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燈會,我偶然遇見一人,好心出手相助後,他便纏上了我。
我所到之處,幾乎都能見著他的身影。
後來,我趁酒醉壯著膽子質問他是否有意於我。
他紅了耳,卻並未言明。
直到我無意得知他的真實身份。
退避三舍之下,他卻堵了上來:「先前字字句句我可從未當過玩笑。」
相隔咫尺,他眸光沉暗,呼吸交織間啞聲問道:「是否有意,還需我如何證明給你看呢?」
1
元禎二年,是我第一次遇見沈徹,上元夜燈會,解宵禁,大街上人流如織。
忽地一陣騷亂,身旁的令儀忙拉住我,避開四處逃竄的人群退至一旁。
我有些愣神,耳邊嘈雜的聲音一時令我頭腦發脹。
隻聽他們喊著什麼起火了,錦衣衛……
身前快步走過一人,我驀然回神,下意識伸手抓住他。
他腳步微頓,側身朝我看來,盞盞明燈中的燭火交映在他臉上,襯得神色晦暗不明,雙眸幽深,便那樣定定地望著我。
我掃了一眼四周,用力將他拉至身邊,皺眉道:「你沒聽見嗎?前頭錦衣衛抓人呢,你此刻往那去,若是招惹了他們,不死也得褪層皮。」
他聞言略挑了挑眉,旋即笑了出來,一掃面上沉肅,添上幾分恣朗:「多謝姑娘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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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擺了擺手,剛要開口便察覺到令儀拽了拽我的衣袖,示意我離開。
「你若非有什麼要緊事,還是別往那去了,我先走了。」
囑咐完他,我拉著令儀便急匆匆跑開。
離了朱雀街,便又恢復了原先的熱鬧,我與令儀四下逛了逛,盡興後才回府。
隻是路上,令儀不住地回頭,口中喃喃說著「奇怪」,最後還是沒找出個原因。
我正笑她多慮,卻見父親迎面走來,一時逃脫不及,便被他逮了個正著。
而後,便是我垂著腦袋站在堂上挨訓。
「我日日囑咐,咱家剛回京,現今新皇登基,外頭不太平,你如何就是不聽。」
父親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在母親在旁坐鎮,我最終還是沒如他所言受家法,隻是被禁了足。
於我,苦不堪言。
所幸沒隔幾日,母親受邀赴宴,特意帶上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上京的馬球會,正歡歡喜喜闲逛,忽聽一道哭聲,再看去,便見有人跌坐在地上,身前是直衝而來的馬匹。
我顧不得多想,上前一把將他拉過,護在懷裡。
耳邊疾風呼嘯而過,我閉著眼緊緊抱著懷中的人,緩了片刻後,不見痛意,這才敢睜眼看去。
受驚的馬已被人勒停,馬上的人現下躺在地上捂著身上痛處,口中不停罵著。
我平復好情緒後,俯身安慰起懷中還在哭的小人:「不怕,沒事了。」
「阿淮!」
見有人匆匆上前,拉過他細細檢查,我趕忙退開一步,讓出位置。
2
正欲離去,便見方才躺在地上的人已然起身,帶著侍從同人爭執起來。
「我家公子金尊玉貴,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傷他!」
我嗤笑一聲,上前打量了兩人一番:「既是金尊玉貴,又何必出門來,供在家中豈不更顯尊貴。」
那侍從氣結,顫著手指了我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來。
我撇了撇嘴,旋即又道:「你主子出了這麼大的事,說到底不還是你這奴才無能,與其在此趾高氣揚地怪罪他人,倒不如想想回去如何謝罪。」
身後傳來輕笑聲,我側身看去,面色微訝。
暗道巧了,竟是他勒停了馬。
上元夜遇上的那人站在我身後,照舊笑著,溫和端方,稍稍頷首同我打過照面。
身前兩人又鬧起來,扶著腰細數著我們的罪過:「分明是他自己闖進跑馬的場地,我不過一時躲避不及。」
「你二人,一個跑來跟他一起添亂,一個竟是直接將我踹下馬,小爺沒找你們算賬,你們反倒自己貼上來了。」
「避躲不及?」我抿了抿唇,對上他的視線逼近一步,揚聲道,「诓誰呢?我自幼在邊關長大,五歲便習騎術,你捫心自問,方才可有想著避躲?」
他氣勢弱了幾分,卻依舊不服氣地梗著脖子:「那又如何,我不過就是騎術不佳。」
「秦昀,你是想著,我平陽府現今落敗,我與幼弟無人可依,便是出了事,也可糊弄過去,對嗎?」
方才受驚的孩童被一女子護在懷中,她上前,紅著眼質問道:
「胡說八道!」他上前一步,就要向兩人走去。
見圍觀之人漸漸多了起來,秦昀眼神一轉,又站定,理了理衣物:「雲二姑娘,我與你素來無冤無仇,何必如此算計?
