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路無言。
章松把我送到了家樓下,我答應他會好好考慮下給他打工的事情。
回到家門口,開門的時候,對門正好也開門了。
鄰居老爺爺打量了我一番問道:「你是小松的女朋友嗎?他最近是出差了?好久沒見到他了。」
「我……是他朋友,對,他最近出差,我借宿一段時間。」
老爺爺笑了,意味深長地說:「小松是個好孩子,上次我買那個大米啊,他還幫我送進屋呢,是個好孩子。」
聽老爺爺的話,這裡似乎並不是章松闲置的房子,不久前他應該就住在這裡。
難道他隻是知道我不好租房子,才把自己的房子騰出來給我住的嗎?
我開門進屋,沒有開燈,偷偷站在窗簾後看著樓下。
果然,章松沒有走。
我跑回門口打開了燈,然後唰的一下拉開窗簾。
那個人影消失了。
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他曾站在那,守著我的燈亮起才安心。
我竟然從未察覺到。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拿著章松給的資料,到處做調研。
城市、郊區、鄉村,公園、集市、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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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松想做的這個項目,的確很復雜,又很有趣。
過了一個月,我拿著厚厚的調研資料交給章松的時候,他笑著說,今年入職明年漲工資。
好家伙,真摳門,餅都畫到第二年去了。
「調研資料呢,免費提供,開工之後,我兼職幫你,但是,我有別的事要做,不能入職你的公司哦。」
「為什麼?」
「這次調研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我想自己試試,但這個事情比較慢,不會影響現在給你做兼職。」
其實我有私心,我明白,章松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可是我不希望他成為我的救贖。
我知道,如果想要走下來,我們需要成為彼此獨立的人,為自己負責的人。
我隻有變成了更好的我,才能站在你身邊啊。
17.
章松新公司成立那天,我們一起和他的合伙人吃了個飯。
走進餐廳大廳的時候,剛好瞥見了大廳門口的海報,一樓大廳是黎遠和陸思琪的訂婚宴。
「這麼巧?要不咱們換個地方?」
章松提議換個地方。
我表示沒關系,早晚都可能會面對。
我們快步進了旁邊的包廂。
外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我從門縫裡瞥見陸思琪穿著一件齊胸的白色禮服,腹部微微隆起。
飯吃到一半,我出門去洗手間。
背後突然有人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定睛一看,「黎遠,你放開我,今天是你訂婚的日子,別胡鬧。」
黎遠聽到這句話,站定在原地。
「昕月,真的是你嗎?」
他祈求一般叫出我的名字。
「我一直在找你,是我把你弄丟了,是我弄丟了。」
「黎遠,別說了,趕緊回去吧。」
他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扳著我的雙肩把我按在了牆上。
他不管不顧地吻住了我,侵略性地索取著他想要的一切。
我瘋狂地掙扎著,用力踢他的腿,他卻一步也沒有退卻,完全失去了理智。
「昕月,你放開他,那是我的未婚夫!」
陸思琪的聲音在走廊另一側響起,黎遠才停了下來。
明明被按住的人是我,在思琪眼裡,卻是我在強迫黎遠。
「我跟你說過,讓你離他遠點,為什麼還要在我們的訂婚宴上出現,為什麼你不能放過他?」
「我沒有。」
我剛想解釋,陸思琪揚起手就要給我一耳光。
我轉過頭去躲避,這一耳光卻沒有落下。
黎遠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推,陸思琪撞到了牆上。
「賤人,你這個賤人……你根本就不配在他身邊出現,你看看黎遠如今的成就,集團能做到今天這個規模,都是因為這些年我陪在他身邊,你呢,你就是個殺人犯,你不配……」
陸思琪憤怒地罵道,黎遠推了那一下徹底激怒了她。
大廳裡的親朋好友聽到了吵鬧聲,紛紛圍了過來。
「她就是那個前女友啊?」
「聽說開車撞死人過,太晦氣了。」
「黎遠還一直忘不了她,為什麼啊?」
黎遠聽到了大家的咒罵聲,臉色變得陰沉。
「閉嘴,你們閉嘴,你們沒有資格說昕月。」
「黎遠,你為什麼還在維護她?你被車禍的記憶折磨了那麼多個夜晚,都是這個賤人造成的,你為什麼還維護她?」
陸思琪惱羞成怒,失口將黎遠的痛楚揭露在了眾人面前。
18.
