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說這些做什麼?璟妍隻是個柔弱女子,母後別嚇壞了她。」
「看看,這就護上了。快滾吧,這幾日沒事兒就別過來了,哀家看著鬧心。」
蕭太後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
05
慕容清牽著我的手,帶我去了他的寢宮紫宸殿,又讓人趕緊傳膳。
「還不知你愛吃什麼,便讓他們每樣都做了些。」
他屏退宮人,親自給我夾菜。
各色面食、點心、小菜……擺了一大桌子。
「陛下今日不上朝嗎?」
「朕新婚,給自己放了幾日假。你剛來北燕,人生地不熟,我先帶你熟悉熟悉。岫岫,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我的家?
自四歲父母雙亡後,這是頭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是你的家。
第一日,慕容清親自劃著小船兒,帶我在御花園的蓮湖裡賞蓮花、喂鯉魚。
我和他一起,採摘了一船的新鮮蓮花。他還別了一支在我的發髻上。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岫岫,這花兒十分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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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又讓宮人將滿船蓮花送入御膳房,制成果醬、糕點,送入椒房殿。
第二日恰好是乞巧節,他帶我喬裝一番,溜出宮去逛夜市。
他喚我娘子,與我十指相扣,仿若我們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對新婚夫婦。
侍衛們也喬裝打扮過,散在各處不遠不近地跟著。
是夜,天空中飄著一條流動的銀帶,連接著人間、天界,牛郎星與織女星遙遙相望。
街頭巷尾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小販兒們喜氣洋洋地做著生意。家家戶戶門前掛起了彩燈,孩子們手持紙燈籠,追逐嬉戲。
河邊柳樹下,少女們身著彩衣,手捧繡花針線,圍坐在河邊,舉行乞巧儀式。她們將繡花針輕輕放入水中,借著月光,觀察針影的形狀,預測自己的巧手和未來的姻緣。
「岫岫,你怎麼看那牛郎?」慕容清突然問道。
「算不得什麼好人。為一己私欲,竟做出偷拿女子衣物、逼其為妻的腌臜事。無論他多長情,都洗脫不了這等卑劣行徑。所以,王母那銀河,劃拉得極好。」
裴序,不管是否真的動過娶我為妻的念頭,我都懶得去想了。
自他提出送我來北燕,我便已決定與他劃清界限,此生再無可能。
「岫岫不愧是我喜歡的女子,與我想得一樣。愛一個人,便要全心全意的替她考慮,不讓她承受不應承受的痛苦。」
慕容清似是怕我飛了般,緊緊握著我的手,串街走巷,買各種小巧玩意兒和吃食。他提的那隻竹籃,漸漸冒了尖。
我生於貧困,四歲那年父母雙亡後,我帶著兩歲的阿綺靠祖傳的竹編手藝掙口飯吃。但年紀小,手藝很潦草,飢一頓飽一頓,餓極了時也會去泔水桶邊跟惡狗爭食。爭的次數多了,我逐漸變得比那惡狗還要嚇人。
我八歲那年,有人惡作劇,在阿綺身上塗了肉汁,引來兩條惡狗追著阿綺撕咬。我徒手打死惡狗,意外被安王府的人看中。為了讓阿綺吃飽穿暖,我進了暗衛營,開始非人的訓練和廝殺。後來又陪著裴序,闖那奪嫡路上的刀山火海……
暗衛屬於黑夜,裴序向來不許我公然出現在人前。哪怕在戰場上,我都得戴一副鬼臉面具。
所以,我竟從來不知,這人間的街市上,有這麼多好吃和好玩兒的東西。
06
