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急。」
我心念微動,闔眸收回思緒,緩緩搖頭。
回憶起腦中那系統口中的「任務」,翻身下馬,從馬背上取下彎弓。
「此事,怕還未定呢……」
8
我猜得沒錯。
當天夜裡那東西又趁我熟睡,重新搶走了我的身體。
等我再次恢復意識,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間裡。
床邊,仍是那個聒噪的侍女。
「小姐,你終於醒了!您昨日突然衝出去替蕭侯爺擋箭,受傷流了好多血,嚇死我了……
「您等等,我馬上幫您喚蕭侯爺!」
她一溜煙小跑出去。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肩胛處纏著繃帶。
擋箭、受傷。
這些字眼莫名耳熟。
我忍不住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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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細想,急促的腳步聲已經響在門外。
「周婉雲。」
蕭尋抬腳進來。
他的語氣有些急。
見我翻身起來,他眸光微動,似乎想伸手扶我。
但最終還是沒有上前。
「你傷得很重,別亂動,傷口會裂開。」
相比上一次氣急敗壞,今日他的語氣算得上溫潤。
可我實在不想聽他廢話,徑直下床穿鞋,披上外袍。
行動間,肩胛處的傷口裂開,滲出絲絲鮮血。
我沒在意,視線掃過眉頭緊皺的蕭尋,冷聲問:「這是哪裡?」
「這裡是我母親在城郊的別院……」
似乎訝異我態度冷淡,他語氣微頓,朝我望來的目光不解。
半晌才斂眸,輕聲解釋:「昨日回城路上出現一伙刺客,你替我擋箭受了重傷,情況危急,隻好將你先送來此處治傷。」
「放心,此事你父兄也是知曉的,他們受命捉拿刺客,想來還要幾日才得空。如今宮中最好的御醫也在此處,你安心養傷,待傷好之後再回金陵也不遲。」
他話音落下,我那個自作主張的侍女也開始幫腔。
「是啊小姐,昨日你受傷昏迷,侯爺他急壞了,命人快馬加鞭將林太醫從宮中接出來呢。
「侯爺他守了您一夜,今早實在熬不住才去休息了一會兒……」
嘰嘰喳喳的聲音,令我原本就疼的大腦越發混亂。
我的視線掠過神情自若、沒覺察出不對的蕭尋,落在不停為他說好話的侍女身上。
實在沒忍住,厲聲打斷。
「你對蕭侯爺如此上心,想來對他很忠心……」
背主,於下人來說是天大的忌諱。
我話一出口,那侍女瞬間便白了臉。
「小姐,奴婢沒有,奴婢隻是心疼小姐而已。」
她「撲通」一聲跪下,哭得楚楚可憐。
可我歷來不是憐香惜玉之人。
「身為我的侍女,沒有我的吩咐卻擅自替我下決定,還胳膊肘往外拐,替一個外人說盡好話。
「你如此向著蕭侯爺,我不成人之美,好像說不過去。」
我頓了頓,視線重新落在蕭尋身上。
「這一箭雖不是我自願替你擋的,但傷終歸落到了我身上。如今我行動不便,還勞煩你替我安排一輛馬車。
「至於這侍女……就送你了,留或者不留,你自己定奪吧。」
在這地方待著,實在心情不暢。
我抬腳想走。
然而,腳步還沒邁出去,手腕忽然被捉住。
「外人?
「周婉雲,昨日你舍身替我擋箭,昏迷之前說對我此生不渝,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嫁我為妻。
「怎麼?今日醒來,我倒成了外人?」
9
蕭尋拽的,是我肩膀受傷的那隻手腕。
他力氣極大。
不過稍稍用力就牽扯到傷處,疼得我呼吸一窒,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可盡管如此,他仍舊沒松手。
反而越捏越緊,眉頭微蹙、表情冷凝。
眸光疑惑不解,甚至還有一絲氣急。
「周婉雲,我承認這幾日你與從前很不一樣,讓人很在意。
「但同一種手段用一次就夠了,別太高估自己。」
高高在上,如施舍一般的語氣讓我險些氣笑。
「蕭侯爺,我想上次我的話你或許沒聽明白。」
我忍痛掰開他的手,抬眸看他。
「實話同你說吧,這些年對你死纏爛打的人根本不是我周婉雲,而是某個佔用我身體的鼠輩。
「這番話或許你很難理解,但你往後見到我不妨擦亮眼睛。我想,於你來說,我與她應當很好分辨。」
我克制著脾氣。
也算得上好聲好氣。
可他卻充耳不聞。
愣怔一瞬後,仿佛想明白什麼似的,忽然輕笑一聲。
「你不用故意激我。
「昨日場面混亂,我雖然是情急之下允你承諾,但也不會賴賬。
「你放心,你既救了我,我也答應了娶你。等你傷好我就讓母親進宮請旨賜婚,允你正妻之位……」
話音還未落下,忽然被院門外「啪嗒」一聲脆響打斷。
循聲望去,隻見一襲白衣的女子雙眼含淚,手足無措。
腳下,是一個已經碎濺的藥碗。
「安寧?你怎麼來了?」
蕭尋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悅。
而被他喚作「安寧」的女子聞言,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我隻是……聽說周小姐醒了,以為她能進藥了……」
她雙眼紅腫。
明顯早就哭過。
那無聲流淚的模樣,倒比地上跪著哭號的那個更讓人心疼。
看著自她出現,表情便隱隱厭棄的蕭尋。
我終於沒忍住,嗤笑出聲。
「蕭侯爺,是誰救過你,你就承諾要娶誰嗎?
