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唇,深呼吸了一口。
宋雪重躺在床上,蓋住眼睛。
我別開視線,起身道:
「你好好休息。」
……
裴燃在樓道裡。
上次也是這樣的場景。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心裡記掛著病房裡的人。
如今角色互換了,臺詞也沒什麼新意:
「他醒了?」
「嗯。」
我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聽見了多少。
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裴燃的耐心先我一步耗盡,大概是被我的沉默刺激到了,開口竟有大半的委屈:
「林緣,你是不是拿我當替身?」
「宋雪重是你苦等多年的白月光,而我是你用來排解消遣的工具人。」
Advertisement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會跟我在一起的對不對?」
說到最後,他顯然已經認定這是事實。
音量一再地拔高,樓道裡的聲控燈被震得明明滅滅。
裴燃眼中似有水光閃過,一句話重復地問:
「我和他,你真的分得清嗎?」
他為了這個答案,向前傾身彎腰,到一個和我平視的高度。
這個動作上次出現,是我跟他告白那天。
大學校園裡擦肩而過的心悸,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和模樣。
後來在課堂、食堂、圖書館,制造偶遇,突發意外。
我是真的喜歡他,真的努力追上的他。
傍晚風緩,我鼓足勇氣,磕磕絆絆,緊張地等待裴燃的答復。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著?也是這樣看著我,笑彎了眼睛,溫柔從弧度的邊緣溢出來:
「我也喜歡你。」
斬釘截鐵。
現如今我也用同樣的語氣,回答他:
「分得清。」
「我明確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裴燃。」
「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替身,也絕對不會混淆你和宋雪重。」
因為那樣是侮辱三個人的事情。
可為什麼,你們都要逼我問心有愧呢?
16
我的答案應該是讓裴燃滿意的。
他驚喜到壓不住上揚的嘴角,迫切地想來擁抱我。
但被我躲開了。
「我是喜歡你的,說實話,到現在我也無法完全舍棄這個感覺。」
「但那又如何呢?」
裴燃不理解,還因為我的躲避而逐漸煩躁:
「既然感情還在,我們就繼續在一起啊!」
「沒有必要。」
我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主動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裴燃,我們談戀愛,本來就有分手這樣的結局。」
「但人生不隻有戀愛,誰離開誰,都可以活。」
裴燃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宋雪重在掛水,離不開人,怕回血。」
轉身之際,我留下這句話。
不意外地察覺到他呼吸一窒。
場景重合,我受過的委屈,被我自己毫不在意地揭開。
他必須難堪。
在這個慘白的樓道裡,裴燃壓抑的哭聲被大雨蓋過。
而我離去。
我清楚明了,此時此刻,我越坦然,他就越受折磨。
我是釋然了,也希望他同樣。
但報應分明,他當然不能免俗。
……
醫院那天以後,裴燃完全變了個人。
他不再耽於玩樂,桀骜難馴。
開始學得有禮有節,收斂脾性。
這些我都是從別人嘴裡聽來的。
因為他的改變太巨大,所有人都在談論。
他來找過我,好幾次。
假裝偶遇,真的偶遇,還有蹲守等等。
他認真地告訴我:
「林緣,我不會放棄的。」
我笑笑,權當是他的不甘心和不服輸。
太子爺的諾言沉重得很,落在人身上,太痛了。
但沒想到,我不相信的東西,有人信了。
那就是裴燃的母親。
彼時的我剛幫宋雪重搬了新家,整理收拾好,一身疲憊地撞上了她的豪車。
裴夫人保養得當,一襲旗袍大方典雅。
她看不上我家樓下的咖啡廳,寧願在車裡不下來。
我隻能選擇遷就,好在內飾奢華舒適,我偷摸打了個哈欠,等她說明來意。
「林小姐,好久不見。」
這話說得有水準,好像很熟稔。
可我們之前分明沒有過照面。
她邀請我赴宴:
