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臉色微怔。
回到院裡,青玉指揮著小丫鬟們收拾東西。
我躺在靠椅上,看著她忙來忙去的背影,忽然道:「我把那個莊子給你吧。」
青玉的身影微頓一瞬,轉身就跪了下來:「刀山火海,奴婢都要陪著小姐。」
我看著她的發頂,煩躁道:「沒必要。宮裡有我想要的東西,又沒有你的。你從前不是說喜歡那個莊子嗎?我直接——」
青玉猛地抬起頭,含淚看著我。
我頓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青玉從沒在我面前哭過,她就像一個沉穩可靠的姐姐,一直陪著我,護著我,永遠給我帶來安全感。
「小姐,」她哭道,「我怎麼能讓您一個人進宮呢?夫人在天之靈——」
「不要提母親。」我沉下臉,打斷她,徑直進了裡屋。
三日後,宮裡來人接。
父親送我出門,面色復雜,嘴巴幾次張開閉合,最後化為一聲嘆息。
我不耐煩看他作秀的表演,帶著收拾好的錢財和青玉,頭也不回地上了輦轎。
我 16 了,母親已經過世十年。
我幾乎要忘了她的容貌,但那晚的景象永遠镌刻在我心上。
夜夜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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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再一次半夜醒來時,我滿頭大汗。
皇帝睡在旁邊,睡姿板正,呼吸平穩。
我忽然來了興致,湊近看他。
皇帝其實長得不錯,劍眉星目,稜角分明。即便閉著眼,也透露著一股九五之尊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相?我歪著頭。
「半夜不睡,亂看什麼?」呼吸平穩的皇帝忽然出聲道。
我仰躺回去,「聖上不也醒著嗎?」
皇帝嗤笑一聲:「慣會回嘴。」
「聖上為什麼喜歡我?」
「誰說朕喜歡你?」
「不喜歡我為何日日宿我宮中?」
「朕是皇帝,你是妃嫔。」
「聖上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感覺?」
「可憐兮兮地跪在那裡,發髻凌亂,形容狼狽——」
我不滿地用手肘搗他,皇帝笑了起來:「但抬起頭來驚為天人。」
我滿意地將雙手交疊在一處,喜滋滋道:「青玉也說我傾國傾城。」
「不知謙遜。」
我沒再說話,隻湊近他,用毛茸茸的頭蹭了蹭他的胸膛。
他轉眼就翻身將我覆在身下:「明日讓太醫來看一看,開些安神的湯藥。」
我唔了幾聲,餘話盡數被他吞下。
皇帝年紀不小,身體倒是不錯,就是會的花樣沒有我看的小人書上多。
入睡前,我迷迷糊糊地想。
13
再醒來時,他已上朝。
我打著瞌睡任由青玉裝扮,然後坐轎去鳳藻宮向皇後請安。
鳳藻宮裡,嫔妃來得整整齊齊,個個坐得端正,仿佛我進來前聽的那些闲話不是她們說的一樣。
入宮三個月,皇帝幾乎日日宿在我宮裡。
因為第一天向皇後請安時,她擺架子不見我,所以後面我再沒有來過。
本來今天我也不願意來的,但是皇帝說不能每天都派大太監替我推辭。
所以我隻能自己來,並在心裡咒罵皇帝,皇後,嫔妃,以及讓我早起的所有人。
我向薛容行禮,她喝茶裝沒聽見。
等她面色淡然,雍容華貴地喝完茶,我已經屈膝行了半個時辰的禮,雙腿發麻,幾乎站不住。
我顫著腿被青玉攙扶到椅子上,面無笑意地也開始喝茶。
坐在我後面的一個常在吃吃地笑了起來,我扭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儀常在抬著下巴,不屑地看著我:「你一個人以色侍人的狐媚子,能有這個福分——啊——」
我一巴掌甩過去,她陡然尖叫起來,捂著半邊臉,滿臉的不可置信。
鳳藻宮裡霎時靜寂。
「放肆。」薛容怒斥一聲,「陸嫣,你敢在鳳藻宮撒野?」
我輕飄飄地環視宮內眾人,然後腦袋一暈,倒在了青玉身上。
青玉頓時驚叫起來:「快傳太醫,我們貴人喝茶中毒了。」
鳳藻宮頃刻間亂成一團。
14
我躺在自己的寢宮內,整個太醫院的太醫輪流把脈。
把了三四個,都說我身體康健,坐在遠處的薛容臉色越來越冷。
皇帝面無表情,讓院首重新給我看診:「她夜半常常驚醒,你須得仔細看看。」
方太醫把著胡子重新診脈,診了許久,才露出慚愧的表情對皇帝拜首:
「聖上明鑑,貴人脈弦而長,是氣機鬱滯,情志不暢的脈象。當以疏肝理氣為主,俟氣機舒暢,再行調理心神。」
皇帝面色和緩,薛容臉色則徹底黑了下來。
「聖上,陸貴人今早在鳳藻宮裡打了儀常在,眾多姐妹看著,總要有個交代吧?」
「儀常在犯口舌之惡,以下犯上,本該受罰。陸嫣越俎代庖,便罰她禁足一月。」
「聖上當真要如此打我的臉面?」薛容聲音憤怒。
「皇後是一宮之主,又何必總是借機磋磨她,未免失了氣度。」
薛容被氣走了,我睜開眼,看向皇帝。
他背著光,看不清神情。
但遣退宮女太監後,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滿含不悅:「為何頂撞皇後?」
「我不喜歡她。」
「陸嫣。」聲音更嚴厲了些。
「她欺負我。」我委屈地叫了起來,「她讓我行了半小時的禮,我腿都麻了。」
「她是皇後,管教你是應該的。」
