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帶你去西郊馬場跑幾圈。」
北燕和南楚,原本同屬於大尚國。百年前,時任鎮南將軍的裴屹被疑心謀反,後被逼到真反。廝殺幾年後,大尚以浩瀚的炎龍江為界,一分為二,北為北燕,南為南楚。
除了氣候不同外,兩國幾乎無甚不同,貴族也都酷愛馬術。
我原本沒機會學這個,做了暗衛後,裴序親自教了我騎馬。
「這是我的馬,叫奔雷。你選一匹吧,再給它取個名字。」
那匹叫奔雷的赤兔馬,毛色如火,四蹄踏雪,威風凜凜。
我也選了一匹赤兔馬,起名「追風」。
秋風蕭瑟,慕容清將一件月白披風罩在我身上,又幫我系好帶子。
我打馬先跑了出去,慕容清追在身後。
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颯爽的秋風,讓我忘卻了心中鬱結。
我不再去想,這場荒唐的替嫁該如何收場。
跑著跑著,我突然聽到一聲驚呼。
「岫岫,快讓開!」
慕容清的馬驚了。
奔雷跟瘋了似的,眼睛充血,鼻噴熱氣,不顧一切地往前狂奔,慕容清死死勒住韁繩,試圖讓它停下來,但沒有用。
我環顧周圍,見近處沒人守著,便一邊策馬與慕容清並行,一邊扯下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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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兜住馬頭,你跳過來。」
我找好角度,身形一轉,用披風裹住了馬頭。奔雷的衝勢被阻,速度驟減。
我又趁機抓住慕容清的手臂,他默契一躍,跳到了追風背上,環住了我的腰。
10
黃昏裡,追風慢悠悠地往前走,慕容清緊緊摟住我的腰,親了親我的側臉。
我又不禁老臉一紅。
「岫岫,我很高興,你心裡果然有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裴璟妍?」
剛才情況緊急,我不願他出事,並未想太多。
但待沸騰的熱血冷下來後,我心想,經此一番,我已徹底暴露了身份。
可他,又如此平靜。
那麼,答案隻有一個——他早就知曉了我的真實身份。
「岫岫真是冰雪聰明。沒錯,從一開始,我想娶的就是你。不管你是雲昭,還是雲岫,我心裡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是你。我直接要你,裴序必會生疑,但我知裴璟妍極瞧不上我,便故意要她嫁來。」
我呆住了,這是我先前完全沒想到的答案。
我仔細回想了一番,始終想不出來,我先前與他有何交集。
「你怎麼確定,裴序會讓我替嫁?」
「因為我早就知道,你與裴璟妍,有幾分相似。」
「你在南楚便見過我?何時的事?」
「三年前,我在南楚做質子時,七皇子惡作劇,給我下了軟筋散,裝扮成女子,扔進山賊窩裡。我絕望之時,你穿一身黑衣,趁著夜色,將那伙山賊盡數斬殺。那次,我牢牢記住了你的樣子。隨後,你割開我手上繩子,將我扔到馬背上帶下山。你說,本來看到你樣子的人,是不能活命的。但看我也是個可憐人,罷了。
「後來,我逃回北燕時,喬裝改貌,混在軍隊裡。你戴著鬼臉面具,但我仍是認出了你,從你的眼睛、身段和招式。岫岫,我心裡一直念著你,不論你是如何樣貌,我都能認出你。
「抱歉,我調查裴序時,也無意中知曉了你的很多事。我給過裴序機會,但他不知珍惜,那我便不客氣了。即便他此次未將你送來北燕,我也終有一日,會將你搶回。
「我十三歲入南楚做質子,五年裡,被南楚權貴肆意欺凌,若不是每日裝作懦弱無能、耽於酒色,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回到北燕。既然我活著回去了,自然是要做出一番事業。
「岫岫,北燕和南楚,百年來紛爭不斷,受苦的終是黎民百姓。將大尚重新合二為一,止戰停戈,開創盛世太平,是我畢生夙願。你可願,與我一起?」
我靠在他胸膛上,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意。
「好,我同你一起。」
將大尚合二為一,也是裴序的夢想。
但他自登基後,便漸漸失了初心,懈怠朝政、賞罰不明、流連後宮……
