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問題還是來了,我卻被噎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何女士,聽得到嗎?是我這邊信號不好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那麼溫和,在我聽來卻帶著刺。
我匆忙掛斷了電話,大口地喘著氣。
這才聽到家裡的開門聲。
剛準備起身去看看是不是黎遠回來了,卻聽到了高跟鞋的聲音。
「你得改改酗酒這個習慣了,又喝得這麼醉醺醺。」
陸思琪抱怨著黎遠,可是,黎遠從前並不酗酒的。
聽聲音,陸思琪把黎遠扶到了沙發上。
「都怪我……我好愧疚……」
黎遠醉得厲害,含糊不清。
我走到房門口的時候,黎遠躺在沙發上,陸思琪正把被壓住的胳膊從他的腦袋下抽出來。
「昕月你在家啊?最近我剛好拿了個獎,就請朋友們吃了個飯,黎遠喝得有點多了。」
她神色自若,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準備離開。
「為什麼叫了黎遠沒有叫我?」
「哦,黎遠說你最近可能不太想和大家見面,不過他好像壓力挺大的,所以我就拉他出來喝了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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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思琪離開前說道:「那次事故,給黎遠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他經常失眠,要靠喝醉入睡,你知道嗎?昕月,很多時候,我還挺討厭你的,如果不是你,他不會變這樣。」
陸思琪摔門而去,我待在了原地。
一陣苦澀湧上心頭。
曾經我以為我可以足夠強大,面對所有的一切,去換黎遠一個美好的前途。
而現在我才知道,我曾經多麼的自大,如今又是多麼的渺小啊。
黎遠,是不是你對我,也隻剩下愧疚了?
10.
我穿著早早準備好的白色禮裙,戴著母親送給我的珍珠項鏈。
夜裡的風涼飕飕的,我環抱著胳膊。
遊船上弦樂四重奏在演奏卡農。
音樂聲中,黎遠拿著一束香檳金色的玫瑰走向我。
河岸櫻花飄落。
這一幕,我幻想過了多少年。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問我嫁給他好不好。
我抬眼,看漫天的煙花炸開。
絢爛得像夏天一般濃烈。
「黎遠,你看啊,多美啊。」
說完我的眼淚順著臉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現在,我們的感情該畫上終點了。」
我揉了揉已經變形的指關節,他手裡的婚戒我根本戴不上。
「不,你不嫁給我,誰還能娶你?」
他的聲音充滿著責備。
「謝謝你送給我最後的禮物,從今以後,我不愛你了。」
「為什麼?你在耍我嗎?昕月,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是除了我,你以後還能依靠誰?」
「你也不愛我了,對不對?我們都不要勉強。」
「別鬧,昕月,我不愛你為什麼要等這三年呢?我們為彼此付出那麼多,怎麼會不愛。」
我苦笑著問他:「難道,你想讓你和思琪的孩子當我們婚禮上的花童嗎?」
那束玫瑰跌落在地上,花瓣散落在地板上。
「不是你想得那樣的,你聽我解釋……」
「好,我聽你解釋。」
我盡量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可黎遠慌了,他無從解釋。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都怪我,我真的喝醉了,那真的是個錯誤,可我的未來裡從來隻有你,我一直堅信我會和你結婚,會和你生孩子……昕月,對不起……」
「我沒法原諒你,黎遠。」
黎遠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我。
他怎麼會不知道,當初我的決定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和傷害。
他怎麼會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我沒有別的人可以依賴了。
因為篤定我不會離開他,所以覺得我永遠會原諒他。
這樣的黎遠,我真的不會再愛了。
11.
