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徹收了劍,拿起長槍便走向我二人,沉聲道:「若是天色大亮,不便離開,盡早出去吧。」
回到院子後,我左右睡不熟,便起身坐在一旁去守著那長槍。
我託著臉細細看著,漸漸神思昏沉,卻在一瞬靈光乍現,忙起了精神,將其拿起查看。
雲璟再起身時,我正撐在桌案上小憩,面前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長槍。
她愣了許久,行至一旁,輕聲喚我,待我清醒,這才顫著聲問道:「桑桑,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我趕忙坐直身子,同她解釋:「阿璟,我父親身邊有位大師,尤其善制兵器,我從前常跟在他身邊觀摩,方才瞧此,察覺端倪,本是想一試,誰知真將它拆開了。」
我猶豫了會兒,還是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其中所藏,是你父親的絕筆信,我想著,還是由你親自來看吧。」
雲璟道了謝,接過後趕忙拆開,細細讀著,旋即紅了眼。
她死死攥著手中書信,按在心口,哭聲壓抑。
我拿過信,迅速讀了個大概。
這才明了平陽伯父子戰亡之壯烈,平陽伯早知已有人暗中同外敵勾結,隻是不及徹查便已大敵當前,為守住邙州,不得已殊死一戰。
我安撫好雲璟後,便去尋沈徹,他看了信,面色沉了幾分,眸光輕閃,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案幾上。
「信中並未言明究竟是誰勾結外敵,我們如何查?」我聽得心煩,按住他的手,皺著眉看向他問道。
沈徹眼神閃了閃,抬眸看來:「你信我嗎?」
「自然。」
他聞言笑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忽道:「瞧你有些瘦了。」
Advertisement
我白了他一眼,奪過信就要離開,他繼續道:「來邙州許久,也不曾好好領略其風土人情,聽聞明夜設有燈會,官民同慶,姑娘便當去松乏松乏,好過日日憂心。」
「我又……」對上他含笑的目光,我心弦微動,眼神一轉,生生止了話頭,問道,「公子是想,主動暴露,引蛇出洞?」
「此招雖險,卻是如今最合適的法子。」沈徹點頭,抬眸看向我,輕聲道,「你且信我。」
同雲璟說明後,她很快也明白其中玄機,我湊近,觀察著她的神色。
「不必擔心我。」雲璟笑了笑,搭上我的手柔聲道,「這些日子來,我早有猜想,亦做足了準備。」
「我不怕,有阿淮,有令儀,有沈公子,還有你陪著我呢。」她深吸了口氣,笑顏柔和卻又堅定。
我心頭鬱氣疏散幾分,撐起笑意點了點頭。
6
次日夜裡,雲淮顯得最為激動,好在令儀平日追著我早已練出一身本事,隻要他離開視線,很快便又能將他拎回來。
邙州的燈會雖不如上京熱鬧,卻勝在新奇。
我左右看著,沈徹則不疾不徐地跟在我身後。
不遠處,喝彩聲不斷,我隨眾一同上前圍觀。
正驚嘆於表演者之技藝,他捧著精致的花盒展示間停在我面前,稍昂首示意我去接。
我四下掃了一眼,猶豫片刻後,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去碰,卻在此時,他手上動作一轉,花盒旋即消失,唯餘空中炸開一團絢麗花火。
我一驚,慌忙退了幾步,恰好撞入身後之人懷中。
再抬頭便見沈徹垂眸看著我,焰火零星的光映出他眸中點點笑意。
他抬手託著我的胳膊將我扶穩,隨即稍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雲璟恰在此時擠入人群,朝我道:「方才阿淮嚷著餓了,令儀便先帶他找了家酒樓歇腳,咱們也去吧。」
我點頭應下,上前拉著雲璟同她說著方才的遭遇。
沈徹安靜地走在一旁,適時開口,溫聲解釋道:「那是邙州特有的雜耍,不過是個討樂的戲法罷了。」
我偏頭朝他看去,輕哼一聲,而後拉著雲璟快走了幾步。
既知道,竟還不提醒我。
沈徹稍稍揚眉,低聲笑了出來。
席間,我瞥了一旁沒有言語的沈徹,開口問道:「不知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抬眼看來,伸手替我斟了杯茶,不動聲色地將我面前的酒杯換走,邊道:「守著雲姑娘與阿淮便是,自然有人會自己送上門來。」
