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陣子剛硬下的心腸頓時就軟了。
我坐到床沿,伸手把他的被子稍微拉下,以免他呼吸不暢。
然後就見到了他憋得通紅的小臉,以及蓄滿淚的紅腫眼眶。
我愣了一瞬,悔恨瞬間彌漫上心頭。
裴嘉敘他才五歲,他懂什麼?
他討厭我,親近林佩佩,也是在裴煊的影響下。
他就像一張白紙。
他長成什麼樣,皆由身邊人所想。
我為什麼要和一個才五歲的孩子計較這些。
我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他,聲音不由得哽咽。
「小敘,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應該不要你,把你丟在這裡的。」
對,我不能把裴嘉敘留給裴煊。
他年紀那麼小,一切都還有機會改正。
我越想聲音越堅定。
我俯身抱住了裴嘉敘的身子,溫聲道:
「嘉敘,跟媽媽好嗎?媽媽會重新跟爸爸協商你的撫養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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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受到裴嘉敘內心的松動。
他的頭甚至還往我懷裡蹭了蹭。
仿佛那個乖巧貼心的裴嘉敘回來了。
裴嘉敘在我懷裡賴了很久,他才瓮聲瓮氣道:
「別想了,你拿不到我的撫養權的。」
我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語氣堅定:
「媽媽拿分到的財產和爸爸換你。」
裴嘉敘推開我,泛紅的眼眸和我對視。
他用最稚氣的聲音說著最殘忍的話。
「媽媽,別天真了。
「跟著爸爸,我有阿姨照顧,出入有豪車,讀的也是名校,但跟著你的話,你什麼都給不了我。
「況且爸爸也不會把我給你,帶著我,你甚至離不開這座屋子。」
我沉默了一瞬,聲音被堵在喉嚨,吞吐困難。
「媽媽會努力和你爸爸協商的……」
裴嘉敘繃著小臉,冷酷地打斷我蒼白的掙扎:
「媽媽,我不會跟你走的,而你也不適合裴家。
「佩佩阿姨回來時,你就應該讓位給她了,你走吧,不要回來這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以後我的媽媽會是佩佩阿姨。」
這些話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卻依舊覺得心痛。
我流著淚,怔愣地看著這個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他把頭瞥過一邊,小手指著門口。
「你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我沒動,就這麼看著他。
下一秒,床邊的杯子被他擲在我腳邊。
「砰」的一聲。
飛起的碎瓷片割傷了我的腳腕,血線淺淺浮現。
當腳腕的刺痛傳來時,我突然覺得自己進門時的悔恨像個笑話。
裴嘉敘他不是被裴煊所影響。
他是天生的冷血冷情,且不喜歡我。
我倒退兩步,轉身離開他的房間。
跨出門口時,我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
「裴嘉敘,媽媽走了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回應我的是另一個杯子摔碎的聲音。
我擦了擦淚,這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門時,我遇到了管家阿姨。
她擔憂地看向我,又往裴嘉敘的房間看了看。
「小敘又惹你生氣了嗎?」
我搖了搖頭,低聲對她道:
「是我讓他生氣了,還有阿姨,以後他的事你不要再找我了,他並不想看到我。」
說完,我大步離開。
把管家阿姨甩在身後。
遠遠地,我恍惚聽到她說:
「這孩子怎麼可能不愛你,他做夢都喊著你的名字……」
我擦了擦又要掉的淚,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我,他不需要我。
11
回去的路上,看著街邊熟悉的景象。
我突然覺得這座城市陌生得可怕。
一路上,手機不斷震動,是陌生的號碼。
接通後,是裴煊的聲音。
「星辰,嘉敘都生病了,你為什麼不留下陪他?」
我嗤笑一聲,恨意湧上心頭。
「裴煊,這一切都如你所願,裴嘉敘不要我這個媽媽了,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吧!」
裴煊著急解釋,聲音急促:
「我當初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我隻是想讓他不要討厭佩佩……」
我不再克制情緒,聲嘶力竭地吼道:
「所以你選擇讓他討厭我,是嗎?」