「阿燃最近懂事了不少,我很欣慰,聽說是林小姐的功勞,就想感謝你。」
「您說的哪裡話,裴少爺本來就是人中龍鳳,我怎麼好居功呢?」
我實在不擅長這種腔調。
裴夫人掩唇輕笑,終於肯正眼瞧我:
「好孩子,我也不跟你繞彎,直說了吧。」
「阿燃喜歡你,想要你。他難得這麼上心,我不舍得他失望,所以來幫把手。」
她說得真心誠意,如同世上所有慈母。
卻字字都帶著上位者的高貴優越。
把我當成是一個不太好買的玩具。
我褪去溫和,隻剩最後一點禮數:
「您既然來,想必應該明白,我是不願意的。」
我婉言拒絕:
「飯就不去吃了,您請回吧。」
17
「等等。」裴夫人喊住我,「長輩沒說完話就走,你這樣的貨色,我確實看不上。」
她命人鎖門開車,在我驚怒的目光裡輕飄飄地繼續道:
「但阿燃喜歡,還為了你改變自己,你就有了價值。」
「之前不在意,是覺得你翻不出什麼花樣來,沒想到比徐家的爭氣。」
她似乎也看不上徐思月,言語間多有嫌棄。
「徐家的丫頭片子,白日做夢,痴心妄想,還不如你。隻要你聽話,其他的我都會幫你擺平。」
「你隻需要好好地陪著阿燃,愛護他、鼓勵他就可以。」
「哦,對了,你是喜歡他的吧?」
裴夫人表情無奈且為難。
「阿燃要人也要心,我總得多費點力氣,確保萬無一失。」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冷聲道:
「你做了什麼?」
裴夫人手指點了點面前的平板,示意我看。
上面細細羅列了幾份資料,有父母的生意,有好友的工作,還有宋雪重。
我越看怒火越盛,裴夫人仍舊輕笑:
「你善緣結得多,軟肋也好找,從這方面看,阿姨很滿意。」
「乖一點,他們就能好好的。」
我氣得手發抖,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這麼明目張膽地威脅,她是真的心狠,也是吃準了我不敢反抗。
車子駛進裴家,我被拉去換衣服。
按照裴燃喜歡的樣子,從頭到腳裝扮好。
宴會廳觥籌交錯,所有人到這裡來是為了慶祝。
裴家太子爺在生意場上初露鋒芒,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加上浪子回頭的前情提要,稱得上是涅槃蛻變的佳話。
所以,我就被裴家當作一個獎勵,在慶功宴上送給他。
還得是以驚喜的、意想不到的方式。
裴夫人當眾誇贊了裴燃,說了一堆在我聽來極其凡爾賽的話,最後一句進入正題:
「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向大家介紹阿燃的未婚妻。」
「?!」
眾人都猝不及防,其中尤為明顯的是裴燃。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隨後演變成憤怒。
但這些濃烈的負面情緒都在見到我之後瞬間消失。
「——林緣小姐,就是我為阿燃選定的未婚妻。」
在所有人的目光裡,我緩步走向他。
此刻的裴燃就是被天降餡餅砸中的幸運兒。
激動得手指都在發抖,語無倫次:
「真的,真的是你,居然是真的?」
我勾了勾嘴角:
「是我。」
然後揚起手,狠狠地賞了他一個耳光。
18
「再打一個也可以。」
裴燃捂著臉,笑容仍舊掛在臉上。
他沒有生氣。
甚至說,他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反應。
而裴夫人也同樣沒有怒火,而是無奈:
「別鬧啦,都按你說的宣布消息了。」
她在說什麼?
她臉上寫滿了對我的縱容,一副對我的行為不忍管教的樣子。
「女孩子嘛,作一點也沒關系,阿燃喜歡,我也不會說什麼的。」
她當著眾人的面,張口就來。
「已經聽你的訂婚了,就別鬧到臺面上來了,不好看。」
「我什麼時候提出要求要訂婚了?我沒有!我已經不喜歡裴燃了!」
聽聞這話的裴燃臉色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復。
他抓住我的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寵溺地道:
「讓你打,讓你打,別說氣話。」
裴夫人也應和:
「就是,都跟媽媽坦白了,還不承認?」
她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音頻。
是我的聲音:
「是,我是喜歡裴燃,訂婚我願意的。」
「我沒……唔!」
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這是惡意剪輯的!
