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議論紛紛,還有人拿著手絹撫著心口,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
我摟著小家伙連連後退了幾步。
這不是純純碰瓷嗎?
我下意識看向皇後,福了福身,冷靜道:「皇後娘娘恕罪,如今事態未明,黎嫔卻張口閉口都是九皇子要害死五皇子,甚至還動手傷人,焉知這隻是她的一面之詞?」
來的路上我簡單聽露珠說了一下這件事,並沒有鐵證證明是元景宿推了五皇子。
我原以為皇後會問明緣由,卻沒想到,皇後眸中閃過一抹厲色:「放肆!有人親眼所見!明妃你還竟還敢替這孽障抵賴!莫不是你指使他謀殺皇嗣,來人,將明妃和九皇子打入慎刑司!」
我的臉色一白。
周圍滿臉橫肉的嬤嬤大步朝我走來,作勢要抓我。
千鈞一發時刻——
從不遠處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6
妃嫔自動分開一條路來。
身著明黃龍袍的男人大步過來,犀利的目光掠過我的臉,最後落在哭哭啼啼的黎嫔身上,嗓音很沉:「怎麼回事?」
他一問,黎嫔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摟著五皇子走上前,一同跪下,含了哭腔道:「皇上,九皇子把臣妾的五皇子推入水中,是要害死臣妾的孩子啊!」
她哭得悲痛欲絕,任誰看了都為之傷心。
皇帝眉間折出一抹厭煩,扭頭問御花園的宮人:「可有人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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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小太監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回皇上的話,奴才看見二皇子和五皇子似乎鬧了些不愉快……而後五皇子便落了水,九皇子也在一邊……」
他這話說得模稜兩可。
二皇子乃是皇後嫡出,大皇子早夭,如今皇後可是把二皇子護得跟命根子似的。
但如今宮裡誰人都知道,皇帝寵愛黎嫔,又對五皇子格外青眼有加。
唯獨九皇子,爹不愛,生母早死。
黎嫔狠狠剜了一眼九皇子,哭道:「皇上,臣妾的五皇子素來與其他兄弟親厚,哪裡會莫名和二皇子發生矛盾,定是九皇子背後搞鬼!這小子生母就是個不要臉的賤人,生的能是什麼好東西,這小太監也定是九皇子的人!」
她的話音未落,忽聞一聲嗤笑。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不解地看向我。
我掩去唇邊笑意,淡聲道:「我知道黎嫔不想開罪於皇後,可我的宿兒如今不過六歲,哪兒來的本事讓年長他七八歲的二皇子和五皇子動手呢?莫不是見我宿兒年紀小嘴笨就要他背這口黑鍋?」
我說得直白,全然沒給她留半分顏面。
黎嫔的臉色也難看下來,像是沒想到平日裡好說話的我會這般伶牙俐齒。
皇帝的臉色跟著微沉。
皇後掃了我一眼,指責道:「明妃,你這話的意思可是疑心本宮的二皇子?闔宮皆知本宮的二皇子生來體弱,常年吃藥,哪裡有這個力氣推五皇子入水!」
說話間,二皇子也匆匆趕來。
還不見其人,便聞咳嗽聲。
我循聲看去。
就見一病弱少年屈膝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兒臣參見父皇、母後,此事並非兒臣所為!」
7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這個中宮嫡子。
少年郎十二三歲的模樣,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俊臉上顯出幾分病弱。
可我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
可能是扮豬吃虎的小說看多了。
正猶疑著,袖子忽然被拽緊,我低頭看去,就見小家伙抿緊了唇,神情倉皇。
我心頭微動。
他這是害怕了?
但不等我安慰幾句,皇後就滿眼心疼地跪在二皇子身邊,憐道:「緒兒……」
皇帝的面色諱莫如深:「緒兒此言,可是九皇子動的手?」
元景緒沒有開口,像是默認。
我氣急,抬腳便要出去。
身旁,青黛忙拉住我,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勸道:「娘娘,皇上的態度昭然若揭,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是皇上寵愛的孩子,如今出了事,就算九皇子無罪,那也得頂包……」
果不其然。
皇帝眉心一皺,面色明顯不虞。
四周有各樣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過去與我交好的妃嫔衝我微微搖頭。
我抿緊了唇,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棄子保住自己時——
我屈膝跪下,撸起小景宿的衣袖,露出那各種各樣的陳年傷痕:「皇上,臣妾相信,九皇子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才六歲,又不得皇上寵愛,從前在宮裡便任人凌辱,他又是個悶性子,受了委屈從不言說,如今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罷了,萬望皇上還他一個清白!」
我這話一出。
其他宮妃看我的眼神剎那間變了!