「星辰,我沒那個意思,我想讓嘉敘接受佩佩,這樣你也不會那麼排斥她……」
我冷笑出聲,打斷他:
「裴煊,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接受林佩佩,接受一個插足我婚姻的女人?」
裴煊靜默很久。
久得讓我失去了和他吵的欲望。
我掛斷了電話,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行道樹。
我突然就不想待在這座城市了。
我緊攥著手機,對著前排的司機師傅開口:
「師傅,您接長途嗎?我想去邊城。」
那是我父母的故鄉。
我想他們了。
12
我遞交了辭呈,回酒店拿了行李,前往了邊城。
我承認我是個懦弱的人。
我害怕自己不堅定,後續會為了裴嘉敘妥協在那無望的深淵中。
畢竟年少時,我為了隱秘的暗戀丟掉了畫筆。
十來年也未曾再拿起。
偶爾惆悵時,我也會拿出畫板擦拭,猶豫要不要再重新開始。
可每一次都敗在繁忙的工作,和裴嘉敘一聲又一聲的「媽媽」呼喊。
如今離婚後,這些枷鎖不再存在。
我也恍若新生。
也許我該感謝裴嘉敘,若他依戀多些。
估計我還在深淵中掙扎。
現在一切便是最好的安排。
我將帶著畫板,在邊城一點點找回年少時的自己。
13
我在邊城租了個小屋,開始自己的獨居之旅。
生活的繽紛,如同油畫裡的色彩,豔麗且自由。
我過上白天背著畫板出門,夜裡窩在小屋裡看書的日子。
在寫生途中,還結交了一群陌生的好友。
他們多是退休的大爺大媽,抑或是附近藝考班裡的學生。
我們從不相約,卻總是在美景地不期而遇。
然後一同繪畫碧綠的湖、金黃的葉,以及霞光萬丈的傍晚。
開始,我總畫不好。
每當有人路過我身旁時,我總是遮遮掩掩。
我害怕別人笑話我。
後來,畫得多了,我便不怕了。
人總是在不斷地試錯。
錯並不可怕,怕的是沒有從頭再來的勇氣。
所以我畫得再不合常理。
我也能自信地擺出畫架,再一點點修正。
今天這幅湖邊秋景亦是。
初畫成時,我便不滿意。
亮色不夠,缺乏明暗對比,景與景還缺少關聯……
可我沒有放棄它。
我拿出畫筆一筆一畫塗抹,試圖將它矯正成我心中的那片景。
直至夕陽落下。
我才揉著酸痛的腰,如釋重負地放下畫筆。
我盯著眼前的畫,總算滿意地笑了。
「可算畫完了,真不錯,比你之前畫的進步多了。」
「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姑娘畫崩了,又害怕她像剛來時那樣害羞遮掩,沒敢往這瞧一眼,沒想到後來畫得那麼好。」
……
我抬頭,身旁不知何時圍著一群大爺大媽。
他們對著我的畫點評起來。
他們在肯定我的進步,吐槽我剛來時「害羞」的遮擋,鼓勵我繼續努力。
而我被圍在中間,抿了抿唇笑了。
是吧,哪怕畫錯了又怎麼樣。
我手中的筆並不會停止。
它總會順著我的心意將它修改成我所想要的成果。
哪怕很難,哪怕最終結果不那麼如意。
可我總在前進,往我所想要的方向走去。
我的人生亦如此。
14
邊城的秋天很短。
眼一眨,空中便飄起了雪花。
冷得大家都減少了出去寫生的次數。
我也開始在家自娛自樂地畫起來。
為了記錄自己的進步,我在畫畫時開了不露臉的直播。
我時常在直播間自言自語。
「這個顏色好像用得不對,得用這個。」
「不錯,這樣畫面和諧多了。」
「欸,這幅明暗對比也不錯,我簡直是個天才。」
……
直播開得久了,我也積累了幾百個粉絲。
他們時常在我畫畫時來我直播間和我聊天,聽我自言自語。
其中有兩個 ID 格外讓我熟悉。
一個叫「繁星」,另一個叫「寶寶」。
「繁星」是我在開播後的首批粉絲之一。
「寶寶」是開播一個多月後才來的。
我對他倆眼熟的原因是他們極愛給我打賞,怎麼勸都勸不住。
是我直播間的榜一、榜二。
而且他倆似乎還認識,時常在直播間爭吵。
「繁星」爹味很重,在肯定我的同時喜歡對我的畫評判一二。
「寶寶」則可愛許多,哪怕我失手畫錯,他也閉著眼睛誇我畫得好。
所以「寶寶」常常因「繁星」對我的評判不滿。
兩人在直播間針鋒相對,時常爭吵。
「寶寶」:【你會畫嗎?這就指點上了,少做點惹人厭的事。】
「繁星」:【總比小學文憑都沒有的小鬼強。】
「寶寶」:【話真多,活該沒老婆。】
「繁星」:【嗯,你媽也跑了。】
……
我在休息時看著他們的對話打發時間,常常看得一頭黑線。
不過他們吵歸吵,在維護我時卻統一站在一條線上。
當有人來直播間搗亂,起哄讓我露臉,對我進行辱罵時。
他倆總是一致對外炮轟起哄者,維護我的直播間。
我開直播的原因不是為了掙錢,因此對直播間保持著可有可無的狀態。
可他們維護我時,我還是覺得很感動。
為了感謝他們的維護,我提出送他們我親手畫的畫作為禮物。
我笑著讓他們把地址發給我,可後臺卻一直安靜如雞。
我以為他們有事走開了,便分別給他們發了消息。
【感謝你一直支持我,如果不嫌棄可留下地址,我送你一幅我近期最滿意的畫。】
那天,他們沒在直播間發過消息。
直到我快下播時,我才收到他倆發過來的地址。
很巧,他倆地址一致。
也很巧,他們所在的城市是我所逃離的那座。
我盯著他倆的 ID,心裡浮現出荒謬的猜想。
而後又忍不住發笑。
怎麼會是他們父子倆呢?