我心裡想著,不由自主地將手中烤得焦香的肉串,遞到慕容清嘴邊。
他勾起唇角,低下頭,咬了肉串,心滿意足地喟嘆一聲。
「岫岫喂我吃的東西,果然是這世間最美味的。」
燈火通明的長街上,慕容清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看向我的眸子裡滿是溫柔繾綣,讓我有些恍神。
那顆因裴序而寂滅的心,又隱隱恢復了躍動。
逛到一個竹制攤位前,我停住了腳步。
攤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我記得,阿爹當年被權貴打死時,也約莫是這般年紀。
長大後,想念阿爹阿娘時,我會回憶著阿爹的動作,編竹藝。後來,也逐漸編得像模像樣了。
隻是,我送了一隻竹編筆筒給裴序時,他說,阿昭,不要在這些小玩意兒上浪費時間。
我問慕容清:「你喜歡什麼?我跟人學過,編來送給你。」
「大鵬一Ţŭ⁻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就它吧。」
慕容清給了足夠的錢,攤主把攤位讓給了我。
我手指飛舞,很快編出了一隻展翅高飛的大鵬鳥,遞給慕容清。
「夫人真是好手藝啊!」攤主贊嘆著,又要拜師、跟我學,慕容清笑著將我拉走了。
他攬著我的腰,扶我上了馬車。
「這麼厲害的娘子,是我家的。岫岫,謝謝你。這是我收過的最好的禮物了。不早了,咱們回去吧。」他攬著我,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他從馬車裡翻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將大鵬放進去。
第三日,慕容清陪我在書房寫字、畫畫。
陽光透過窗棂,灑在了書房的紅木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墨香。
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握著狼毫筆,提著袖子一揮而就,動作瀟灑,字跡飄逸。
我一邊研磨,一邊看他寫什麼。
隻見他寫:『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又見他寫:『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讓我也寫兩句,雖我入安王府後為方便執行任務,讀過書,但也僅僅是認得些字罷了,寫得卻極醜,隻能提出畫畫。
可是,我也不善丹青。
「岫岫這隻鴨子,畫得挺精神的。」
「陛下,臣妾畫的是鴛鴦。」
「奧,長得像鴨子,也是它的福氣。」
「……」
我開始大膽懷疑,這該不是個指鹿為馬的昏君?
第四日,慕容清去上朝了。
他再不去,怕是蕭太後要喊我去站規矩了。
他剛走,南楚的兩個陪嫁侍女——寒霜和秋月便支開其他宮人,找我興師問罪。
他們都是暗衛,對我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阿昭,你不會是沉溺在這溫柔鄉裡,忘了自己的任務吧?」
寒霜性子急,冷著臉責問。
「這就急了?能成什麼大事。來送親的人,都還沒出北燕地界呢。」
「你沒忘就好。這世上,男子最不可信,溫柔刀,刀刀要人命。阿昭可千萬別因貪戀這點紅塵,葬送了性命。」
「我心裡有數。」
「阿昭,小霜話雖不好聽,但也是為了你好。咱們早點完成任務,也好回去跟阿綺團聚。」
秋月遞給我一杯茶,溫聲說道。
一硬一軟,裴序倒是挺會挑人。
07
慕容清很忙,每日卯時去上朝,下了朝在御書房處理政務,批閱奏折。但不管多忙,熬到多晚,他夜裡都會來椒房殿。
我睡眠淺,他一來,我便醒了,但又裝作不知。
他慣常都是坐在床邊看我一會兒,又去小榻上睡。
秋風乍起時,金瀾河因連日降雨,決了堤,淹了下遊十幾個村莊。