「如果所有錯誤都糾正,你是不是就回來了?」
黎遠雙眼猩紅。
可人生不是作業,被批改完的錯題,我們還有機會修改。
「黎遠,你別胡鬧了!」
我循聲望去,黎遠的父母憤怒地瞪著我。
「小月,阿姨知道你們過去感情很好,但是今天你的確不該來挑撥。」
就如多年前一樣,他們隻會相信自己的兒子是這世界上最棒的兒子,一塵不染。
章松和他的合伙人聽到吵鬧聲也趕了出來。
他大步向我走來。
看到他堅定的步子,我忽然有了一絲安慰,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相信我。
我剛想朝章松走去,黎遠握住了我的手腕。
「昕月,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三年前沒有敢說真話,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很想補償你,可是你沒有給我機會,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回頭,如果我把真相說出來,你會原諒我嗎?」
「不要,過去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已經付出了代價。讓它翻篇吧。」
陸思琪聽到我們的對話,有些站不穩,踉跄了兩步,撲倒在旁邊的碗櫃上,一堆碗和杯子從高櫃上跌落下來。
碰撞聲,碎裂聲,充斥著我的大腦。
深深的恐懼鉗住了我,我抱著頭忍不住顫抖地喃喃:「不是我,不要打我,不是我……」
「昕月,你怎麼了?」
黎遠和章松同時叫著我的名字。
我卻意識越來越稀薄,倒在了章松的懷裡。
19.
再醒來時已是在醫院。
章松一直在旁守著我。
「醒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我的頭。
「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憐惜,眼睛裡竟然閃著淚光。
他說我是受到了太多刺激,一時承受不了暈倒了,靜養一段時間。
「他……好像還愛你。」
章松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
「我已經在學習放下了,我可以做到的。」
「那我……可以嗎?」
他不敢看我,眼神在閃躲。
「不可以。」
「為什麼?」
章松沒想到我會拒絕得如此幹脆,生氣地瞪著我。
「你不嫌棄我是罪犯嗎?」
章松直直地看著我。
「昕月,我相信我看到的你,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我以為章松會說我會改過自新,人會變好的,沒想到他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我。
我頓了頓。
「你剛才的表白太敷衍了,駁回重新提交。」
他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下來。
「等你出院了就提交正式申請。」
「你可以多等等我嗎?」
章松有一絲疑慮,但很快他就把疑慮藏在了心底。
「我會一直等你。」
傻瓜,我不需要你等太久,我隻是希望我能自己獨立地做起一份工作,能和你並肩的時候,再牽起你的手。
我不希望你成為我那唯一的救贖。
20.
幾個月後,我去給新工作室挑選幾件裝飾品時,在一家家居店遇到了陸思琪。
她的氣色不是太好,略有一些蒼白,但身邊的人卻不是黎遠。
陸思琪挽著那個男人的手,兩個人親昵無比。
結賬的時候,碰巧遇到了那個男人在打電話。
「是的,是有一個新女友,但是我還是最愛你,你知道我隻是新奇……嗯,晚上一定回家,放心吧。」
他毫不忌諱地聊著電話,恐怕陸思琪也知道她的新男友品性如何。
回家後,我在家樓下遇到了黎遠。
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查到我到底住在哪裡。
「孩子不是我的。」
黎遠著急跟我解釋著,就像拿起橡皮要擦掉錯題的小學生。
「而且,孩子已經沒了。」
我想起見到陸思琪的模樣,她隆起的小腹的確消失了。
「她算計我,從一開始她就算計我……她陪我喝酒,趁我喝醉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欺騙我那孩子是我的。」
黎遠語無倫次地解釋道。
「三年前那次也是,她知道我要求婚,約我見面,跟我表白,然後非要我陪她喝酒……不是因為她,我根本就不會醉駕。」
「昕月,你原諒我好不好?是她陷害我,都是她!」
我一直好奇三年前他為什麼會醉駕,原來也是因為陸思琪。
「我們回不去了。」
黎遠怔怔地望著我。