他倆現在一個估計正新婚燕爾。
另一個估計在慶祝有了出身高貴的媽媽。
15
第二天,我頂著紛飛的大雪出了門。
我去了當地市場,買了邊城有名的特產。
然後把那些特產和許諾的畫一起寄給了他倆。
回到家後,我也不急著午休。
而是開了直播,支起了畫板。
我一度懷疑「繁星」不需要工作。
隻要我一開播,他總是第一個趕到,衝我打招呼。
相反「寶寶」則更像個學生黨,大部分時候隻有晚上在。
我抬頭看了眼直播間,回應「繁星」的招呼。
「畫我已經寄出去了,你回頭跟『寶寶』說一聲。」
說罷,我便繼續低頭畫我的畫。
我今天出門時,在雪地上看到了一幅幸福的畫面。
笑得爽朗的爸爸。
戴著紅圍巾的媽媽。
以及被他們牽著穿得圓滾滾的寶寶。
飄落的雪花,綿軟的雪地,幸福的一家三口。
很像從前的父母和我。
那時,我便想著回來一定要畫下這場景。
我專注地塗抹著畫紙,描繪我心中所想。
「叮鈴鈴~」
門鈴在響,我皺著眉放下畫筆,去開了門。
門口正站著鄰居家的小哥。
他笑得爽朗,露出一口白牙。
「徐小姐,我在快遞站看到有你的快遞,瞧著是一袋米,看著挺重的就順便幫你送上門了。」
我看著他手中提著的那袋米,才想起前天在網上買的香米。
我感激地道謝,就要接過袋子往屋裡拖。
鄰居小哥很熱心,拉著米袋不放手。
「你要放哪?我給你整進屋裡去。」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著廚房讓他幫我放那。
而後,又感激地請他喝水。
又從冰箱把今天買的水果拎出來塞到他懷裡再三道謝。
一切做完後,我重新回到畫架前。
視線掠過屏幕時,我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繁星」發的消息。
【有男人進你家?
【他是誰?
【他來幹嘛?
【他和你是什麼關系?】
……
我低頭撥弄手機,發現他在後臺也給我發了很多。
全是毫不客氣的質問,最後一條是:
【徐星辰,說話,他到底是誰?】
我眨了眨眼,對他的身份有了確認。
「繁星」果真是裴煊。
那「寶寶」應該就是裴嘉敘了。
16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關閉了直播間。
我不明白他們現在是什麼意思。
總不能是在我離開後,他們終於發現我的好了吧。
如果是,那他們可太賤了。
後來,我一連幾天都沒有再直播。
也慶幸當初寄畫時沒有填具體地址。
他們如果真腦抽了想找我,估計得要一段時間。
可我沒想到,會那麼快再見到他們。
一連在家窩了幾天,當我準備出門散心時。
打開門後,見到了裴煊。
他牽著裴嘉敘,一大一小站在門口直直地盯著我。
17
我給裴嘉敘倒了杯熱水後,和裴煊面對面坐著。
我一臉冷漠地看著他肅著一張臉,打量屋子:
「為什麼要來找我?」
一旁的裴嘉敘捧著玻璃杯,冷著臉坐在沙發上。
他倆的神情看得我不由得嗤笑一聲。
確定屋裡沒有其他男人後,裴煊皺著眉微微上揚。
他看著我,語氣軟和:
「星辰,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我皺著眉:「別說廢話。」
「小敘快放寒假了,他想要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