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姐被罰一月後,四皇子來過暢風院一趟。
沒了小姐伴隨左右,他也沒什麼能炫耀的,他這次來就是想聽小姐跟他求饒。
誰知小姐死不松口,冷眼相待,任他砸了一院子東西。
四皇子離開後,我看到司棋悄悄追了上去。
第二日,抬成侍妾的司棋跪到小姐面前,她受四皇子示意,來勸小姐低頭。
我氣極,「枉我把你當姐妹!你竟然背叛小姐!」
司棋淚水漣漣,看向小姐,「皇子妃,人總要往上走的,奴婢不能關在這個院子裡一輩子。
「您也要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三年時間府裡能進多少新人啊!為了一時置氣不值得。」
小姐面帶嘲諷,「你覺得,跟著他比我有前途是麼?」
司棋低下頭,用沉默表示正是如此。
小姐怒極反笑,她彎著眼睛看我:「你看,從小跟著我的丫頭都覺得我無能,我從北疆到京城來當個笑話。」
提起北疆,司棋面露愧色。
司棋被趕出暢風院,沒完成四皇子任務的她,不知接下來要面對何等狂風驟雨。
她眼中浮現懼意。
站在暢風院院牆外,她看向不遠處的荷花池。
「入畫,我賭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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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贏不了。」我說,「這兒的女人沒有一個人贏得了,全部都是輸家。」
四皇子的侍妾們私下鬥的厲害,今日這院沒一個,明日那院少一個,但很快,屬於她們的小院會住進新的人,這個花盆又栽了新的花。
司棋何嘗不知。
哪怕我們命如草芥,也想往上再長一寸,看看外頭的陽光。
司棋回頭看了暢風院一眼,朝著院內正屋磕了三個頭,轉身就往荷花池邁去。
我見她存了死意,趕緊拉住她。
「你瘋了,人死了才是輸了!」
她憑著一口氣尋死,被我攔住後這口氣泄了,整個人軟倒在地上。
「我既背了主,又沒在新主子那兒證明自己,入畫,你知道的,我已經完了。」
她這個樣子,或許是後悔了。
不知是後悔背叛小姐,還是沒能勸動小姐。
我把她拽起來,「其實你此舉並非全然走錯。」
「什麼?」
「我們被拘在這個院裡,司棋姐姐你倒是歪倒正著走了出來,我求你再替小姐辦一件事。」
不知是為了讓她有活下去的支柱,還是利用她的愧疚之意。
來京城後,變的不止有小姐和司棋。
還有我。
15
我求司棋去打聽近日府裡有沒有來自北疆的信箋。
自我們來到京城,小姐每月都會託去往北疆的商隊帶上家書,等他們返京時再帶來宋家的信箋。
隻是這次的信箋來得格外晚,已經過了兩月還未收到。
小姐託嬤嬤再寄出去的也杳無音訊。
四皇子喜歡小腳女人,司棋不合他意,直接被丟到府裡最偏遠的角落自生自滅。
好在我把身上傍身的東西都交給她,她用這些錢同門房換來一些消息。
宋家的信箋還沒進府就被燒了。
這是四皇子的後花園,他豢養的鳥兒不聽話,他就要折斷翅膀,戳瞎雙眼,蒙住耳朵。
小姐一日比一日消瘦,甚至飯菜都吃不了幾口。
她每日燃著燈,枯坐到天亮。
終於有一天,她交給我一封信。
「入畫,你把這信交給司棋,她若有辦法,讓她替我寄回北疆。
「我妝匣裡有支金手環,早些年司棋曾誇它好看,你也一並給她。」
我心裡突然生出一絲不安。
16
我對不起小姐。
我偷看了她的家書。
我也慶幸自己看了她的家書。
小姐洋洋灑灑寫了十張紙,從細數兒時趣事到今如困獸,在信箋的最後,她說:
「女兒不孝,願來世侍奉爹娘膝下,再不嫁旁人。」
裡面還夾了一張我的身契。
小姐自覺活不下去,卻想讓宋家把我撈出去。
這雕龍玉砌的大院啊,像是會吃人的獸,所有人進了這裡都爭著去送死。
我軟著腿找到司棋,找到她時,她正呆呆的坐在她的殘院中,見我來了才扯出一抹笑。
我把信塞給司棋,又把手上的玉镯褪下同金手環一起給她,「快,快找人送去宋家,不要找商隊了,找鏢局,越快越好!」