「你知道,你明明可以拒絕她的。」
「黎遠,十幾歲的時候,你曾經是我黑暗生活裡的一道光,我努力地跟在你身後,是我貪戀那溫暖。或許你隻是習慣了我永遠在那,習慣了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或許,我們的感情早就有問題了,陸思琪她很惡劣,可沒有陸思琪,我們就真的能走下去嗎?」
我看著那張看了十幾年都看不膩的臉,淚水像決堤的河流湧過他的臉龐。
「我曾經以為,這次換我來救你,換你來愛我,我們會成為彼此的光,可我錯了,我隻是把我自己拖進了黑暗裡。」
「我們,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真的結束了。」
黎遠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他轉過身去,身體似乎蒼老了幾歲,走路也有些踉跄。
月光下,他的背影暗淡。
我知道,終究,月亮會無聲無息地落下,太陽會衝破雲層升起。
21.番外·章松
昨晚我失眠了。
因為今天是昕月出獄的日子,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雖然知道她的男朋友肯定會去接她,我還是偷偷去了監獄門口, 隻是想看看她還好嗎。
我在監獄大門斜對面的小店門口抽了三支煙,看著昕月自己打車走了。
我好想上去跟她打招呼,卻害怕她不願在這種場合見到我。
可她的家人和男友去哪兒了?
這幾天每天心神不寧。
每隔幾分鍾都忍不住刷刷手機, 看看她有沒有發朋友圈或者在那個群裡說話。
可這個人卻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見蹤影。
她剛出獄,想要重新開始應該會遇到不少困難吧?
猶豫再三,我把自己新書裡的插畫需求寫了寫, 發了條僅她可見的兼職招聘。
手機屏幕亮起來的那一刻, 我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終於又有機會可以接近她了。
見到她, 我安心了一些,她似乎還像過去一般單純善良。
但又不由得心疼,她憔悴了不少,手還受過傷。
直到她找我幫忙租房子, 我才切身地體會到,想要重新開始, 對她而言真的好難好難。
我把自己的房子騰給了她,在附近小區租了個房子。
這樣我能知道她在哪兒, 知道她每天到底過得怎麼樣。
那天吃飯遇上了她前男友的訂婚宴, 本想換個地方吃飯, 可她卻留了下來。
我想我會保護好她,沒想到還是讓她受到了傷害。
醫生說她過去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產生了應激反應才暈倒的。
或許她經歷的痛苦和傷害,遠比我知道的要多。
看著熟睡的她, 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昕月,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好嗎?」
她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像一朵白色的茉莉花一樣,那麼清冷美麗。
就像很多年前我初見她時一樣。
那時我已經大四了, 而她還是大一新生。
高大的楊樹下,她鋪著藍白色格子的墊布。
上面擺滿了她的畫和手工作品。
一群小女生圍著她的攤子嘰嘰喳喳地選來選去。
「顏色怎麼有點像監獄裡的囚服。」
「(昕」「對,你們看系裡的公告了嗎?咱們系有位師兄的家人生病了,正在系裡募捐,我也想盡一點力。」
連續好多天,也不知道她到底賣了多少錢。
但我知道系裡有個學妹有零有整地捐了 12213.5 元。
因為收到捐款的人, 是我。
我曾以為,我對她念念不忘, 是對捐款的感激。
可當她畢業了, 機緣巧合來到我的團隊時,我才明白, 那不是感激。
我時時刻刻都想找機會跟她說話,跟她獨處。
想佔有她的時間和空間。
想擁有她的目光和期待。
那感情,早就已經濃到我自己也無法躲避了。
三年前,我看著她上了男友的副駕, 看著那輛車駛離我。
卻不知道, 那竟然是三年來的最後一面。
可我深信不疑,那個為了不認識的師兄會去賣自己的畫的善良小姑娘,她怎麼舍得藐視別人的生命。
我不知道上天是不是給了我特殊的眷顧,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
能大大方方守在你身邊的這一天。
月亮漸漸落下, 黑夜寂靜無聲。
昕月,以後的歲月,請讓我牽著你的手一起度過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