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議論紛紛。
坊間也開始熱鬧。
因我幾次三番反復無常,坊間漸漸開始傳我患了瘋病。
然而,就在傳聞正盛的時候,已經在靈雲寺閉關多年的清了大師突然出山,應太後之邀進宮禮佛。
經過朱雀大街時,正好撞見被奪走身體,欲跟隨蕭尋出城的「我」。
僧人輕捻佛珠,眉眼微抬,一聲輕嘆,仿佛偈語。
「妖邪惑心、神魂受侵,施主若想活命,還請盡早遠離。」
他說遠離妖邪。
妖邪是誰,不言而喻。
13
清了大師是我拜託沈遊川,想辦法請出關的。
他的父親旻陽候早年差點剃度出家拜入佛門,與清了大師交情不錯。
而他姑母又是皇後,將清了大師出關的消息告訴一心向佛的太後,也並不難。
清了大師德高望重,曾兩次成功預言時疫與山洪。
不僅在坊間聲名赫赫,就連天子也極為敬重。
因此這話一出,坊間對我的議論頓時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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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隻是傳周家殺孽太重,以至於我被妖邪迷惑了心智,患了瘋病。
漸漸地,就變成猜測妖邪是不是蕭尋。
因為我為他擋箭,連命都可以不要。
得出結論後,甚至開始傳他並不是長公主的血脈。
畢竟,皇家血脈受真龍庇護,怎麼可能是妖邪呢?
「當年長公主從春陽城回來,途經小香山被流匪襲擊丟了孩子,那孩子當時還不滿一歲吧?被困在那荒郊野嶺的山上,成年人都活不過幾日,更何況不到一歲的孩子?」
「是啊,反正二十多年過去,誰都不知道那孩子長什麼樣,我撿著那塊玉佩,我也能說自己是公主長子。」
「就是,那公主府的小侯爺我遠遠瞧過幾眼,俊是俊,但怎麼說……不像長公主,也不像驸馬爺……」
「……」
在沈遊川的刻意引導和推波助瀾下,傳聞越演越烈。
甚至驚動皇上和太後。
不過幾日,沈遊川帶來好消息。
「皇上起了疑心,已經讓人秘密去查了。」
此前一番博弈。
我已經確認,系統和佔據我身體的那縷幽魂無法預知我的行為,也聽不見我的心聲了。
因此與沈遊川商議,也不再遮掩。
一切按計劃進行,我稍稍安心。
但又一次醒來,我又在枕頭底下摸到第二張信紙。
【區區輿論就想毀了蕭尋?改變既定結局?
做夢!】
話是狠話。
但暈開的大片墨跡,卻瞧出她寫這張字條時,是如何氣急敗壞、咬牙切齒。
可是做夢?
未必。
我起身推開窗,望向花壇裡的灰燼。
那裡,是我上次蘇醒,收到並燒毀的秘信。
若隻是傳聞,的確無關痛痒。
但如果是事實呢?
14
自那張字條出現在我枕頭下之後,系統他們安靜了好久。
聽錦雲說,她每日在院中不是看書就是唱曲。
外面除了「妖邪惑心」的傳聞,再沒多出其他的。
但我知道,她有心情唱曲,定是已經想好了對策。
果然,一個月後又聽沈遊川傳來消息。
說派去密查蕭尋身份的人回來了,並未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反而找到一個當初救走他的獵戶,再次證實他的身份。
聽聞這個消息的第二日,我再次醒來,已經是傍晚。
隻不過這一次與以往不同。
我能清醒地看見「自己」在鏡子前描眉。
也能感覺手指挑起胭脂,抹在唇上輕柔的觸感。
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仿佛意識被關在囚籠裡,隻能如被共享了五感的看客一般,眼睜睜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用脂粉一點一點將臉畫得柔媚。
終於,她停了。
視線望進鏡子,又似乎透過鏡中的那張臉,望著我的靈魂。
「周婉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不會以為,僅憑流言蜚語,就能拆穿蕭尋身份、毀了他,逼我離開吧?」
唇上的胭脂飽滿,唇角也輕挑起,弧度如精心設計過一般。
自己和自己說話,這場景簡直吊詭。
「你究竟是誰?」
我嘗試問。
鏡子裡的「我」嘴唇沒動。
但她似乎能聽見,下一瞬,忽然笑了起來。
嬌笑聲如銀鈴,讓鏡子裡的臉越發陌生。
許久,她才停下。
「我?