我了然點頭,恰好瞥見鬧騰的雲淮,故作嚴肅道:「阿淮,這些日子可不許瞎跑,無論去哪都得帶上我們,知道嗎?」
「知道了。」雲淮歡歡喜喜跑上前摟著我的手,笑道,「阿淮最喜歡同桑桑阿姐在一塊了,我都同桑叔父說好了,阿淮長大了,要娶桑桑阿姐為妻!」
我一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正欲開口,沈徹先一步將他拉開,抬手捏了捏他的臉,扯著唇角笑笑,卻不顯情緒:「上一邊玩去。」
雲淮撫著臉,站定看了他一會兒,皺眉問道:「沈大哥,你該不會想同我搶桑桑阿姐吧?」
我一怔,握著杯盞的手下意識收緊幾分,眼神一閃,旋即偏頭看去。
沈徹輕咳一聲,適時岔開話題:「方才你鬧著要面具,我們去買?」
雲淮自然應下。
二人走後,雲璟和令儀很快一左一右坐到了我身旁。
我察覺到二人灼熱的視線,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怎麼了?」
「桑桑,你說,沈公子是否當真有意於你?」雲璟難得如此激動,湊上前笑問道。
令儀立即附和,點頭道:「依我看八成是,先前在京時,我們姑娘去哪都能遇上他,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後來,又不遠千裡,隨姑娘遠赴邙州,怎會無意!」
我小口抿著茶,隻覺醉意上頭,神思昏沉得緊,被她二人吵得頭疼,我擱下杯盞,左右看了看兩人。
兩人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
我深吸了口氣,緩了緩,便起身道:「我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風。」
夜間的風很涼,拂在臉上帶走些許醉意,我撐在欄上,遠遠望著空中星點火光,思緒混亂得很。
正出神之際,身上落下件披風,我回身看去,沈徹站在身後,垂眸看向我,輕聲提醒:「風大。」
見他轉身欲走,我心中一橫,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來,與我相視良久。
幽暗的雙眸中,有燭光,也有我。
「沈徹。」我皺了皺眉,輕聲喚他,幾番張口,最終還是問道,「方才你為何不答阿淮的話?」
他眼神閃了閃,我直起身子,乘勝追擊:「你莫不是真有什麼心思?」
「你喜歡我?」
沈徹一怔,我察覺到他手中力道緊了緊。
他仍舊沒說話,躲開我的視線,卻分明能見他耳尖泛紅。
靜了許久,見他沒有言語,我神思清明幾分,松開了他的手,起身朝他笑笑:「算了,回去吧。」
我先他一步離開,察覺到身後目光灼熱,我心跳快了幾分,連帶著腳步都慌亂了些。
我與沈徹都默契地沒再提起那夜的事。
隔日,他在外忙了一天,夜裡特意來告知我與雲璟,他要離開邙州一段時日。
我擦著劍的手顫了顫,卻還是強裝鎮定沒有抬頭。
雲璟忙問:「為何?」
「除去我們進過平陽伯先前所住的宅院,還有人也進去摸查過,所系北羯,是以,我得出關一趟。」沈徹沉聲解釋了一番。
我到底忍不住朝他看去,恰見他也在看我,我眼神閃了閃,隨即點頭道:「此行兇險,你萬事小心。」
「自然。」
他聞言笑開,臨了,趁雲璟不注意,在我面前的案幾上放下一顆糖,這才離開。
我託著下巴盯了一會兒,還是拿了起來,遂拆開丟進嘴裡。
是桂花糖。
7
沈徹離開後沒幾日,夜裡,院子裡摸進來一隊人。
這些日子,我總睡不踏實,聽著動靜後,忙喚醒了令儀。
不一會兒,屋門便被推開,令儀先一步將劍架在來人的脖子上,當即便纏鬥起來。
聽著這邊的動靜,屋外其餘人都朝此處來。
我拔了劍,與令儀合力將人趕出屋子,高聲吩咐雲璟堵死房門。
我與令儀應付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隻是,院外忽地人聲嘈雜,有人撞開院門走了進來。
來人身著官服,指著我昂首喝道:「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我站定,冷眼看向他:「爾等深夜私闖民宅,究竟誰是賊人?」
「本官乃奉命拿人。」那人冷笑連連,皺著眉朝我走近,「如今,平陽伯通敵一罪坐實,不日就要上稟陛下,屋內,乃其餘孽,我勸姑娘一句,莫蹚這渾水。」
「聽大人言下之意,此事陛下尚未定奪,何來餘孽一說?」我輕嗤一聲,揚眉問道。