他過於自負,他總以為憑他的魅力和所謂的恩寵,他的女人和他女人的家族,都會誓死為他效力。
人在高位待久了,便越來越容易聽不得不同的聲音,以及自己不願聽的聲音。
相比效忠於他,那些世家大族更在意的,是如何為家族攫取更大的利益。他們並不在乎,誰是這天下之主。
百姓為生計疲於奔命,更不在意誰是這天下之主。他們隻希望,在位置上的那個,能少收點稅賦,少徵幾次兵。
11
我仔細檢查過驚雷,很快認出是寒霜的手筆。
寒霜老早就在驚雷的馬鞍下藏了東西,隻待這一天。
慕容清派人時刻監視著她和秋月,自然也是知曉的。
他在賭,拿他的安危,賭我的抉擇。
他贏了。
夜裡,我給椒房殿的宮人下了迷香,闖入寒霜和秋月的房間。
暗衛營的人,吃多了藥,有了抵抗力,並不怕迷香。
狠狠打了一場後,我才將她二人制服。
「賤人,你果然叛變了。虧陛下對你一往情深。」寒霜被綁住手腳後,破口大罵。
「跟別人夜夜纏綿的一往情深嗎?這份情,給你,你稀不稀罕?」
「他是一國之君,繁衍子嗣也是大事。你難道想一人獨佔陛下?」
「對,我就想一人獨佔陛下,隻不過,不是你們那位陛下。」
「阿昭,你終於承認了,你喜歡慕容清。呵呵……來之前,我就跟陛下說過我的擔憂,但陛下說,阿綺在他手裡,你不敢亂來。看來,你對阿綺,也不過如此。」秋月幽幽地開了口。
「那麼,你們倆猜猜,我為什麼敢亂來?」
寒霜和秋月齊齊變了臉色。
「你……原來你早就對陛下存有二心。」
「是他先負了我。他說過,會愛我疼我一輩子、不讓我受委屈時,我就跟他說了,將來他若負我,我必讓他不得好死。如今,不過是實現當初的誓言罷了。」
裴序中藥那晚,說了很多情話,也曾指天發誓。他可能未當真,我卻當真了。
「好,很好。可是,你也會不得好死啊。」秋月看著我,狂笑不止,直笑得口鼻流血,軟倒在地。
「母蟲在哪裡?告訴我,我饒你不死。」我捏住了寒霜下巴,摳出她嘴裡藏著的毒藥。
其實,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中了蠱,隻是詐一詐她。
「雲昭,我怎麼可能告訴你呢?本來今夜就打算弄死你和慕容清,一起上路的,可惜低估了你。不過,你若找不出母蟲,也是死路一條。哈哈哈,暢快啊,大家一起死吧。
「雲昭,憑什麼,都是暗衛,陛下把我們推出去陪那些爛人以套取情報,卻從來不肯讓你犧牲色相,明明你的臉最有優勢,就因為陛下喜歡你、偏愛你嗎?你可知,我和秋月,為此流了多少血淚?」
「既如此,你們又何必如此執著於為他效力。」
原來,暗衛營還有這麼惡心的勾當。裴序不讓我知道,大概也是怕我找他鬧吧。
「陛下說,殺了慕容清,就讓我回南楚,給我找門好親事……我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她笑著,流下淚來,又猛地朝牆上狠狠一撞,氣絕於地。
我嘆了口氣,伸手幫她把圓睜的眼睛合上。
12
「出來吧。偷聽別人講話,可不是君子所為。」我對著窗口說了一句。
「岫岫,我會讓人好好安葬他們。」慕容清走進屋子。
「謝謝。」
「他們說的母蟲,是怎麼回事?」
慕容清扶起我,一臉緊張。
「裴序做了兩手準備,在我來北燕之前,偷偷給我下了蠱。再過幾日,蟲卵便會長成成蟲。一月內,若找不出母蟲燒掉,我便會有性命之憂。」
我沒有告訴慕容清,若蠱師道行夠深,未必還能讓我活過一個月,沒準蠱毒發作後也就幾天。
「岫岫,我要你好好活著,就算把這天下翻個個兒,我也要找出母蠱。」
慕容清將我緊緊攬於懷中,說得斬釘截鐵。
「此事尚有回旋餘地,母蟲與子蟲,不可相距過遠。母蟲,應該就在這北燕京城。」
其實,自阿綺脫險後,我已將生死看淡,隻想順著心意過完餘生。
半個多月前,孟驚羽傳信給我,說趁著宮宴,已將阿綺混在他母親的丫鬟裡,帶出了宮。
裴序身邊的小太監興安,是我的人,他幫忙從中周旋,避開裴序的眼線。
裴序生於富貴,不知小人物生活的艱苦,我卻是知道的。
這幾年,我一直在接濟興安的家人。
昨日,我收到新的傳信,阿綺經由我留在南楚的人護送,躲開裴序的追捕,喬裝出城,已被送到了遠離京城的安全地方。
13
沐浴更衣後,慕容清說擔心我受了重傷,非要仔細檢查一遍。
我懶得管他,任由他將我剛穿好的衣服又一件件脫下。
「岫岫,你身上……我聽說過藥浴,錐心刺骨。」他撫觸著我的背部,指尖顫抖,聲音也抖。
脫舊皮長新皮,如此蛻變,怎能不痛?