「我之前是顧筠,現在是你,也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
她笑著抬手理了理頭上的朱釵。
「周婉雲,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近來除了中秋宮宴,並沒有什麼大日子。
她裝扮得如此隆重,想來是刻意沒睡,等到宮宴這天。
我沒回答,靜靜盯著鏡子裡的臉。
她似乎也不在意,勾唇輕笑著問:
「不如我們做筆交易。
「隻要你乖乖讓出身體,往後不再搗亂,等我成功嫁給蕭尋,咱們就共享好處,如何?」
好處?
我有些想笑。
「你說的好處是什麼?成為女主角?如話本主角一般,被人簇擁優待?
「別說笑了,你沒有完成任務就要被系統扣除生命值。
「一個被它拐帶威脅的勞工而已,也妄想成為主角?」
大約沒料到我的回答,她的笑意猛然頓住,死死盯著鏡子裡的臉,表情發狠。
半晌,才咬牙輕嗤:「好,但願今天過後,你不要後悔。」
15
今日中秋宮宴,是皇後一手操辦。
官員凡四品以上,家中女眷都可進宮赴宴。
宮宴還未開始,一眾皇子貴女都在御花園中賞花。
人群裡,我遠遠看見了沈遊川。
他應當也瞧見我了,但一眼確認今日蘇醒的人不是我後,便止住腳步。
反而他身後的蕭尋,面無表情抬腳走來,直直越過我。
錯身而過的瞬間,我聽見顧筠小聲說:「蕭尋,別忘了你的承諾。」
承諾?
果然,他們兩個早在暗中悄悄達成了合作。
沒工夫仔細思考,皇後身邊的大宮女開始張羅人前往太華殿。
宮宴上,顧筠很安分。
沒有像之前那般,頂著我的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一直安靜地喝酒、賞樂。
直到瞧見長公主因不勝酒力離開,她才悄悄起身。
夜色中,她悄悄尾隨長公主,進了一座宮殿。
奇怪的是,平日裡戒備森嚴的皇宮,今日卻格外寂靜。
安靜到站在殿門外都能聽見裡面的聲音。
「公主不勝酒力,今日要宿在中,你們先散了吧,今夜我守著這兒。」
紛雜的腳步響起,又歸於寂靜。
小侍女們從側門離開,誰也沒有發現,躲在角落的顧筠。
許久之後,裡面忽然傳出掙扎打鬥聲。
直到聲音停下,顧筠才從暗處出來。
她抬腳進殿。
殿內空蕩蕩的,原本說要守夜的侍女不知去了哪兒。
隻有站在長公主床前的蕭尋,及其身邊滿手是血的心腹,和和衣側躺床上,胸前赫然已經中刀的長公主。
「你來了?」
聽見腳步聲,蕭尋回頭,語氣平靜。
顧筠輕「嗯」一聲,徑直越過他們走近床榻。
她伸手,握住那柄刺死長公主的兇器。
與此同時,她得意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周婉雲,今日過後你就再沒有退路了,沒有周家,你就什麼都不是。而能救你的,隻有擁有男主光環的蕭尋。」
【我不太想受罪,受刑這種事,還是你來吧,希望你好好享受……】
16
抽出匕首的瞬間,我的魂魄像被一隻大手拉扯。
耳中短短嗡鳴一瞬之後,我的腳好像踏到了實處。
——
我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但眼下,這個時機實在不怎麼好。
「天下竟有這等奇事,原來你們真是兩個人……」
來不及細想,蕭尋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
他的視線緊緊粘在我身上,目光中有驚奇,有訝異。
甚至閃著某些我讀不懂的熾熱。
「哐當」一聲,匕首從我手中掉落。
我後退一步,沉聲問:「蕭尋,你竟然殺了長公主!」
然而聞言,他卻笑了。
他笑得放肆,肩膀不停聳動。
半晌,他才終於止住笑,輕喘著道:
「我殺了母親?怎麼可能呢?說出去有誰信?明明殺人的是你啊,周婉雲。
「你瞧,你身上還沾著我母親的血呢。
「信不信今日你隻要走出這裡,等著你的就是慎刑司酷刑,和你周家滿門抄斬?」
他說這話的時候,眸中的精明與惡意,令我的後背一陣汗毛倒豎。
我鮮少有這種寒意不由自主的時候。
看著眼前同之前完全不同的蕭尋,我的心忍不住沉了沉。
也對。
他若真是顧筠和系統口中的「男主」,怎麼可能是滿腦子隻知道情愛的草包呢?