「別忘了,上一個救你命的姑娘還在那兒呢。」
10
一番譏诮,蕭尋終於看出我是真的不願多待。
也終於良心發現,讓人替我備了輛馬車。
上車之前,那聒噪的侍女哭著還想跟來。
蕭尋也欲言又止。
但都被吩咐馬夫啟程的聲音打斷。
這道箭傷其實並不算重。
沒有傷及要害,也不及五年前我在漠北受的那一箭兇險。
可到底失了血,渾身乏力,被馬車一搖,我便昏昏欲睡。
我知道,一旦我昏睡過去,身體極有可能再次被搶去。
因此不敢閉眼,一直強撐著打起精神。
直到回府,看見熟悉的周府大門才稍稍放松些。
父兄奉命追拿刺客,果然還沒回來。
隨意尋了個小廝問,才知道我從前的侍女錦玉,兩年多前被「我」安排去了莊子裡。
命人去將她帶回來後。
我差人送來筆墨,寫了一封書信。
墨跡還未幹,沈遊川就來了。
他咋咋呼呼。
進門先是盯著我看,確認是我,才咬牙切齒。
「也不知道搶佔你身子的是哪路妖邪,竟這般糟踐你!
「那些人不明真相,現如今都在傳,說你愛慘了蕭尋,為了他連命都不要……」
大約真的氣急了,他不自覺緊捏拳頭,就連眼尾都是紅的。
見我表情淡定,甚至瞪大眼睛。
「你不生氣?
「你知不知道昨日那箭再偏一寸,你就沒命了!」
說話間,他視線落在我的肩上。
瞧見我衣服上的血跡,眉頭忽然緊鎖。
「你這傷怎麼回事?都裂開了你沒看見?
「你用的什麼藥?大夫呢?你家下人都眼瞎了?不知道給你換藥嗎?
「算了,他們都不靠譜,還好我帶了藥和人來……」
從進門起,他的嘴就沒停過。
根本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就這麼自顧自地安排醫女替我看傷。
直到醫女換完藥,他才一邊咒罵周洵,一邊追問醫女,這傷處可有什麼忌諱。
周家家訓嚴苛。
父親和哥哥們性子都憨直內斂,喜怒不形於色,養我如帶兵。
從我五歲開始練劍起,他們便再也沒有如此情緒外露地關切過我。
沈遊川這副模樣護犢子的模樣,讓我感覺有些奇怪。
沒忍住,輕聲問:「你為何如此關心我?」
然而,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問題。
他卻猛地一愣,表情有些許不自在,甚至挪開視線不敢看我。
半晌,才結巴道:「自、自然因為,我好歹也算你半個兄長。」
也對。
他曾在我父親麾下習武,的確算得上半個兄長。
「嗯,多謝。」
心中怪異散去,我朝他點頭笑笑,道謝真心實意。
可他卻忽然瞪大眼睛:「不是,這話你都信?」
「嗯,你說的,我都信。」
他像是聽見什麼天方夜譚一般,一雙眸子緊盯著我,表情從震驚欣喜到疑惑探究。
最終,忽然泄氣,小聲嘟囔:「算了,我能指望你懂什麼……」
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語速飛快。
「那偷你身體的東西不知道什麼來路,之前瘋瘋癲癲、矯揉造作,這次替蕭尋擋箭,下一次指不定要做什麼,咱們不能這麼放任它!
「要不咱們找人作法吧?我能幫你做什麼?」
見他正色,我也垂眸,視線落在袖袋上。
略一思忖,輕聲開口:「的確有件事,隻能你幫我。」
那系統和它口中「宿主」不是想攻略蕭尋嗎?