「那為什麼不能讓我做皇後?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麼要讓我受人欺辱?」
皇帝向前猛地跨了一大步,俯視著我道:「陸嫣,收起你不該有的心思,否則遲早有一天,朕也護不住你。」
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躺在床上,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被褥下的雙手不可控地抖了起來。
青玉匆忙進來,我握住她的手:「青玉,什麼是不該有的心思?」
沒等她說話,我松開手自言自語道:「搶過來了,屬於我了,還會是不該有的心思嗎?」
青玉擔憂地喊著我:「小姐。」
我看向她:「青玉,你也覺得我不配當皇後嗎?」
青玉搖頭:「小姐配得上世間所有的東西。」
我對她笑了笑:「所以隻有你愛我。他們全都虛偽至極。」
「我想明白了,當皇後沒用,我要當皇太後。」
青玉面色震驚。
15
我被禁了足,但皇帝還是每天晚上來找我睡覺。
白日裡和他吵了架,他晚上來的時候,我態度冰冷。
他沒有搭理我,洗漱完後自顧自地上了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閉眼睡了。
我有些生氣,高聲喊來青玉給我打地鋪,不和他同床。
「夜裡地上寒涼,小姐不如去偏殿睡吧?」青玉柔聲勸我。
我瞪著她:「這是我的寢宮,我為什麼要去偏殿睡?我就要在這裡睡。」
青玉隻能給我打了地鋪。
我躺在地上,氣得睡不著,於是開始哭。
剛開始是幹嚎,後來有些真情實感了,竟然真的哭出了眼淚。
皇帝似乎是嘆了口氣,下來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抱著被子一邊哭,一邊質問他:「我真的不能當皇後嗎?」
皇帝目光沉沉,說出的話也十分無情:「不能。」
「為什麼?」
「薛容的背後站著太後和國公府。」
「聖上不站在我身後嗎?」
皇帝沉默下來,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頂,聲音低沉:「陸嫣,太後不是朕的生母。」
「可您是聖上。」
皇帝的手停了下來,神色晦暗:「國公府在朝中的聲望如日中天,薛容坐主中宮,朝野便有清明安定,她是最好的皇後人選。」
我看著他,心中有些同情,或許流露了出來,他一把捂住我的眼睛,將我壓倒。
我正要掙扎,忽然想起要做皇太後,瞬間躺平。
皇帝 32 歲,膝下隻有一位皇子和六位公主。
皇子 5 歲,中宮所出,佔嫡佔長,尊貴非凡。
青玉說著打聽來的消息,面色逐漸凝重。
我漫不經心地吃著西域進貢的葡萄,見青玉久久不說話,抬頭安慰她:「不要害怕,咱們宮裡都是皇帝的人。」
話雖如此,但我其實看不懂皇帝。
他是個復雜的人,會縱容我,寵著我,每天晚上來找我睡覺,在皇後面前護著我,甚至和我說一些政事,也會呵斥我不要有非分之想,讓我安分守己。
我會在明面上拿他喜歡我作為籌碼提要求,但我從沒有在心裡真正地認為他愛我。
母親和父親青梅竹馬,相愛十載,最後依然含恨而終。
可見愛情都是虛偽的,男人全都不可信。
但我又確實想不通他為何待我這般好,畢竟我又沒有像薛容那般的家世。
思來想去,我隻能暫且認為他就是一個好色之徒,貪圖我的容貌。
這也沒關系,隻要於我有利就好。
16
春去秋來,一年過去,我終於有了身孕。
太醫院的方院首診出喜脈時,我簡直要高興瘋了。
謝天謝地,我做皇太後的計劃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正志得意滿之際,得到消息後匆匆而來的皇帝卻忽然秘密杖斃了一個正要出去報信的宮女。
我看著她被拖走後留下的血跡,一時間有些意興闌珊。
皇帝封鎖了我有孕的消息,除了太醫院的方院首,以及貼身照顧我的四個宮女和青玉外,再沒有人知道。
夜裡,我再度從夢中驚醒,發現皇帝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眸中浮浮沉沉。
記憶裡,父親也曾這麼看著母親。
我不喜歡這種目光,於是翻過身背對他。
皇帝語氣溫和:「日後行事要穩重些,不可再四處蹦竄,貪食吃涼,動不動發脾氣——」
我「騰」地坐起來瞪著他。
皇帝見狀笑了笑,重新躺下。
「平日安分呆在宮裡,最好不要和其他嫔妃接觸。」他淡聲道。
我背對著他,翻了個白眼。
拜他所賜,我從前也沒和哪個嫔妃親近過。
17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來到中秋,皇帝按傳統在御花園裡設家宴。
我不想去,他卻讓我必須參加。
「太後今年特地從護國寺回來過中秋,你如今身為貴妃,不露面不合適。」
我忿忿接過青玉手中的養胎藥,用力喝了一大口。
這是我入宮來第一次見到太後,她長了張和薛容十分相像的臉,此刻正眯著眼睛挑剔我。
「果然生了副妖媚的模樣,難怪入宮一年就爬上了貴妃的位置。」她轉頭看向皇帝,似笑非笑道:
「皇帝,你這一年可有好些荒唐。」
皇帝在她身邊垂首聽訓,一副母慈子孝的畫面。
他們坐在最上面的三個寶座上,其他所有的妃嫔都坐在階梯下方。
絲竹簫聲起,站在中心的舞娘翩翩起舞,身姿極為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