黎遠失神的回到家,發現我已經搬走了我的東西。
他打來電話,我決絕地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
迷迷糊糊我走到了三年前的那個路口。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如果那天我沒有和公司同事一起聚餐。
如果那天我沒有讓黎遠去接我。
如果那天黎遠沒有喝酒。
那個過馬路的女生就不會被撞死了。
我記得那聲巨響之後,黎遠全身顫抖著。
「怎麼辦,怎麼辦,我撞人了,我完了,我要坐牢了……」
黎遠淚水止不住地流。
我冷靜下來,抱著他的肩膀。
「別怕,冷靜下來,黎遠別怕,我在。」
「我喝了酒……我剛剛喝了酒。」
我才意識到黎遠竟然酒駕了。
那一瞬間,我注意到那個路口沒有攝像頭,周圍也沒有人。
「黎遠,你從車後走,我去駕駛座。」
黎遠聽了我的話,立即下車,從車後繞到了副駕駛。
我繞到了車前看到了小女孩躺在血泊之中,深吸了口氣,回到了駕駛座。
「黎遠,聽我說,我現在要打電話報警了,車是我開的,人是我撞的,你隻是喝了酒在副駕,明白了嗎?」
黎遠嚇壞了,隻是哭,不說話。
我閉上了眼睛,撥通了報警的電話。
12.
判決下來時,我遠遠地看到母親捂著嘴,雙肩顫抖著。
父親的頭發一夜間全白了,摟了摟無助的母親。
我好想多看看他們,不知道下次要多久才能見到他們。
我又害怕和他們目光交錯,害怕我撐不下去。
女孩的母親衝向我,將一罐紅油漆潑在我頭上。
我驚恐地不停地擦拭著我的臉,可越擦越髒。
「你會下地獄的,你會下地獄的……」
那個女人撕心裂肺地喊著。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黎遠一直喊著我的名字,直到警察要將我帶走,他才喃喃地說道:
「我等你,等你出來我們就結婚,好嗎?」
我點了點頭,想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的,可是我卻說不出口。
回到新租的房子裡,剛打開燈,章松就打來了電話。
「你搬家還順利嗎?」
「還好,東西不多,已經搬完了,這兩天收拾收拾就好了。」
「順利就好,那你早些休息吧,我就是問問你,如果有什麼住得不習慣的,告訴我。」
「好的,謝謝你,師兄。」
我拉開窗簾,樓下花園裡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又沒有人在。
陸思琪說得沒錯,三年的經歷足夠毀掉我的一切。
不管曾經我是怎樣的人,如今連租房都沒有人願意租給我。
實在不好意思再次找到了章松幫幫忙,他卻說他剛好有一套闲置的小房子可以租給我。
闲著也是闲著,租給我他正好賺點租金。
算了算,我也負擔得起,幹脆就欠他個人情搬了進來,以後爭取多幫他幹些活。
13.
我去了趟母親修行的尼姑庵。
母親親自下山來接我。
過去一根白頭發都要大驚小怪好久的母親,如今穿著灰色布衣戴著灰色的帽子,眉眼間卻透露著幾分安定。
我跟在她身後,踏著石階,氣喘籲籲地上山。
母親沒有主動跟我說話,隻是從容地忙著自己的事情。
我也隻是跟在她身後幫她分擔一些。
午後,母親在院子裡侍弄著一株橘樹。
橘樹生了些蟲,那些肉蟲躲在葉片背後,吸食著葉片的汁水,葉片開始枯黃。
母親用草木灰化水,一點點擦拭著葉片。
「每日這麼擦拭,過半個月,蟲就都死掉了,樹就又能活過來了。」
她像是在說樹,又像在說我。
說完她把毛巾遞給我,讓我接著擦葉片,她隻是搬了張小椅子,在廊下坐著。
等我擦完葉片,她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我跪在她身邊,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媽……對不起,您替我承擔太多了,都是女兒不孝。」
她的手輕輕抽動了一下,但似乎沒有醒。
「是我讓你和爸爸後半生過得如此不快樂,我錯了,錯得太離譜了,我想彌補,卻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媽,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活在愧疚中了,撞人的不是我,我已經為我當年的愚蠢付出了代價,我希望你能解脫。」
母親沒有睜開眼,隻是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水。
我知道,她內心的所有苦,所有的愧疚,終於有一個出口。
14.