斷了它們的後路,我看它們如何攻略?
11
從今日醒來,我就沒聽見過系統的聲音。
雖然不確定它還能不能聽見我心中所想。
但有錦玉在,我倒沒有多擔心。
她從莊子上連夜趕回來時,已經入夜。
從她口中簡單了解情況後,我隻交給她一個任務。
「從今天起,你要寸步不離跟著我,就算我吩咐,你也不能離開我半步。
「若你感覺我有異常,無論用什麼方法,弄暈我。」
她與我一同長大。
無論我念書還是練劍,無論在金陵還是漠北軍營,她都與我一起。
這世上,應當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我。
想來當年,她應當也是察覺到我的異常,才會被那東西打發到莊子上。
但即便在莊子上待了三年,她的性子也無半點變化。
聽聞我的吩咐,她利落擦掉眼淚。
應道:「好。」
當天夜裡,就守在了我床榻旁。
有了昨日的經驗,我知道一旦我睡著,身體極有可能再次被奪走。
但受傷失血,加上一整日思考,我身心疲累,就算再怎麼硬撐,也沒能熬過子時。
不出所料。
意識再次回籠,又是隔日傍晚。
門口的錦玉警惕地盯著我,確認是我,才抬腳進來。
「小姐今日午時醒來便打發我去柴房,我沒去,對您用了昨日連夜制的麻沸散。」
沒有過多贅述,她利落匯報。
得了我的肯定,暗暗松一口氣。
有了這次的經驗,她下手越發嫻熟,我醒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甚至父親和二哥哥回來,都明顯察覺我的變化。
「……收心便好。」
「心儀一人,若真要你自降身份、滿身傷痕,那人才能看見你的好,那他定然並非良人。」
爹爹和二哥哥的安慰很笨拙。
一聽就知道,定在腹中打了許多次草稿。
他們以為,我經歷生死終於放下蕭尋。
但隻有我知道,讓錦雲弄暈自己這個方法堅持不了多久。
果然,又一次醒來後,我在自己的枕頭下發現一張信紙。
上面短短一句話,挑釁意味十足。
【周婉雲,就憑你這點伎倆,也想困住我?】
12
的確,單憑錦雲無法困住她。
她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一次又一次從錦雲眼皮底下溜出去。
大約因我的意識蘇醒,她開始急了,徹底放棄了學我。
她頂著我的臉,在望平樓抨擊文人學子因循守舊,不聞政事,隻讀聖賢書。
用我的身份買米購糧,在城外設棚施粥。
甚至在長公主壽辰宴上跳什麼驚鴻舞。
說:「舞姬也是人,人生而平等,不該有高低貴賤之分。」
無一例外,她做這些的時候,蕭尋都在場。
整整一個月都沒停歇過。
她行事張揚,我早有預料。
但每每聽錦雲稟告,還是忍不住想罵一聲「蠢貨」。
替蕭尋擋箭就算了。
望平樓是什麼地方?
每年科考前,考生都要在那兒論學。
朝中不少大臣,當年就是從那兒脫穎而出的。
周家手握兵權,本就被天子忌憚。
她頂著周家嫡女的身份,妄議學術、社棚施粥。
往小了說,是討論學術、行善積德。
往大了說,就是幹政、籠絡民心。
她倒是嫌我周家滿門死得不夠快,還「人生而平等,不該有高低貴賤」?
難不成,是想提醒龍椅上的天子,他與販夫走卒無異,不該受萬民敬仰、朝拜嗎?
但還好,我也有應對之策。
她行事荒唐,我便比她更張揚。
她在望平樓論學。
我便去太學門前下跪,稱自己言行有失,求先生授課。
她設棚施粥。
我便親手替天子寫頌文,貼在粥棚前。
務必讓每一個來領粥的人都知道,粥棚是天子所設。
甚至她於公主府跳完舞的第二日,我就找到那幾個為她伴舞、正大肆追捧她「人生而平等」言論,不願去宋員外府上替其妾室慶賀的舞姬,命人掌了嘴。
「平等?
「皇上肩負國家大任,日理萬機,為了讓大雲百姓過得舒坦安穩,每日操勞。
「朝中大臣們哪個不是披肝瀝膽,不是哪兒有災情,哪兒有暴亂衝在頭一個?你們憑什麼認為,咱們的身份同他們一般貴?」
這番話對與不對,我下不了定論。
但那些上位者愛聽。
果然,沒兩日這番言論便傳遍整個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