慕容清因此事著急上火,嘴上起了燎泡。他先是派最信任的大臣去賑災,設粥棚和臨時庇護所,又為災民重建家園。還從各地調配了大批醫士,應對災後可能爆發的疫情。
過了月餘,災情被控制住後,慕容清砍了當初負責修建金瀾河大堤而從中貪墨的官員。其中一個,還是他的親舅舅,在京中頗有勢力。
蕭太後不贊成,但也未阻止,隻是不肯見慕容清。
慕容清在太後宮外跪了大半夜,我趕到時,他已搖搖欲墜。我跪到他身側,扶住他。
「岫岫,你說我錯了嗎?當年我能登基,舅舅出了大力氣。可是,我若不殺他,便寒了這天下人的心,也失了這世間的公道曲直。大堤潰決,浮屍百裡……我若不殺他,以何告慰北燕成百上千的亡靈?」
我的手背上,有水滴落下。
慕容清哭了。
「陛下無錯,無須自責。國舅犯法,陛下殺他,是為大義。陛下與他血脈相連,受過他的大恩,此番為他哭了一場,全了骨血親情。可他,也靠陛下榮耀至極,便該謹守臣子本分。他既做了取舍,走上歧路,自是要付出代價。」
我轉過身,朝太後寢殿深深一拜,又挺直脊背。
「母後,兒臣知您與舅舅自幼兄妹情深,也知您心中苦痛。您此番未阻攔陛下,已是替天下萬民做出了抉擇。這江山,自當在慕容氏手中長久綿延。兒臣鬥膽帶陛下安歇,懇請母後保重貴體。」
我話音剛落,慈寧宮的門打開了,太後身邊貼身伺候的王嬤嬤走了出來。
「老奴給皇上和皇後請安。」
她行完禮,示意身邊的宮女將我和慕容清扶起。
「傳太後口諭,皇上和皇後回去吧。更深露重,皇上當以國事為重,保重龍體。太後說她乏了,想靜休幾日。一應事宜,皇上看著處理便是。」
「那兒臣過幾日再來跟母後請安。」
慕容清的語調,輕松了不少。
我扶著他回了寢殿,輕輕為他敷上活血止痛膏。
「岫岫,今日多謝你。」
還未說幾句話,他竟睡著了。想是連日來殚精竭慮,也是累極。
我給他蓋上被子,握住他微涼的手。
如果我有心殺他,已經殺了一百遍了。
可ẗű⁷我下不了手。
08
來北燕的這一個多月,我已摸清了慕容清秉性。
他勤政愛民,殺伐果斷,是個好皇帝。
我在南楚,與裴序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是他含糊處理了江貴妃父兄貪汙一事,僅是稍降官職、讓其歸還銀子。為此,有個耿直言官在朝堂上觸柱,以死相諫。
裴序說,他根基未穩,動不得世家。
我問他,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他說,君權天授,臣民自當服從。
慕容清與裴序不一樣。
慕容清說,不殺違法亂紀的皇親國戚,便會寒了天下人的心,也會失了這世間的公道曲直。
我心中大受觸動,不由得伸出手指,撫上慕容清疲倦的眉眼。
於國,他是心懷天下的明君。於家,他是溫潤細心的丈夫。
我感覺得到,慕容清是真心愛裴璟妍。應當是他在南楚做質子時,便已對她情根深種。
我不是一個囿於情愛之人,但作為一個十七歲女子,有一人如此溫柔待我,不管到底是對我還是裴璟妍,我還是慢慢生出了妄念。
總之,殺人無數的我,不想違背本心去殺慕容清。
至於阿綺,我離開南楚時,便已做了安排。
09
時光如白駒過隙,我嫁入北燕已兩個月。
寒霜和秋月一再催促我動手,我都找借口敷衍過去。
我耳力極佳,靠在宮中聽牆角,拼湊出諸多信息。
宮人闲話說,大臣們屢屢諫言,指責我是禍國妖後,逼慕容清廣納後宮。還說,慕容清不能放著北燕的整個花園不要,獨寵我這棵來自異國的稗草。
「寵她,不過是為了迷惑裴序。總有一日,朕會滅了南楚。」
宮人們學著裴序的樣子,煞有介事地說道。
屢屢因此事進諫的大臣,輕則被打了板子,重則被發配邊關。
或許,慕容清在這方面竟真是個昏君?
可我這個妖後,卻是個冒牌貨。
這日,慕容清很早處理完政務,在申時便來找了我。
「岫岫,會騎馬嗎?」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