「倒是你弟弟,驚了我的馬,又害我跌了一跤,暫且不論我身上的傷,我這馬一匹千金,平白遭此罪,又當如何?」
那女子氣急,幾欲開口又咽了回去,隻能抱著懷中幼弟,問道:「你想怎樣?」
「簡單。」秦昀輕笑一聲,上下看了她一眼,語氣輕佻,「要麼,你賠我一匹馬,要麼,小爺讓你佔個便宜,你以身相抵,如何?」
我皺著眉,越發聽不下去,抱臂橫跨一步,攔在二人身前,抬眼看向他,扯著唇角笑了笑:「若是如此,這事,好辦。」
秦昀看向我,笑得放肆:「願聞其詳。」
我稍稍揚眉,抬步向那馬走去,四下掃了一眼,恰見身側之人的佩劍,遂抬手拔出。
片刻後,溫熱的血瞬即四濺,我略偏頭躲開。
馬匹掙扎片刻,不多時便無力倒地。
在場之人皆愣住,秦昀一驚,氣衝衝上前揚聲怒道:「瘋女人,你怎麼敢!」
我收了劍負於身後,側身看向他:「畜生不聽話,自是要教訓,此馬不通人性,倘若日後再傷了你可如何是好?公子金尊玉貴,休說千金,便是萬金也不抵其過。」
「難不成你自認還不如馬匹金貴?」我歪頭看向他笑笑,又道,「我這是在幫你。」
秦昀氣得說不出話,指著我又上前幾步。
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走近,我側眸看去,便見方才那人緩步行至我身後,面色微沉,抬眸看向秦昀。
我唇角輕起,沒來由地有了底氣。
畢竟也有人與我統一戰線。
秦昀一愣,當即沒了氣勢,丟下一句「給我等著」,便帶著侍從氣急敗壞地離開。
我輕哼一聲,旋即揚聲喊道:「你日後若覺不妥,可隨時來鎮遠將軍府尋我,隻是別錯認了。」
3
眾人匆匆散去,我回身將佩劍遞還給那人,笑著同他道了謝。
他輕笑著接過,我猶豫了一瞬,又看向他問道:「還不知公子姓名?」
他低頭拭著佩劍,聞言動作略頓了頓,片刻後才輕聲答了句:「沈徹。」
我了然點頭,再看去便見他正抬眼打量著我,我愣了愣,再次朝他一笑。
沈徹沒說話,隻是略抬手,輕巧又利落地替我擦去了臉上幹涸的血跡。
他神色如常,指尖輕捻,那團暗紅旋即消逝。
我微微出神,便聽有人出聲喚我:「姑娘。」
方才那女子上前朝我二人一禮:「今日多謝公子與姑娘出手相助。」
我忙扶起她,一番攀談才知,她是平陽伯爵府上的二姑娘雲璟,父兄戰亡,母親又急病離世,隻留她與幼弟雲淮,撐起偌大家業。
那秦昀,素來是個渾不懔,前些日子派人上門提親被她拒了,是以想出這法子報復。
我安撫過雲璟,隨即看向她身旁幼弟,摸了摸他的臉,忙掏出一塊桂花糖遞給他:「吃了糖就不許哭了。」
雲淮瞪著湿漉漉的眼睛看著我,而後伸手接過,重重點頭,輕聲道:「多謝阿姐。」
「桑榆!」
一道熟悉的喝聲傳來,我身形一晃,慌忙朝幾人道別,快步逃離。
母親在後窮追不舍,罵道:「出門前我再三叮囑你,不許惹事,你倒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就等著你父親早日打斷你的腿便自在了……」
雲璟慌忙上前要勸,到底還是沒攔住她。
回府後,我卻沒受什麼罰,父親破天荒地沒動氣,隻囑咐道:「下次切記莫要如此張揚。」
我忙點頭應下。
自此,我與雲璟倒是熟絡起來,常邀她來府中。
母親對她甚是喜歡,恨不得接了她來府上住下,平日得了好東西,也都不忘給她送一份。
秦昀來找過她幾次,都被我安排的人擋了回去,後來也鮮少再見他。
倒是沈徹,若有什麼宴席,都能與他遇上,他言語不多,多數時候都是安靜地坐著,見著我總是溫和一笑,眉眼清朗。
令儀守在我身邊,按著身側佩劍的劍柄,皺了皺眉,問道:「姑娘,為何我們總能遇上他,莫不是圖謀不軌,盯上我們將軍府了?」
我稍稍揚眉,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參宴是人家的自由,不過就是遇上打個招呼罷了,能圖謀什麼。」
她這才將手收回,點了點頭。
4