他帶著人逼近,眯著眼打量我:「本官無意與你多費口舌,你退還是不退?」
四下寂靜,我握著劍的手緊了幾分,正欲開口,身後雲璟卻拉開了門:「桑桑!」
我回身看去,她紅著眼看向我,搖頭道:「我隨他走。」
「拿下!」那人當即下了令。
我皺眉盯了她一會兒後,腕上一轉,劍身橫於她與眾人之間,厲聲喝道:「我看誰敢。」
令儀隨即執劍擋在我身前,攔住了拔刀上前的人。
院內一時又是一場惡鬥。
我一時躲避不及,眼見橫刀砍來,箭矢破空之聲響起,身前之人隨即倒下。
沈徹丟下弓箭,快步朝我走來。
他身後,是魚貫而入的一支隊伍。
我有些怔愣,瞬間卸了力,手中長劍隨即落地,站在原地看著他走近。
沈徹緊抿著唇,眼尾有些泛紅,抬手拭去我面上血漬,依稀能覺察出他的手輕輕顫著。
「我乃朝廷命官,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竟敢私自扣押我!」方才還囂張之人已被拿下,口中高聲叫罵。
沈徹皺了皺眉,側身看去,那人當即住了嘴。
我注意到沈徹身上的官服,觀察一番後,這才抬眼看向他。
與往常不同,他素來溫和的神色,此刻冷冽肅殺,眸色沉暗銳利,直逼人心的壓抑。
沈徹搭在腰間佩劍上的手輕輕轉著,步步逼近:「以下犯上是你,陷害忠良是你,私傳官令是你。『亂臣賊子』,我當不起,更襯你才是。」
那人聞言,神色慌亂一瞬,又很快鎮定,隨即喊道:「我乃邙州知府,官居四品,你豈敢動我!」
沈徹聞言,嗤笑一聲,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微揚。
他腕上略一用力,隨著錚鳴聲響,劍身陡然出鞘,頃刻間架在了那人脖子上:「你錯了,我不但能扣下你,更能就地斬殺你。」
那人面上血色褪盡,驚恐地看著他,不住地顫抖起來,掙扎許久,終是揚聲喊道:「我……我是奉命行事……」
我當即收回思緒,上前一步問道:「奉誰的命!」
那人的視線在我與沈徹之間流轉。
沈徹輕嘖一聲,略微蹙眉,不耐道:「回話。」
「是是是,回……回姑娘……」他眼神轉了幾轉,隨後還是認命低聲道,「是秦閣老,他令我在邙州以叛黨餘孽之罪處決了雲家人。」
我心中一動,忙看向雲璟。
她緊攥著衣袖,似乎也明了。
沈徹看了我一眼,隨即收了劍,吩咐人將院內眾人處理幹淨。
我將雲璟扶回屋內,再出來時,沈徹仍守在外頭,見著我,先是上前一步,對上我的視線後,又立即站定。
我靜靜看著他,許久,才輕聲道:「你騙我。」
他根本不是我所見那般簡單。
這身官服,乃錦衣衛特有。
沈徹伸出的手滯在空中,指尖微蜷,片刻後,攥緊收回,啞聲回道:「對不起。」
我深吸了口氣,平復好情緒,再抬眼看去時,已是笑意盈盈:「沒關系,說到底,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沈大人。」
他面色白了一瞬,我隻當作不見,朝他一禮後,轉身回了屋子。
屋外,颀長的身影借著月光映入屋內,他似乎在外站了一夜。
我倚在榻上,靜靜盯著,亦是一夜無眠。
8
沈徹已將事情盡數查清,早在回來前便已命人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將秦家的罪責悉數呈上。
這些日子下來,我也大致想清楚了。
秦家讓秦昀求娶雲璟,不過也就是當她一介弱女子,妄想以兩家姻親拿捏她,以此掩去自身罪責。
可新帝早就看出秦家意圖不軌,命沈徹暗中調查,正因如此,他才會隨我們一同前來邙州。
我憤憤撕扯著手中的糖紙,虧我先前還胡思亂想,總以為他是為我而來。
令儀站在一旁,垂著眼不敢言語。
數日後,我們啟程回京。
路上,我下馬車透氣,恰好撞見跟在沈徹身邊的岑安捧著一團染著血的布。
我抿了抿唇,還是開口叫住了他,問道:「岑大人,你受傷了?」
「謝姑娘關心,不過下官並未受傷,這些,是大人換下的。」岑安略躬身行禮,答道。
我略微蹙眉,袖中的手緊了幾分:「他……他何時受的傷,嚴重嗎?」
「大人此前親往關外,不慎遇伏,幸而脫險,至於是否嚴重,下官不知,姑娘何不親自前去看望大人?」
我點頭以示了然,岑安定定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下一句話。
我看了他一眼,訕訕笑了笑,擺手道:「不了,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