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撥弄著眼前的菜餚,陳嫔生的如安公主忽然邁著小碎步走到我身邊。
「幹什麼?」我挑眉問她。
她白嫩嫩的小臉頓時紅了起來,清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聲音軟糯,「陸母妃,我能吃你的茯苓糕嘛?」
我看向陳嫔,她正面色緊張地盯著這裡,面前的幾個糕點盤都已空空蕩蕩。
瞟了眼如安公主有些圓滾的肚子,我皺起眉:「小孩不可貪吃,趕快回你母妃身邊去。」
如安公主的眼睛紅了起來,她今年剛滿五歲,生得粉雕玉琢,惹人憐愛。
此時見她有要哭的趨勢,我急忙離她八丈遠。
如安公主卻快速地抓起我桌上的茯苓糕往嘴裡塞。
她嘴巴吃得鼓鼓囊囊,一塊又一塊地塞進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餓了許多天。
我驚愕地看著她,卻見她忽然身子頓住,吐出一口混著食物殘渣的血,緊接著耳朵,鼻子,眼睛裡都有鮮紅的血溢出,然後轟地倒地了。
所有的絲竹簫聲霎時停止,原還熱鬧的宴席一片靜寂。
陳嫔發出一聲刺耳銳利的尖叫,瘋了般地撲到如安公主身前,抱住她的身體語無倫次道:「安兒,安兒你怎麼了?太醫,太醫呢?」
皇帝從上面疾步下來,半蹲在如安公主身旁。
太醫還沒到,如安公主小小的身體不斷抽搐著,慢慢地沒了動靜。
陳嫔顫著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後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皇帝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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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已經被侍衛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出去。
薛容和太後從上座緩緩走下,神色嚴肅冰冷。
場面一時安靜得嚇人。
匆匆趕來的太醫檢查如安公主吃過的食物,銀針插在茯苓糕上驟然變色。
18
我抓著青玉的手猛地向後倒退一步,再抬頭時已對上了太後銳利的目光。
「把陸貴妃押下去。」
我挺直腰身:「為何押我?」
「謀害皇嗣。」
「有何證據?」
「桌上的茯苓糕就是證據。」
「我與如安公主從不相識,方才眾目睽睽之下,也是她主動跑過來搶的糕點。太後娘娘僅憑這碟茯苓糕,如何能斷定是我謀害公主?難道不是有人想害我,卻被如安公主誤食了嗎?」
「巧言令色,」太後冷笑,「既在你桌上,定然與你脫不了幹系。」
「太醫院查出毒了嗎?」皇帝突然站起寒聲道。
「回稟聖上,是砒霜。」
「後宮怎麼會有砒霜流通?」薛容皺眉。
劉太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面色驚恐:「娘娘恕罪,太醫院半年前曾有一次藥草失竊,裡面就有半包砒霜。」
薛容面無表情:「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沒有記錄?」
劉太醫頭磕地:「我們當時抓住了偷藥的宮女,但她是貴妃娘娘宮裡的人,說是受主子指派。為了保住貴妃娘娘清譽,我便私自做主將此事瞞了下來。不想惹出今日禍事,還請皇後娘娘責罰。」
我定眼瞧他:「她叫什麼?」
「芯竹。」
「芯竹?」我跟著念,忽然笑了出來。
那日皇帝秘密杖斃的宮女,原是如此有用的一步棋。
活著,可以一直充當耳目。死了,也可以成為我謀害皇嗣的證據。
一張大網避無可避地撲過來,我站在正中央,靜靜地看著她們演下面的戲。
薛容似笑非笑:「還請陸貴妃把那個宮女交出來。」
我不說話,隻看向皇帝。
宮女已經死了,如今是死無對證,辯無可辯。
所以你會怎麼選?
皇帝沉默,許久,目光落在了青玉身上。
下一瞬,青玉跪了出去,恭謹地以頭叩地,認罪道:
「半年前是奴婢指派芯竹偷的藥草,。。。」
我的大腦轟得一聲炸開。
青玉編造一個又一個謊言,將所有的罪名攬在身上,最後維剩——
「貴妃娘娘天真單純,才會受我欺騙蒙蔽,錯信於我。」
19
她的謊言不算高明,但對皇帝而言已是足夠。
既能將我保住,又不會明面上和太後對立,可謂是兩全其美。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皇帝,近乎哀求道:「青玉是我唯一帶進宮的人。」
皇帝卻面色淡然地避開我的目光,隻令宮女送我回去。
我看著他已然松開的眉頭,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恨意。
太後和皇後的面色並不好看,主動認罪的青玉打破了她們的計劃。
其餘的嫔妃或是害怕,或是興奮,或是漠然。
一一掃過所有人,最後,我看著垂首的青玉,輕聲道:「砒霜就是我下的。」
滿場愕然。
我對她們笑得燦爛:「一個侍女,哪來那麼大的本事?自然全是我做的。」
「陸嫣。」皇帝暴怒,聲音陰沉地嚇人。
我用力地拽著青玉,對皇帝大聲道:「她是我的人。」