可沒有人聽見我的辯白。
裴燃強硬地抱起我,親吻吞沒所有字句。
還有眼淚。
怪不得他說不會放棄。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他們串通好的局。
又或者是交易。
是裴燃浪子回頭,裴家需要支付的獎勵。
但不管什麼樣的陰謀,最終都導致我又變回裴燃的附庸。
宴會上的詭計,我分辨無門。
裴家變成了大方容忍的受害者。
所有的輿論流言都指向我。
說我不自量力,恃寵而驕。
說裴家心軟大方。
我被斷了與外界的聯系,軟禁在裴家。
一切都如裴夫人想的那般。
有了我在,裴燃專心致志地學習掌管企業,做一個合格優秀的繼承人。
她心情頗好,便開始教我身為裴家兒媳婦要會的東西。
「你好好做,你擔心的人自然就會沒事。」
她指的是我父母。
我們家並非大富大貴,隻是小工廠。
裴夫人找人下了大訂單,所有工人加班加點趕工。
她太懂如何拿捏我們,也能很輕易地擊垮我們。
我可以自私地不在乎父母,但我不能不在乎工人的家庭。
訂婚的消息傳出去後,她也往我家裡送去了請柬。
結婚請柬。
意思是結婚之前,我都不能離開他們的視線
還美其名曰,雙喜臨門。
但這個門,不是我想要的門。
我被鎖在裡面,直到季節變換。
快入冬前,裴燃說帶我出去轉轉。
新房的布置都在他的自欺欺人裡完成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些個人愛好的小裝飾。
我們往商場去,在那裡,我見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人。
19
在裴家這段時間裡,我曾經見過徐思月一次。
隻不過沒講幾句話。
因為她一上來就怒氣衝衝地罵我: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也不知道她在什麼時候誤會了我,對我有了錯誤的期待。
徐思月眼裡盈滿淚水,嘴上毫不留情:
「林緣,你可真會演戲釣人啊,耍別人很好玩是嗎?!」
眼淚,又是眼淚。
我和她的每一次見面,好像都少不了這個。
那個時候我想,她先哭了,我的眼淚就不值錢了。
我沒打算回嘴,她先被趕來的裴燃帶走了。
我遠遠看見他們拉扯,徐思月捂著臉跑開。
她就像破鏡重圓劇本裡的女主角。
落魄千金,重逢青梅竹馬,但是他身邊已經有了另外的人。
大多數時候,我這個角色都是惡毒不知道好歹的女配。
最後女主角正義出擊,把我驅離男主身邊。
徐思月要是再壞一點就好了。
把我趕走,救我一命。
轉念一想,我又覺得羞愧。
不應該這麼揣測她,是我自己沒用,怪不得別人。
現在回想,在徐思月的劇本開始之前,我和裴燃是畫過未來藍圖的。
當時我說,希望在以後能夠養隻小狗。
所以他帶我去了寵物店。
毛茸茸的小狗崽子肉墩墩的,好幾個都撞到我小腿。
奶奶的,又有活力的叫聲,也很治愈。
裴燃挑了個好看的項圈,蹲在我身邊問喜歡哪一隻。
「隻要你喜歡,我都會給你。」
算了吧,和我一起被關著嗎?
我的興致一下子跌落谷底,笑意褪去。
身後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
「搞錯了,你不知道她現在喜歡貓的嗎?」
我猛然回頭。
聲音的主人逆著光,笑盈盈地問:
「小緣,今天你打算接誰走呢?」
20
是宋雪重。
是他。
我騰地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幾個月不見,他瘦了很多。
本來就不是壯實的體格,現在更顯得清瘦。
臉色也不算很好,唇色蒼白。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張嘴後竟是無言。
裴燃如臨大敵,一下子就擋住了他。
「這家你不喜歡,我們就去別家。」
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就走。
我在平日裡的相處,已經不那麼抗拒了。
因為我知道沒有意義,無非徒添疲憊。
但這次不同。
我用盡全身力氣站在原地,不肯走。
裴燃回頭的眼神裡已經染上危險的底色。
可我仍舊不想屈服。
宋雪重倒也不在意,語氣還是熟悉的輕快:
「聽說你們結婚,我準備送個禮物。」
「也算是生日禮物吧。」
他給了我一個淺淡的笑容,話語間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