當我匆匆趕回暢風院,隻見正屋房門緊閉,推也推不開,任我如何呼喊小姐都不開門。
我趕緊尋了婆子一起撞門。
把門撞開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小姐正扯著白綾往脖子上套。
暢風院一下沸騰起來。
四皇子回府後得知了今日的事,他來到暢風院的時候身上還留著膩人的脂粉味。
他看起來心情頗好:「想通了?想通就讓丫鬟去書房遞個信,何必用這種方式逼我過來。」
小姐當初被四皇子精致相貌迷惑,如今看到他這張臉隻覺得作嘔。
小姐嗤笑:「殿下為免太過自信,對於不如我的兒郎,我向來是看不上的。」
「宋寒君!」四皇子盡心維護的臉面被小姐扒下來,他不覺得羞愧,反而訓斥起小姐,「老子是你的天,沒有我,你算個什麼東西!」
小姐一把砸了手裡的茶盞,指著四皇子的鼻子罵:
「沒有你這個礙事的東西,我定是北疆的一名將士,在沙場拋頭顱灑熱血,何苦受你個廢物掣肘!」
四皇子怒不可遏,脖子上浮出青筋,他上前兩步想和小姐動手。
我身體比腦子快,直接擋在小姐面前。
四皇子剛抬起手,就聽得外面有人來報:「殿下!抓住個奸細!」
17
那血淋淋的人被抬上來時,我怔住了。
是司棋。
他們還沒等四皇子詢問,就先給司棋用了刑。
「我們巡夜時,看到她在外頭和一個男人偷偷摸摸,待我們上前那男人已經跑了。」
四皇子眼睛瞟過小姐鐵青的臉,「審出什麼沒?」
我背後一下冒出冷汗。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來匯報的人上來就說司棋是「奸細」。
若司棋說自己為小姐送信,他們有的是方法讓那一封信變成小姐「通敵賣國」的證據。
這招是奔著宋家來的。
從四皇子攔下宋家的信箋,逼小姐想辦法送信出去,再到拿下給小姐送信的人。
以四皇子的腦子是想不出這樣的計策的。
能指使他的人,除了宮裡那位皇帝陛下,我實在猜不到還有誰。
如果是皇帝……
通敵賣國是要誅九族的。
他想收回宋家的兵權!
他得尋個由頭,畢竟宋家勞苦功高,陪著先帝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在文臣武將中頗有威望。
原來從媒人踏上北疆土地之時,整個宋家就進入了皇家的圈套。
我能想通的事,更何況小姐。
她手搭在我胳膊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四皇子眼中難掩興奮,著急道:「快說!她說了什麼!」
司棋被打的隻剩一口氣,聽到四皇子問話,掙扎著抬起頭來。
她啐出一口血沫,聲音嘶啞:
「那是老娘姘頭!聽到沒!那是老娘姘頭,你一個皇親貴胄,沒想到能被我一個奴才戴綠帽吧!」
「賤人!賤人!賤人!」四皇子嘶吼。
他怒意上頭,顧不得別的,抄起屋裡的木凳就往司棋身上摔去。
我伸手去抓,木凳擦著我的指尖掠過。
「不要——」
「嘭!」木凳結結實實砸中司棋的腦袋。
司棋軟軟趴在地上,眼神開始渙散。
她拼盡全力看向我們的方向,仿佛透過我們看到了再也不回去的故鄉。
「小姐……跟著他……沒前途……」
四皇子失手殺了「人證」,壞了皇帝的事,匆匆入宮。
嬤嬤拖著司棋出去,像拖著一條死狗。
司棋的手拖在地上,她的腕子上戴著一支金手環。
我上前塞給嬤嬤一支玉簪,求嬤嬤給司棋置口薄棺,沒想到向來愛財的嬤嬤接都沒接。
「入畫姑娘,別為難老奴了,四殿下能給司棋留個全屍已經夠好了,你們也不值當為了個罪奴惹殿下煩心。」
全世界都在說「不要惹他不高興」,一條人命不如他的笑臉重要。
小姐情緒崩潰。
「這到底是什麼世道!」
18
第二日,宮裡來人請小姐入宮。
我守在宮門外如熱鍋上的螞蟻。
宮門緩緩打開,小姐是扶著牆出來的。
皇後以頂撞夫君為由,罰小姐跪著抄《女誡》十遍。
他們打一棒子還給個甜棗,說小姐離家一年有餘,定會思念家鄉,特準宋夫人攜子來京城探親。
在馬車上,我捂著小姐的膝蓋,挑些好聽的話安慰她。
「小姐,等家裡得了信,快馬加鞭半月就能到京城,大娘子一定也很想你。」
小姐興致缺缺,她倚在我身上說:「見到又能如何呢?讓母親看到我活得沒個人樣嗎?
