞭地過來給邵景安報信,要他速速回京。
我驚疑不定地望向邵景安:「夫君,這……咱們是不是明日就馬上啟程回京?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邵景安沉吟片刻,道:「我坐馬車肯定來不及了。這樣吧,你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我帶幾個人先行回京。你與孩子後面坐馬車慢慢來。」
我想了片刻,應了,現下的情況也隻能如此安排。
晚上,邵景安依然沒有回主院。
我收拾好行囊,讓人拿出去給隨行的小廝。
夜深人靜時,我附在春荷耳邊悄聲吩咐了幾句。
春荷怔了片刻,定了定神才悄悄出了門。
次日,我起了個大早,親自送邵景安起程。
Advertisement
又是細心叮囑,又是依依不舍,反正做足了賢妻的姿態。
邵景安這會兒倒是放下了心中的疑慮,臉色也溫和了幾分。亦叮囑我帶著孩子得萬分小心,多找幾個鏢局的同行。不要怕花錢。
我自是一一應是。
邵景安這才一提韁繩,絕塵而去。
12
我倒沒有急著上路,而是又休整了兩天,將江州城的鋪面莊子都處理好了,這才領著眾人迤迤然上路。
一個月後。京城。
我站在武安伯府門口,就感覺到了一陣蕭索。
門房垂頭喪氣地將我們一行人迎了進去。
我一進門,就與婆母鄒氏撞了正著。
鄒氏一見我與兩個孩子,就紅了眼眶:「何氏,你可回來了。」
我見此,上前幾步恭敬地行禮:「娘,兒媳回來了……」
話沒說完,就被鄒氏一把託起。鄒氏哭著道:「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哎,我的兒啊。」
我臉上的笑容沒了,急聲問道:「娘,怎麼了?可是景安有什麼事?」
鄒氏淚流得更兇,哽咽著道:「咱們回院子,你自己去看。」
我將孩子往奶娘跟前塞了塞,疾步往自己的院子裡去了,連將鄒氏甩到了身後都沒發覺。
一進院門,就聽見了邵景安的咆哮聲:「滾,都給我滾!」
我的步子頓了頓,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往廂房走去。
才到了門口,就見一個丫頭捂著臉,攥著散亂的衣襟從房裡跑了出來。
我嘴角抽了抽,都這樣了,竟然還想著那事兒。嘖。
那丫頭見了我,慌張地低頭,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夫人……」
我擺了擺手,讓人起來。然後走了進去。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我撲向床榻邊,高聲問道。
邵景安見了我,忙拉著我的手道:「夫人,你快去給我請名醫。花多少銀子都成,得讓人把我的腿治好了。」
「夫君,你的腿怎麼了?」我作勢要去掀被子。
被邵景安一把按住,怒聲道:「我要你去請大夫,你沒聽見嗎?」
我似是瑟縮了下:「夫君,我……」
鄒氏此時也走了進來,柔聲勸道:「安兒,何氏也是想關心你。」
邵景安煩躁地皺了皺眉,勉強道:「行了,我知道了。」
我追問:「夫君,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鄒氏抹了淚道:「安兒回來得太急,離城不過十裡地時,突然就驚了馬,從馬上摔了下來,腿……腿全廢了。」
我瞬間就紅了眼眶,哭道:「夫君,你這樣讓我們娘幾個怎麼辦啊?」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說了讓你去請名醫,再將害我的幕後兇手找出來。」邵景安神情猙獰。
「幕後兇手?」我疑惑地抬頭。
鄒氏嘆了口氣:「安兒總說是有人害他,在馬上動了手腳。可那馬也讓人仔細地檢查過,沒有問題。最後隻能將他身邊當時跟著的小廝送了官府。可安兒就是不信,非說還有幕後兇手沒有找出來。」
聽聞此言,我勸道:「夫君,你放心。這事兒我再讓人去查,如果真是有人要害你,我一定將他揪出來。」
說罷,又轉頭對鄒氏說,「娘,夫君房裡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鄒氏尷尬地看看兒子,小聲道:「有的有的……再……再多放幾個吧。」
「嗯。這些日子辛苦娘了,接下來的事都我來安排吧。」我柔聲道。
鄒氏松了口氣:「如此甚好。那我就回院子了,你好好照顧安兒。」
「好。」
「夫君,你現在離了人不行,我讓人多安排幾個丫頭近身伺候。」
邵景安看著自家夫人的臉,隻覺得一陣煩悶異常。回京前的那些疑慮種子,在這些臥床的日子裡生了根發了芽。
可他心裡又清楚,此時他還真沒有和她和何家翻臉的本錢。
隻能煩躁地揮揮手道:「你安排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行,既然如此,那我就臨時找一個離這邊近的院子,待日後夫君好了我再搬回來。」
「嗯。」
我挑了個離邵景安不遠不近的院子。
待安頓好,我吩咐春荷:「你去讓人挑貌美不安分的丫頭過去伺候邵景安。」
春荷應聲出去了。
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好日子,要來了吧?
五日後,邵景安繼承武安伯爵位的聖旨就到了武安伯府。
我接了聖旨後,還特意將聖旨拿過去給邵景安好好欣賞了一番。惹得邵景安又是好一通怒。
最後,我委屈地出了門。
又三日,我帶著孩子回了宣平侯府。
我問自家爹爹,武安伯府長子沒了的事,可是他們家做的?