藏拙罷了。
我不動聲色往後退開,與他拉開距離。
努力平穩呼吸。
再開口,聲音已經平靜。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17
其實不用問,我大概也能猜到些許。
在宮中行兇,殺的還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
即便不用誅九族,我與父兄都難逃一死。
顧筠想用父親和哥哥們的命逼我讓出身體,想讓我失去周家庇護。
甚至想讓我為了活命再無選擇,從今以後隻能依附蕭尋,任由她繼續完成她的任務。
而蕭尋。
從前顧筠追著他時,他隱忍蟄伏,故意釣著不親近,卻又在我清醒之後亂了陣腳,甚至不惜殺死長公主也要與她聯手。
不過是想要兵權,又不讓人過早發覺他的野心罷了。
果然,他沒有遮掩,挑眉看我。
「她想做什麼我不知道,我隻想要周家兵權。
「當年聖祖爺應當從未想過收回兵權,以至於如今漠北將士隻聽命於你們周家人,連天子令都無法調動。
「無論你用什麼方法,隻要你想辦法將這兵權給我,今日刺殺我母親的就是青蓮邪教刺客,你與你父兄的性命也算保住了,如何?」
他倒是不擔心我假意承諾,仿佛篤定我別無選擇似的。
這般大言不慚的言論,讓我差點氣笑。
好歹,忍住了。
「哦?這種事你和她合作不是更快?何苦大費周章找我?」
「她的確會耍些小聰明,知道如何討男人歡心,但兵權一事,她還沒那麼大的能耐,做不了主。」
提及顧筠,他眼底似有輕嘲一閃而逝。
藏在我身體中的顧筠似乎也看見了。
她一聲【蕭尋】咬牙切齒,似乎憤怒,又仿佛不甘。
但此刻控制身體的人是我,她即便不甘也無能為力,隻能噤聲,避免被我發現任何錯漏。
他們心思各異,半點信任都無,這倒在我意料之外。
但此刻,我也沒心思嘲諷。
因為蕭尋已經斂了神色,挑唇問我:「如何?周小姐,留給你考慮的時間可不多了。」
可我根本沒有考慮。
而是緩緩勾起唇角,反問:
「回答你之前,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長公主為人人善,也待你不薄,明明你有那麼多方法可以威脅我,為何要選這一種?
「還有,你想要周家兵權?以什麼身份呢?
「長公主長子?蕭侯爺?還是二十多年前被滿門抄斬的廢太子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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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沒有料到我會知道這些。
蕭尋表情微愣,表情瞬間沉了。
「你如何知道?」
他眼眸微眯。
明顯動了殺心。
看了一眼他身後緊握佩劍,隨時聽命動手的心腹。
我斂了笑意。
「顧筠沒告訴你嗎?她知道得可多了,你的身份、你的目的,包括你的未來、意識互通,她查到,我知曉,並不奇怪吧……」
【周婉雲!你卑鄙!竟然挑撥離間!】
腦海中,顧筠的聲音氣急敗壞。
可除了吵鬧,她此刻根本做不了什麼。
此情此景,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的確。
我在挑撥離間。
我能猜到他身份有異,純粹得感謝沈遊川給我惡補的志怪話本。
那些話本中,主角之所以能成為主角,無一例外都是草根逆襲、身份特殊,或是身負血海深仇。
主角?男主?
如此相似的設定,細查之下,果然查到有用的。
蕭尋。
不,應該叫他虞鶴川。
二十多年前,廢太子輕信佞臣逼宮造反,先皇下令整個東宮不留活口。
是長公主於心不忍,借口養胎,將剛出生還不足一月的他偷偷帶去春陽城。
又在誕下死胎後,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養至一歲。
若沒有那場流匪襲擊,他應該能作為長公主嫡長子,在金陵城安穩長大的。
不過如今想來,他失蹤二十年既知道自己身份,還知道回金陵韜光養晦、暗中斂權。
當年那些大約也不是什麼流匪,而是廢太子的心腹。
這些秘密,我不清楚顧筠是否知道。
但蕭尋似乎信了。
他一雙眸子緊盯我,眸中煩躁一閃而逝。
半晌,表情忽然一松,輕嗤:「別想著套話,就算拖延時間也沒用。」
「兵權一事,你想好了嗎?周小姐?」
說話間,他身後的心腹配合地利刃出鞘指向我。
然而我卻沒懼,甚至眉頭輕挑,語氣算得上輕松。
「想要兵權?
「做什麼春秋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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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的瞬間,蕭尋眸中狠厲一閃而逝。
不等他發話,他身後的心腹已經上前一步,長劍架上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