「我這個女兒做的太差勁了,明知來京城是場鴻門宴,卻沒能力阻攔。」
皇權在上,百姓皆是蝼蟻。
大娘子來得比想象中還要快一些,應該是收到小姐的絕筆信就動身了。
隨她一起的,竟然是大少爺。
大少爺身旁,跟著喜墨。
喜墨目光灼灼,我卻不敢看他。
從窗外可以看到小姐趴在大娘子懷裡哭,大少爺坐在桌邊滿眼心疼。
我和喜墨像從前那般守在屋外,但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喜墨長高許多,不知在哪裡受了傷,留了一道疤在眉毛上,不覺猙獰,反而顯得英氣十足。
他低頭看我,眼神依然清澈:「入畫,你變白了。」
說完,他皺了下眉,「也瘦了,四皇子府待你們不好。」
我險些哭出來,「不好,很不好。」
他沒想到我情緒這麼大,手忙腳亂一通安慰。
待我情緒平穩後,我問他我阿娘怎麼沒和大娘子一起來?
我好想阿娘。
我想吃阿娘烙的油酥餅了。
喜墨說,前陣子阿娘腿摔傷了,不能跟著來。
我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他適時轉移話題,開始說起這一年有關自己的事,他自我來京城後,便隨著大少爺進了軍營。
這一年遊牧民族不太安分,怕是入了秋又會生事。
說完這些,我們陷入沉默。
我有太多話想說,可又不知從何說起,也許是覺得說再多也沒有用,隻能給他平添煩惱。
「司棋姐姐死了。」我突然說。
他一愣,然後捉住我的手。
「入畫,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算我求你。」
說來可笑,這一年我求過很多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求我。
求我照顧好自己。
19
大娘子是抹著淚離開的四皇子府。
小姐怕四皇子出幺蛾子,不肯留大娘子和大少爺在府裡住。
喜墨一步三回頭,還是大少爺說會在京城逗留一段時日才老老實實跟上去。
夜裡燃上燈,我笑著同小姐說:「大娘子來了,不知怎麼,心裡就是踏實。」
小姐也勾起唇角,「我同母親說了,待他們回北疆的時候,把你也帶回去。」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
小姐把我拉到身邊,「你和喜墨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紀,當初我強帶你到這裡本就不該,如今我已經適應這邊的生活,也是時候放你回去了。」
我不信這鬼話。
她那封絕筆信字字泣血,我預感我回去後,此生將再也見不到她。
「小姐,我們一起來的,就要一起回去!」
小姐搖頭苦笑,「你說什麼瘋話,我是上了皇室玉牒的皇子妃,我走不了的。」
是了。
若小姐嫁的是個尋常人家,還有和離的可能。
大不了休妻,我們遠遠離開京城,哪管那些身後名。
我不能放她一人在這兒,她一人留在這兒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後半生也絕不心安。
「小姐,我不走,我就在這陪著你!」
小姐有些火氣,冷言怒斥:「你這憨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你是不是還記得我曾說過要放你奴籍,讓你嫁良人。
「我改主意了,你當自己是什麼?一日為奴終生為奴,還想翻身做主子不成?
「你老實跟母親回家去,再給我宋家生個家生子,你們世世代代都要當我宋家的家僕!」
小姐話說的狠,可哆嗦的手出賣了自己。
她鐵了心趕我走。
20
大少爺進京後,京中百官蜂擁設宴奉他為座上賓。
北疆苦寒,宋家放棄京城安穩生活,十年如一日駐扎在此,如他們所說,邊疆不穩何來百姓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