「岫岫,你受苦了。」他用錦被裹住我,緊緊抱在懷裡。
「慕容清,我要是死了,你幫我照顧好阿綺。」
「不行,誰的妹妹,誰自己照顧。」慕容清將我摟得更緊,又懲罰似的在我肩頭輕咬一口。
自西郊馬場說開後,我私下裡便叫他慕容清。
「慕容清,今日這點小傷,對我來說不值一提。你倒是膽子挺大的,既知是我來,自然也知我為何來。就不怕我真殺了你?」
「你舍不得。我故意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你既沒有動手,便也不會輕易殺我。就算殺了我,能死在你手裡,我也沒什麼遺憾。本來,三年前若不是你,我早死了。後邊活著的每一天,都是你替我賺的。」
他如此一說,倒給我整不會了。
「我隻是去執行任務,碰巧救了你而已。」
「那也是救命之恩,不如……我以身相許。你剛才承認了,你喜歡我,還要……獨佔我。」
他眼神繾綣,抱著我滾到榻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臉上。
「慕容清,我……我已非清白之身。」我凝視著他。
「岫岫,你聽我說。女子的清白,從來都不在羅裙之下。你武藝高強,深明大義,已勝過這世間的萬千男兒。你是最好的姑娘,也值得擁有這世上最好的姻緣。我此生,隻愛你一人,往後也隻有你一人。」
他撫著我的臉,輕輕擦掉我眼角的淚。
「慕容清,你如此待我,我很感動。可是,我不值得。我做暗衛時,服過很多藥,傷了身子,這輩子恐難有子嗣。你是一國之君,不能……」
他低頭,吻住我的唇,將我的話堵了回去。良久,他抬頭,眼神清明。
「岫岫,你值得。我可以不要子嗣,但我不能不要你。再說,此事也不是沒有解決之策。咱們可以從宗室裡過繼一個孩子,他們求之不得呢。婦人生子,本就十分兇險,你已吃了太多苦,如此倒也甚好,省得我擔驚受怕。反正我隻有你一人,我就說是自己不能生。」
他替我蓋好被子,像哄孩子一樣拍了我半日,等我平復下來後,就要起身下床。
我霍地掀開被子,摟住了他的腰,親了親他的側臉。
我決定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好好愛一場,不管是一天,五天,還是一個月。
「岫岫,不著急,我等你。」他渾身一僵,啞聲說道。
「可是,慕容清,我願意。我現在……什麼都沒穿。」
這一夜,我才知曉,我願意得太晚了。
慕容清很溫柔,十分在意我的感受。他細細吻我,帶著我一路探索和攀升。
低垂的紗帳裡,我與他抵死纏綿,漸漸迷失在紅燭搖曳的歡愉裡。
結束後,我累極,躺在他懷裡,把玩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看到他虎口處似乎腫得更高,又有些愧疚。
「無妨,岫岫肯如此親近我,便是要了我這條命,也是行的。」
「想讓我在床上折騰死你?做夢!」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岫岫這記白眼,翻得極有風情,以後就這麼翻。」他笑著,吻了吻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14
次日,我被門外的聲音吵醒。睜開眼,已是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