原本已經垂下頭的小家伙也怔住了,眼尾似有淚光在閃。
8
氣氛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元景宿的胳膊暴露在空中,有被踹的,有被掐的,甚至還有鞭痕,可想而知,他受了多少委屈。
但皇上真的會什麼都不知道嗎?
帝王的壓迫感席卷而來,我跪在地上,後背早已冷汗涔涔。
但我想為元景宿求一個公平。
僵持片刻。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上而下傳來,打破了沉寂:「地上涼,你先起來。」
話落,還不等我反應過來,面前便伸過來一隻手,將我扶起。
我抬眸,恰好對上一雙深邃的眸,那雙眸裡含著諸多情愫,但很快掩去,仿佛隻是我的錯覺。
「皇上?」
元則佑定定看我幾秒,忽而嘆了口氣:「九皇子年紀確實還小,想來此事定有誤會,朕會命人查清楚。」
我忙謝恩:「臣妾多謝皇上。」
見狀,元景緒眸光閃爍了下,又是咳嗽了幾聲,虛弱道:「父皇,兒臣有罪。」
他的話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皇帝略轉過頭:「你有何罪?」
元景緒不卑不亢地繼續道:「今日散學之後,碰巧在這碰上了五弟,五弟嘲諷兒臣體弱,恐難當大任,後又失手推了兒臣一把,兒臣下意識避退,卻不想,他推了空,腳滑跌進了池子裡,見周遭無人,兒臣驚慌之下便想著回去找人,又怕今日之事累及自身和母後,方才一時不敢開口為九弟申辯,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是,還請父皇降罪!」
話音落下,局勢驟然扭轉。
皇後平生最恨有人說她的二皇子體弱,掩下心中恨意,當即也落了淚,抱著他直哭:「我的孩兒,是母後連累了你……」
二皇子面容憔悴,輕聲安撫了她幾句,整個人脆弱得像是能被一陣風吹走。
黎嫔哪裡想到二皇子會反咬一口:「皇上,弘兒定然不會如此大逆不道——」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夠了!」
黎嫔嚇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去抓帝王的衣袖,卻被一把甩開,男人的臉色陰沉如墨,不容置喙道:「黎嫔教子不善,廢黜嫔位,打入冷宮,五皇子元景弘生性惡劣,不顧念兄弟情誼,以下犯上,任性妄為,關入嘉禧殿,無詔不得外出!」
被幽禁的皇子,可以說是斷送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話音落下,黎嫔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侍衛上前將兩人拖走時,還能聽見兩人的哭喊求饒聲。
這還是我入宮以來,第一次親眼見證帝王之怒。
我緊緊握住元景宿的手,手心出了汗。
不知是不是察覺出我的懼意,那稚嫩的手反握住我的。
絲絲暖意流淌在心間。
我回首,卻見小家伙依舊繃著臉,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失笑。
直到快要回寢宮時。
我抬腳欲進門,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母妃。」
帶著幾分試探和小心翼翼。
我側過身,就見他站在陰影裡,微微一頓,將他帶到光下,順手捏了捏他的耳尖,柔聲應了:「嗯。」
手底下,那原本冰冷的耳尖忽地變得滾燙。
他怔忡地看著我,忍了忍,像是沒忍住,說道:「其實,您沒必要幫我的……」
我還沉浸在那軟軟的呼喚裡:「多叫幾聲。」
小景宿小臉一呆:「……母妃?」
我:「哎!」
跟在我們身後的青黛撫額。
娘娘心太大怎麼辦?
9
那日之後,小家伙雖然表面上還挺冷淡,但除了每日來我這點卯,偶爾會和我多說上幾句在學堂裡學的東西。
他如今年紀還小,學的大多是生活技能,不過他表現出色,屢屢被夫子誇獎。
我捧場地聽完,然後讓青黛給他準備一盅牛乳:「說了那麼多,渴了吧,喝點水潤潤。」
小家伙邀功的小表情一滯:「??」
就這樣?