沒過幾天,陸思琪約我見面聊聊。
雖然很不想見,卻總覺得這麼多年的友情,我們也需要有個決斷。
她的氣色不錯,大概是因為懷孕,所以沒有化妝。
但是從內而外散發著精致感。
「既然要結束,我希望你徹徹底底地結束,從他的生命裡退出。」
「我會的。」
她的氣場,讓我覺得似乎她才是正牌女友,而我是那個該躲躲藏藏的第三者。
「那次事故之後,黎遠變了個人,變得又膽小又謹慎,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自信張揚的人了。」
我低頭盯著咖啡杯裡的奶泡一點點消融,沒有說話。
「昕月,這些年你睡得安心嗎?可黎遠一天也睡不好。他總是夢到小女孩從他的車底下爬出來,從他的額房間角落裡爬出來,滿頭滿臉是血,就怨恨地看著他。」
「你知道他這幾年多難嗎?可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你不在他身邊,從來都是他在保護你,而你呢?昕月。」
陸思琪紅著雙眼,我知道,她恨我,她覺得所有的痛苦都是我帶給黎遠的。
恍惚間我想起高中的時候我們。
那時的黎遠因為我揍了心懷不軌的生物老師,他成為我黑暗生活裡唯一的光,也成了老師們的眼中釘。
那時的陸思琪總會陪我在籃球場邊看黎遠打球,她知道我所有的苦惱和秘密。
「那你有想過,這幾年我是怎麼過的嗎?」
我抬起了手,放在了陸思琪眼前。
陸思琪看了一眼我的畸變的手,嫌棄地扭過頭去。
「這是你應該承擔的。」
她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我才意識到,這麼多年來,陸思琪或許從沒有把我當過朋友。
她從來沒有鼓勵過我,隻是笑我的笨拙,勸我放棄黎遠。
她的眼裡,一直隻有黎遠。
是我傻乎乎地騙了自己這麼多年,我們是朋友。
「該說的你也都說了,我該走了。」
「……你,少喝酒,照顧好孩子。」
我叮囑完,轉身離開。
陸思琪才意識到,我知道孩子的事情,滿臉慌亂。
15.
插畫的活原本是件挺簡單的事情,但因為手的傷,我改得特別慢。
好在如期交了活。
拿到了不算多的稿費後,我請章松吃了頓飯。
畢竟幫我介紹了工作,又租房給我。
「你記得早些年找我們做養老社區裡的設施設計的那家公司嗎?當年咱們免費給他做了一些樣稿,但最後項目擱置了。正好最近他們又找來了,因為也知道你過去的能力嘛,託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
章松人還沒落座,就開始劈劈啪啪地講起了工作。
「我說師兄,咱們今天能先安心吃頓飯嘛?畢竟你現在不是我老板。」
章松笑了起來。
我們聊了半天,發現圈子其實不大,我們的共同好友並不少。
過去竟然沒有發現。
「畢竟你當時沉迷談戀愛,也不怎麼關注其他人。」
章松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也是,曾經黎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大學班上的同班同學我都沒有認全。
「我……分手了。」
「那……你以後什麼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畢竟我現在身份特殊,限制也挺多。」
我低下了頭。
「剛跟你說的事,考慮考慮吧?這些年我也在猶豫想出來單幹,辛苦一點,但是賺得也多一些。你要不,來給我打工?工資可能比不了外面……」
「你這個資本家啊,一邊拉我打工,連餅都不給我畫。」
章松撓了撓頭笑了。
「我考慮考慮。」
可我隱約覺得,他想出來單幹,有一部分我都原因。
我倆剛出餐廳,就感覺到對面一雙陰鬱的眼睛盯著我。
是黎遠。
我剛想裝沒看見,他卻一把攔住了我。
「是因為他嗎?」
黎遠紅著眼問。
「為什麼帶他來我們曾經最愛的餐廳!為什麼!」
「黎遠,我們已經結束了。」
「我找了你很久,昕月,我每天都在你過去喜歡的地方待著,就是期望能再遇到你,那麼多年的感情你怎麼能說放就放,你很殘忍。」
黎遠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昕月,跟我回家吧。」
他拉著我,把我拽到了他的車旁邊,拉開副駕駛的門就要把我塞進去。
我甩開了他的手。
「我,永遠不會再坐你的副駕駛了。」
黎遠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16.
章松小跑著跟上我時,我還以為是黎遠。
回頭看到是他,有些難為情。
「不好意思……我以為我已經分手分得很體面了,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刻骨銘心,往往都很難體面,熬一熬就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