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說病倒就病倒了呢?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這些年我見元則佑的次數不算多,他偶爾來我宮裡,也隻是用個膳,或是略坐坐便走了,少有留宿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院的院判終於走了出來。
皇後第一個迎上去,急聲問:「趙太醫,皇上的龍體怎麼樣了?」
趙太醫渾濁的視線掃過殿內的眾人,喟嘆道:「皇上身子骨本身就弱,前些日子又受了風寒,如今連日勞累,憂心邊境之事,致使五內鬱結,這才無法病愈,宴上又飲了酒,加重了病情。」
近年來,西北蠻夷屢屢進犯我朝邊境。
此事並非一日兩日,但我朝卻一直沒有提出解決之策。
二皇子如今已及冠,但身子仍舊病弱,三皇子乃貴妃所出,是個紈绔,五皇子被幽禁多年,早已瘋了。
六皇子身強力壯,成日跑校場練兵,雖無城府卻有一身本事,如今頗受皇帝寵愛。
七皇子生下的第二年病死了,八皇子犯了錯,被貶為了庶人。
如今,宮內年紀超過十六歲的皇子就隻有二皇子、三皇子還有六皇子。
聽見太醫的話,皇後也跟著嘆了口氣:「若是本宮的二皇子能夠爭氣一些,必不讓皇上這般憂心了。」
我聽來聽去,也沒聽出自己能做點什麼。
正想著偷摸回去,卻聽見裡面傳出虛弱的聲音:「你們都退下,明妃留下。」
我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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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獨獨叫我留下?
12
皇後也不明白,她掃了我幾眼之後,到底還是謹遵聖意,率先帶領其他妃嫔走了出去。
人群如鳥獸散。
很快,殿內就隻剩下我和病榻上的皇帝。
我上前幾步,行至病榻邊,在腳踏上坐下,輕聲喚道:「皇上。」
八年過去,元則佑老了許多,他才三十多歲,眉眼間的威嚴深刻,鬢邊生了幾縷白發,但在看向我時又糅雜了些許教人看不懂的情緒:「阿織,朕這些日子冷落你了,你可怨朕?」
一聲阿織,宛若回到了數年以前。
那桃花樹下,少年人歡喜地朝我揮手呼喚。
我愣神片刻,但到底是搖了搖頭:「陛下政務繁忙,顧不上臣妾也屬尋常。」
聞言,元則佑的眸光黯淡下來:「這麼些年,你一心撲在那孩子身上,卻不肯為朕生下一兒半女,你還是在怪朕當年沒能履行諾言對嗎?」
他這話說得突然。
我啞然片刻,斂下眸,終是說不出話來,記憶被拽回從前。
13
是了,我和元則佑年少時便相識。
那時候我才穿過來沒幾年,隨父親進宮時遇見彼時還身為皇子的元則佑,他那時並不受寵愛,卻與我投緣。
春日裡的賞花宴,夏日裡的端午節,秋日裡的中秋節,冬日裡的年宴。
我們每每見了,便躲在一處說悄悄話,分享好吃的。
一來二去,我們便生出了些許朦朧的感情。
他曾對我說,他不要皇位,等到了年紀出宮封了王,便娶我回家。
我那時還以為他會娶我為妻。
可後來,等他到了年紀,上頭的幾位皇子相殺,隻留下他,於是他順理成章成了帝王,為了社稷穩固,他娶了丞相之女為後,而我,成了他的後宮妃嫔之一。
說不怨是不可能的。
但我曾經所接受的教育和塑造的價值觀讓我不願與其他女子爭風吃醋,索性待在後宮裡養老。
左右就像旁人說的,我這人遲鈍,倒算不得太傷心。
驀地,沙啞的嗓音喚回了我的思緒:「你可知朕為何給你封號取作明字嗎?」
我回過神,下意識問:「為什麼?」
他眉間浮現些許笑意,輕笑道:「明,照也,你總是能溫暖很多人,也難怪景宿那孩子能與你相處得好。」
我輕哼了聲:「他是個乖孩子。」
元則佑抬手捏了捏眉心:「大抵也就你這麼覺得了。」
我:「??」
想起什麼,我岔開了話題:「近日內務府的人對臣妾也太不上心了,都快沒炭火了。」
這才是要緊事。
沒有寵愛不要緊,吃穿用的不能短了!