「呵,真是主僕情深。」薛容笑得諷刺,眉眼間是隱藏不住的得意。
我沒有再吭聲。
皇帝立刻下令讓我禁閉宮中,太後皺著眉喊他。
「母後,她已有身孕。待孩子生下後再行處罰吧。」皇帝的面色格外疲倦。
太後神色更是不滿:「皇帝,她腹中是你的孩兒,如安就不是了嗎?謀害皇嗣如此大罪,怎可這般囫囵?」
皇帝面色冰冷,看著太後一字一句道:「母後說的是,謀害皇嗣是大罪,不可饒恕。」
「罪人陸氏,降階庶人,幽禁冷宮,皇嗣出生後另行懲處。其母家教導不力,滿門抄斬,親族中人五世之內不得科舉。」
腹部忽然傳來一陣疼痛,我昏倒在地。
20
再睜開眼時,我已經躺在了破敗不堪的冷宮裡。
牆壁拐角處的蜘蛛勤勤懇懇地結著網。
我眨了眨眼,青玉將一勺湯藥遞與我唇邊。
她的眼睛通紅,顯而易見的哭過。
我靜靜地看著她,奇道:「他們被抄斬,你很難過?」
青玉的手微微顫著:「小姐,陸府畢竟是您的娘家,何苦因為奴婢一人搭進去那麼多條性命呢?」
「他們又沒有你重要。」
「老夫人該恨死您了。」
「恨就恨唄,我又不在乎她。」
冷宮裡隻有我和青玉兩個人,這裡很大,我每天樂得逍遙自在。
青玉卻闲不下來,每天都做許多活,一旦得了空,便怔愣地坐著,逐漸雙眼通紅。
我看著她,有時覺得奇怪,有時又覺得煩躁。
我體會不了她的情感,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陸府 78 條人命背在自己身上。
自找苦吃。我嘟囔著翻過一頁小人書。
皇帝有時會悄悄來看我,但從不說話,隻背著手沉默地看著我。
中秋一宴後,他與太後等人徹底撕開了臉面。
朝堂爭鬥紛雜,他的臉上總有倦容, 顯得越來越蒼老了。
我挺著肚子圍著他嘖嘖嘆氣,勸誡他再努力些, 爭取早日把我放出冷宮。
他冷著臉聽完,掉頭轉身就走。
神經病。我在心裡偷偷罵他。
月份逐漸大了,青玉待我越加小心謹慎, 冷宮門口也加強了防衛。
我難得的有些焦慮,時不時站在宮牆下唉聲嘆氣。
青玉安慰我:「小姐不必害怕,穩婆早就備下了。」
我憂慮地望著她:「也不知道皇帝打倒薛家後會不會立我為皇後。」
青玉覺得無語:「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想這個。」
我隻好換一個憂慮:「不知道我生的皇子以後能不能立我為太後。」
青玉木著臉:「您也可能生下一個公主。」
我沉思一瞬:「公主也可以當皇帝嗎?」
青玉拒絕和我再交流, 我隻能望著天, 繼續憂愁。
正式生產的那天在深冬的傍晚, 風雪交加,一派肅殺之意。
肚子突然發動,我痛得面目扭曲,躺在床上鬼哭狼嚎。
青玉在一旁急得流眼淚。
幾個穩婆圍著我, 不停地喊:「加把勁兒啊,娘娘。」
我卻使不上勁, 越來越疲乏。
又過了許久,一個穩婆忽然驚叫一聲, 然後匆匆地趕了出去。
難產。保不住。要沒了。。。
周圍的聲音瑣碎又密集。
我仰頭看著屋頂, 心頭忽然無比地平靜, 甚至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
21
父親答應了祖母納妾的要求後,母親就一病不起。
直到正式迎妾進門的那一晚, 屋裡所有的丫鬟都被派遣了出去。
我坐在母親的身邊,親眼看著她的神色由悽離逐漸變得狠絕, 最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嫣兒,掐住母親的脖子。」她的聲音氣若遊絲,又帶著某種蠱惑。
我搖頭。
她的臉立刻變得怨毒起來:「你也幫他是不是?」
我急忙搖頭。
她的面色和緩,又露出那種蠱惑的笑容:「那就掐住我的脖子。」
我癟著嘴:「你會死的。」
她得意地彎唇:「我就是要死在這一晚。」
我歪著頭看她, 一動不動。
她開始生氣,謾罵,甚至生出力氣扯住我的手掐著她的脖子,神色癲狂道:「用力。」
我下意識地縮緊手,她猛地咳了起來,臉色逐漸散發出一種灰白的趨勢。
「要怨—就怨你—的父親—吧。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東西, 你—以後不—要上—當受騙。」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不知怎的,手勁越來越大, 她的眼珠越來越突, 露出了大片的眼白。
「記—得—給我——報仇。」
說完,她帶著高興得意的笑, 徹底閉上了眼。
我松開手,怔怔地看著她。
好一會兒,給她蓋好被子,像往常一樣抱著她入睡。
22
後來, 我一直按照囑託, 仇恨她說的每一個人。
即便夜夜驚夢,也從沒有後悔過。
然而現在,我忽然有些迷茫。
十二年後的這個夜晚,我的孩子奔赴後塵, 即將要殺死我。
我沒理她,隻一個勁地盯著父親的眼睛道:「昨晚我娘託夢讓我學的,她覺得有人要害我。」
「全卻」我隻能把所有的祝願給這個孩子。
祝願她不要去愛人。
祝願她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意識逐漸潰散。床邊青玉哭得很傷心,門外似乎隱隱有皇帝暴怒的聲音。
我今年 18 歲了。
既沒有當上皇後,也沒有做成皇太後。
卻也沒有什麼遺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