他幽怨地瞅我一眼,看也沒看端過茶盞,如牛飲水一般,喝到一半才覺出是他不喜的牛乳,可礙於臉面,不好將牛乳吐出來,勉強咽下,頗有些惱了,瞪我一眼,扭頭氣呼呼地跑了。
我樂出聲。
青黛這會兒也瞧出來了,笑道:「娘娘您怎麼這麼逗九皇子,九皇子可是好不容易才與你親了一些。」
我狡黠一笑:「他身子瘦弱,我隻能想著法兒讓他補補。」
且前幾次見他喝牛乳,雖有些喝不慣,卻沒有什麼不適,想來隻是喝得少了。
宮裡的牛乳雖算不得珍貴,但內務府的人一向捧高踩低,若是不受寵,別提是牛乳了,便是尋常茶葉都沒得喝,小家伙從前在他生母那裡定然受過許多的苦。
如今,我自然要好好待他。
見我態度堅決,青黛頗為無奈,卻也隻能順著我意:「娘娘您是真心疼小殿下。」
我們說話的聲音不算小,剛剛跑到門口的小小身影腳步一頓,眼睫輕顫了顫,他的口腔裡還殘存著醇厚牛乳的味道,很甜。
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連帶著眉眼間的陰霾都散去不少。
這就是有人疼愛的感覺嗎……
真好。
10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過了八年。
又是一年年末,盛京迎來了第一場雪,便是到小年了。
皇帝龍心大悅,夜裡要在宮裡設宴,宮裡一大早便忙活了起來。
但我卻是闲人一個。
畢竟我既不是皇後,也不是寵妃,無事需要我操心的。
青黛替我梳妝時,憂慮道:「娘娘,皇帝近些日子都宿在雲嫔那裡,已將近好幾個月沒來看過您了,內務府辦事也愈發不盡興了。」
說罷,她偏頭看了眼屋子裡寥寥無幾的炭火,又道,「前些日子還好些,看在娘娘您在妃位,不曾短了咱們的,可如今倒是好,皇上長久不來,那底下人也不上心了,不過奴婢總覺著,皇上待您和別人是不同的,畢竟當年出了那樣的事也沒怪罪您……」
她嘰裡咕嚕說了一堆。
我終於感覺到危機感:「那今日還能吃上餃子嗎?」
青黛:「……」
露珠:「……」
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
最後還是青黛率先打破了沉寂:「娘娘,到時辰了,先去赴宴吧。」
「走吧。」我應了聲,隨兩人一道往門口走。
但我們才出門,就迎面撞見立在門口的元景宿。
他長高了許多,已成了少年模樣,眉眼昳麗,生得一副好相貌。
也不知他來多久了,凍得小臉蒼白。
我忙招手,他如今倒是聽話了些,依言到了我跟前,我順手捂住他的手,觸手一片冰冷,當下蹙眉:「來了怎麼也不進來,外頭多冷呀。」
他隻沉默地凝視著我,目光越過我落在屋內的炭盆上,眸光暗了暗。
我沒注意到,也習慣了他少言的性子,握住他的手,「走吧,去吃好吃的!」
逢年過節的,無論受寵與否,宮宴上都能吃好吃的。
他默不作聲地應了,時不時看我一眼,像是欲言又止。
我全心放在宮宴上。
男女七歲之後便不同席。
等到了乾元殿,便分開了。
我兀自坐在席面上,吭哧吭哧地吃東西。
倒是青黛在我耳邊輕聲低語:「娘娘,皇上這些日子龍體不適,聽太醫院說,已咳了好些日子,您要不要關心一下?」
聞言,我下意識抬眸看去,隻見男人眼底有明顯的烏青,像是多日沒有睡好。
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男人緩緩轉過臉來。
猝不及防間,四目相對。
我一時腦袋空白,隻好衝他笑了一下。
皇帝:「……」
他的眸色微滯,像是想要說什麼,但下一刻,忽地猛咳起來,咳得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陡然間吐出一口血來。
我瞪大了眼睛。
變故發生得突然,皇後是第一個著急的,忙喚道:「來人,請太醫!」
11
現場一陣兵荒馬亂。
乾元宮偏殿聚集了許多嫔妃,各個都翹首以盼,恨不能衝進去瞧瞧情況。
我與青黛站在一旁,見太醫進進出出,不由得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