這話本不該我親自來說,但這會兒就我們兩人,沒辦法。
元則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失笑道:「好,朕會罰他們。」
等交代完了,我起身就想走。
身後,又傳來他劇烈咳嗽的聲音,伴隨著那模糊不清的話語隨風灌入耳中:「阿織,是朕對不住你……」
我的腳步微微一頓,不知為何,心口隱隱有些難受。
可終究是沒有回頭。
14
元則佑病了,朝堂上的事便交由了二皇子。
沒過多久,備受寵幸的六皇子率兵出徵邊境,這一去,興許便有軍功。
三皇子依舊是紈绔樣,成日裡招貓逗狗,偶爾還來尋景宿一同玩。
但平常日子,元景宿都窩在我對面的書桌上練字。
露珠是個闲不住的,聽到八卦就眼睛發亮,小嘴叭叭地道:「娘娘,現在闔宮都在傳,等六皇子有了軍功,那身份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我原來還以為元景宿是男主,但現在看來。
個個都像男主。
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看來潑天富貴是輪不著我了。
我正納悶,對面,原本還安靜寫字的少年忽地抬起頭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母妃,您希望六哥有軍功嗎?」
我:「嗯?」
這話聽著有點奇怪,但我也沒有在意,略微思索後道,「他若打了勝仗,那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自然希望。」
聞言,他停頓片刻,忽而笑了:「母妃大義,兒臣自當也要為母妃拼盡全力。」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他笑。
但少年郎容色俊美,一笑起來便如春花盛開。
我也跟著笑。
唔,養個這麼俊的,也算是賺了。
15
又是四年過去,六皇子遲遲沒有凱旋。
元景宿已弱冠,正式入了朝堂,元則佑並不寵愛他,隻將他扔去大理寺歷練。
他倒也沉得下心,力求沒有一件冤案。
元則佑這些年身子骨愈發差,但始終沒有封太子。
朝中眾人猜測不已。
我每天吃吃喝喝,如今沒了小家伙在身邊,更是肆無忌憚地看起話本子。
養娃的使命已經完成,現在主打一個享受。
原先青黛和露珠嘴上雖不說,但心裡是不喜歡元景宿的,如今倒是日日與我說起他的事,比我這個當母妃的還殷勤。
比如,元景宿查出貪官,抄了某大臣的家。
比如,元景宿親下南部,解決了流民之患。
比如,元景宿率兵出徵,成功營救六皇子。
一樁樁,一件件。
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從前那個陰鬱孤僻的小少年終長成了國之棟梁。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直到有一日。
露珠臉色蒼白地跑進來:「娘娘,不好了,九皇子遇刺了!」
我手裡的話本子啪嘰一聲掉了。
16
元景宿失蹤了三月。
我去求見皇帝,卻被拒之門外。
聽太醫說,皇帝的身子已快不行了。
朝中有大臣聯合在一起,上奏請皇帝封二皇子為太子,也有人請封九皇子為太子。
一時間,爭論不休。
我正憂心元景宿,卻不想,一日晨起,忽感一陣頭暈目眩。
而後便沒了意識。
臨昏迷前,我隱約聽見青黛慌張的聲音:「娘娘!」
17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一道墨色身影背對著我,他手執長劍,劍刃正不斷往下淌著血。
屍首遍地,宛若地獄。
少年就立於萬千屍首之中,忽而回首,妖冶一笑。
他說:「世人皆欺我、辱我,如今也終於輪到你們在我腳底下痛哭流涕了!」
火光滔天中,馬蹄踐踏。
他殺了近半個皇宮的人,筋疲力盡時,倏地被一支箭矢射中。
他仰面倒下時——
我看清那人的臉,瞳孔微縮。
元景宿!
恍惚間,腦海裡湧入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原來,我真的是穿書的,隻是穿書後便忘了故事,成了局中人。
在原劇情裡,元景宿自生母離世後便被棄之不顧,任由他自生自滅,被人構陷,被幽禁,十年間,他飽受欺辱,鑽過跨,與狗爭過食,終於扭曲黑化,暗中積攢勢力,最終逼宮,屠盡半個皇宮,最後落得個悽涼下場……
忽地,耳邊傳來著急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母妃!!」
我猛地睜開眼,正好迎上少年擔憂的目光, 那與夢境如出一轍的俊臉映入眼簾。
我一下驚醒。
原來身世悲慘的不止男主,還有惡毒反派呢!
而元景宿就是那個反派!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太明顯。
原本還一臉擔憂的少年愣了下,而後唇角勾起, 哪還有之前那乖巧的模樣,偏偏語氣卻是無辜:「母妃,父皇已經下旨,封我為太子, 您別害怕~」
我頓了一下,然後暴起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他立刻抱頭,委屈地看著我。
少年眉目間再無陰沉, 盡顯張揚。
我冷哼了聲:好好說話!(不許加波浪號,怪嚇人的)
18
後來。
我身體好後,聽說是皇後給我下了毒,元則佑勃然大怒, 下旨廢了皇後, 與此同時, 刺殺元景宿的刺客也招供, 是來自皇後母家。
皇帝當即封了元景宿為太子。
數日後,皇帝駕崩, 元景宿繼位。
他抄了皇後母家,卻並沒有趕盡殺絕,封了二皇子和六皇子為親王,離京前往封地。
我問過他為什麼, 按理來說, 殺掉他們能夠助他坐穩皇位。
潑天的富貴終於要輪到我了!
「(往」我:「……」
好小子, 真把自己當男主了!
我被封太後那日, 遷居延壽宮。
青黛替我梳妝,眉梢眼角的喜色都藏不住:「娘娘,您當年真是慧眼如珠啊!」
我:「……」
其實, 我還真不知道。
就在這時, 從門外傳來通傳聲:「陛下駕到——」
朱紅宮門外,身姿挺拔的新帝款步而來, 行至我跟前, 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笑容,他屈膝跪在我面前,嗓音恭敬:「母後,這些年,您辛苦了。」
我側眸看去, 唇角也跟著揚起:「快快起身。」
他依言起身, 走到我身後, 拿起一支朱釵,簪入我的發間。
銅鏡內。
他的眉眼溫順,舉止有度。
我笑了笑, 心思不由得活躍起來,故意逗他:「乖兒砸,快給母後找幾個俊美的面首!」
他的俊臉一黑。
我唇邊的笑容愈發大,「哈哈哈哈——」
於我而言, 萬千榮耀,都不及日日晨昏裡的瑣細。
往後餘生,盡是歡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