宣平侯笑著拍了拍我的頭:「傻姑娘,你爹我是這麼沒底線的人嗎?這事兒還真的就是意外。隻怪那武安伯家太不會教養孩子,養成了那樣一個性子。也是活該。」
我這才松了口氣。這事兒我一直記在心底,就怕我爹真為了我去爭那個爵位。
宣平侯又細細地問我邵景安的事。
我毫不隱瞞地將所有的事都一一說了,罷了嘆息道:「可惜了那個安插在邵景安身邊的眼線就那樣沒了。爹爹想辦法多給他家人些銀子吧。」
宣平侯點了點頭,冷哼道:「邵景安這個白眼狼,你要是不收拾他,我也得收拾了。」
說完,又嘆了一聲,「都是爹爹眼光不好,以為他是個好的,害了你一輩子。」
「爹爹說什麼呢!這人是什麼樣的品性,總得時間久了遇事了才知道。我現在挺好的,有兩個孩子。隻是孩子的爹不中用了,日後還得多倚靠爹爹和哥哥才是。」我紅了眼眶。
「說傻話了吧。我自己的親外孫和親外孫女,那肯定得幫襯的。你哥要是敢不對他們好,我就打斷他的腿。」宣平侯兇巴巴地道。
我「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邵景安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人有時候甚至會陷入魔怔的狀態。
原本府中那些不安分的丫頭,開始被送至邵景安身邊時還滿心歡喜,可不過一段日子,就哭著鬧著不待了。
我隻能給換了粗壯結實的婆子和雜使丫頭過去伺候。還貼心地將一個留著沒走的漂亮小丫頭納作姨娘,與那些婆子一起伺候邵景安。
而那些調走的丫頭,卻是悄悄說起了邵景安的壞話。
說是邵景安不僅不能人道,還喜歡虐待人。又一個不順心就打罵下人。
這話一傳出去,老夫人鄒氏差點沒暈過去,跑去詢問邵景安真相。
我也假裝吃驚地問邵景安是不是真的。
邵景安惱羞成怒地將我們趕了出來。
至此,鄒氏真正地心灰意冷,將府中的權力全數交給我,自己日日吃齋念佛去了。
因著邵景安脾氣暴躁,府裡又沒有其他主事的人。邵家的那些個產業就一一地落進了我的手裡。
如此,一年一年地過去。邵景安院子裡最終粗使丫頭都沒能留下,隻能全部換成小廝。
我以邵景安精神有些不大正常為由,封了院子,等闲不讓人進出。
一晃就是七年。
邵辰已經長成了大人,成了親。
這七年中,老夫人鄒氏也在一個晚上悄然過世。
府中是我當家。
這日晚上,我提著燈籠,隻帶著春荷去了邵景安的院子。
伺候的小廝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玩兒去了,院子裡靜悄悄黑沉沉一片。
我讓人點了燭火,進了邵景安屋子。
屋子裡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我似是沒聞到似的,神情自若地走至邵景安床前。
邵景安已不復當年清俊的模樣,因著常年臥床, 一身肥肉油膩膩的看著就讓人覺得惡心。
「你來做什麼?」邵景安冷聲問。
這些年,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但是卻無法證實了。
兩人之間的關系更是降到了冰點。
我笑笑:「我親手做了湯, 給夫君送一碗。」
說罷, 我從春荷手中接過食盒, 將湯從食盒中拿了出來。
邵景安狐疑地看著我。
我小心地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喂到邵景安嘴邊。
邵景安別過頭去不喝。
我溫柔地道:「我可是熬了好久的,如果夫君不餓的話, 那明日怕就是沒飯吃了。嗯, 接下來幾日怕也是沒有的。」
邵景安怒目瞪視我:「你個毒婦!」
我輕揚起嘴角:「夫君喝了湯, 有了力氣再罵。」
邵景安不知道何柚萱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可也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因為她以前就這樣幹過。
因此, 他老實地張嘴喝了。
邵景安扶著女子的姿態分外輕柔,如珠如寶。
「<還」待邵景安喝了大半碗後,我輕笑放下碗, 站起身道:「還要告訴夫君一些事兒, 以免夫君到死都心裡存了疑慮。」
邵景安聽了我這話,瞪大了眼看我。
我也不怕,溫柔地道:「夫君不能人道這事兒,是我下的藥,就下在夫君日日喝的補湯裡。章姨娘的孩子其實是夫君的, 可是你看夫君自己都不自信呢。意姨娘?那是我特意帶回來的棋子呀, 夫君心裡不是清楚嗎?
「哦, 對了,夫君的腿,也是我順勢而為的。這些年,夫君可還享受這樣的感覺?」
邵景安聽了這話目眦欲裂, 想要大聲地吼,可是發出來的聲音卻很小很弱:「你個毒婦, 你個毒婦,我要去告你。」
「呀,夫君怕是沒這個機會了。因為,剛剛這碗湯裡,我也下了藥啊。如今辰兒已經成親, 是大人了。夫君該給他挪挪位子了。所以, 隻能讓你去死了。」
邵景安一口黑血就噴了出來,還欲伸手抓我。
我退後幾步, 輕聲道:「邵景安,你負我的時候可有想到現在的結局?呵。下輩子, 你可別做這樣的蠢事了。這天下間的女子, 你可以不招惹,但是一定不能相負。畢竟,你溫情蜜意時說的話, 可是聽進了我的心裡啊。」
說罷, 我不再看他一眼, 帶著春荷緩步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我回頭看了一眼暗沉的院落。
一顆淚從眼中滑落,藏進了黑夜裡。
「走吧, 明兒又得忙了。」我輕嘆一聲道。
黑夜暗沉。
那座院子裡,埋葬的不僅是那個負心的人。
還有我年少歲月裡最真的感情,以及最美的回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