幾月後,雲璟來見我的次數少了,我差人問過幾次,都說她不在府上,沒隔多久,她便上門來辭行了。
她面容憔悴許多,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憂愁,猶豫片刻後,她起身朝我行禮:「桑桑,我也不知,我此去能否平安歸來,隻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對阿淮照拂一二。」
我慌忙扶起她,皺眉問道:「出什麼事了?」
雲璟抬眼看來,雙眸蘊著淚水,卻還是強撐著笑了笑。
我再三追問,她才道出實情。
原是平陽伯父子戰死一事存疑,前些日子她去見了從前跟著她父親的舊部,是以決心要前往邙州查清。
我握著她的手,心緒翻湧,最後抬眼看她,問道:「何時出發?」
「明日。」
我眼神微閃,隨即稍稍點頭。
雲璟離去後,我吩咐令儀簡單收拾了行李,留了一封書信在屋內,便趁著夜色出府。
順利翻出府後,方才站定,便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身子一僵,猶豫片刻後回頭看去。
沈徹挑燈站在不遠處,略歪頭看著我,月色下,白衣清濯,襯得他眉眼精致溫煦。
視線相觸,他眼中旋即流轉出笑意,遂朝我走近,邊問道:「更深露重,姑娘何往?」
我抿了抿唇,站定身子看向他,抬頭左右望著天,訕訕道:「我見……朗月高懸,自該尋個好地方欣賞一番。」
他失笑,片刻後抬眼看來,搖頭道:「你當真不善撒謊。」
我正欲開口,他已然站在我身前,開口繼續道:「雲姑娘的事,我亦知曉,此番前來,便是特意來等你。」
我一怔,略微蹙眉,斂眸避開他的視線,低聲問道:「你,也會幫她嗎?」
「我會幫你。」
沈徹的聲音很輕,我看去時,他照舊笑顏和煦,眸光熠熠,似乎隨著夜風輕輕晃著。
我揚眉,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燈,略微昂頭,驕矜道:「再好不過。」
正欲動身的雲璟見著我們,聽我簡單說過來意後,當即感動得涕淚漣漣。
我撫著她的肩,好聲好氣哄著。
出發沒多久,便又發現了不知藏在何處隨我們一起出了城的雲淮。
雲璟氣得按著心口緩了好一陣。
本是她一人悲壯之行,也不知為何,隊伍便浩蕩起來。
5
舟車勞頓數月後,順利抵達邙州,雲璟去見了她父親的舊部,他將我們安排在一處小院住下。
沈徹這些日子出去得很勤,很快便帶回了消息。
他去探查了一番平陽伯在邙州時所住的府院,發現並不止他一人常去。
他說著,看向雲璟:「其中是否可能存在密室或藏物?」
她斂眸沉思片刻,皺著眉搖了搖頭,片刻後又道:「不知公子可否帶我前往,或許會有什麼發現。」
沈徹盯了她一會兒,起身點頭道:「明日戌時。」
我掃了二人一眼,慌忙伸手拉住沈徹的衣袖:「那我呢?」
他略挑了挑眉,垂眸看向我的手,腕上稍一轉,將衣袖輕輕拉回,輕笑問道:「我可攔得住你?」
我抿了抿唇,知曉他這是默認了我一同前往。
雖高興,可總覺著聽著有些挖苦的意味。
我輕輕撫著手腕,安靜地坐下,沒再言語。
隔日夜裡,我三人順利暗中潛入。
搜尋許久,直至天色漸曉,最後,雲璟在書房最裡側的壁畫處發現端倪。
旁人若見隻覺平常,於她卻是一眼便能覺察出不對。
片刻後,一條密道赫然出現在壁畫後。
我三人相視一眼,忙走了進去。
裡頭的小道蜿蜒曲折,盡頭擺放著各式兵器。
雲璟舉著火折子一一查看後,視線落在一杆長槍上,忙出聲喚我:「桑桑,你來看。」
我聞聲朝她走去,便聽她道:「這是父親最喜愛的長槍,若是要迎敵,絕不離身,我那時便覺奇怪,為何他的遺物中並不見此槍。」
我剛要伸手,沈徹先一步攔住我,示意我們退開後,才將之挑起,藏於長槍後的暗箭也隨之射出,皆被他一一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