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底下無新事。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隱瞞新住處的地址。
也毫不客氣地讓他們送到了樓下。
下車的時候我和他們道謝。
徐思月降下了一半車窗和我告別。
裴燃卻是跟了下來。
他喊住我:
「林緣。」
「這麼久不見,不一起吃個飯嗎?」
「沒必要。」
我頭也不回,他急聲道:
「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再繼續接觸隻會越來越不堪。
但裴燃固執地擋住我:
「談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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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過去,從他眉宇間看到了熟悉的傲氣。
仿佛突然活過來一般,裴燃挑挑眉,是他一貫不容人拒絕的口吻,這次邀請的是宋雪重:
「這位青梅竹馬也是,敢來嗎?」
「吃飯有什麼不敢的?」
宋雪重好笑道。
「隻是我要休息,還要和小緣一起採購打理,這幾天恐怕不行。」
裴燃的表情龜裂一絲,咬咬牙才保持住。
他胸膛起伏了下,直接定了時間:
「到時候我來接你——們。」
然後轉身上車。
車子飛速駛離,很快就看不見了。
宋雪重拖著行李喊我開門,上樓前我回了次頭,又看了一眼。
車如流水,華燈初上。
「怎麼,心軟了還是心動了?」
身邊的人似笑非笑。
我垂下眸:
「……隻是覺得有點滑稽。」
總是在搖搖欲墜之時,才想起來要挽留。
那就別怪結果回天乏術,屍骨無存。
11
裴燃再來的那天,天氣不好,山雨欲來的。
倒是很符合鴻門宴的氛圍。
我不想再重復之前的窘境,坐上了副駕駛。
卻沒想到裴燃還給我留了個「驚喜」。
他今天穿著的是我買的衣服,和宋雪重極度相像。
我往後看的一瞬間還以為是兩兄弟。
走在路上,怕是會混淆他們的背影。
包廂裡人不算多,但個個都是熟面孔。
徐思月也在。
進去的一瞬間我就後悔了。
氣氛嚴肅得猶如三堂會審。
疑惑和難堪的情緒像榔頭一樣敲了我腦門。
和裴燃在一起時,我就無法擺脫這種審視的目光。
他的朋友們從不曾把我當作一個獨立的個體來對待。
我是裴燃的女友,是他的「公主」,是他的附屬。
所以他們不用去記我的名字。
而現在分開了,沒有關系了,卻因為裴燃不甘心,我就要回來,繼續面對對方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不願意。
我也不想讓宋雪重陷入這種境地。
一隻手抵住我的後背,制止了我的動作。
宋雪重低頭對上我的眼睛,手上拍了拍:
「別怕,沒關系,往前走。」
「……好。」
各自落座,裴燃在我正對面。
我知道他選這裡的目的。
其他人負責套話,而他隻需要盯著我。
不肯放過我任何一個情緒波動和反應
宋雪重是靶子,所有矛頭都指向了他。
查戶口一樣地問話:
「宋是哪個宋啊?」
「寶蓋頭,底下一個木。」
對方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口氣不悅:
「誰說字了,我是問你爸是誰?」
宋雪重微笑,頗為真誠:
「我爸死了,我媽也死了,我是孤兒。」
「江城有頭有臉的人裡,所有姓宋的都和我沒有關系。」
「我和小緣青梅竹馬,我出國,她等我。我回國,她來接我。」
裴燃聽完後嗤笑,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看著我。
「你喜歡她。」
用的是陳述句。
宋雪重大方承認:「是的,我喜歡她。有問題嗎?」
小小的哗然。
要不是宋雪重提前按住了我的手,連我都忍不住想側目。
裴燃繼續問我:
「你喜歡他嗎?」
我抿了抿幹燥的唇,沒說話。
裴燃的眼底翻湧起血色,隨著我沉默的時間越久,血色越盛。
他端起杯子飲盡,用力地砸下去。
玻璃碎片劃破掌心,血和酒交纏滑落。
「阿燃!」
一旁的徐思月等人又驚又憂,都被他煩躁地甩開。
「那我呢?」
他起身走來,中途還被椅子絆得踉跄了下。
裴燃揪著身上的白襯衫,質問我:
「你說喜歡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他嗎?」
「我穿成這樣,抱你吻你的時候,你分得清嗎?」
12
「夠了!」我忍無可忍地喝止,拉著宋雪重起身,「我們走!」
「別走!」
裴燃用受傷的那隻手來抓我,被宋雪重打開。
他看著掌心,自嘲地笑了聲:
「林緣,你不回答我,是心虛了吧?」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副受害者的姿態。
他的朋友也終於拿到了我的把柄,全都開口指責我:
「不敢承認肯定是心虛啊。」
「還以為她多麼單純,原來在這裡等著呢。」
「就說是心機婊了,吃著鍋裡的望著盆裡的,真賤。」
宋雪重冷下臉,頭一次皺了眉:
「見過嘴髒的煞筆,沒見過這麼多扎堆的,怎麼了各位,剛從糞池團建回來?」
「你!」
「我什麼?離遠點,臭氣燻著我們了。」
宋雪重嘴皮子利索得很,懟得一眾人啞口無言。
還是付詢撐著最後一口氣挑撥離間:
「我們裴少這樣的她都騙,宋先生這麼自信,不怕翻車啊?」
宋雪重點頭:「嗯,知道他嫉妒了。」
……
有些話我本來覺得沒有必要講。
但人長了嘴,總不能是隻吃飯。
我問裴燃:「你丟下我去陪徐思月的時候,心虛過嗎?」
「這不一樣,我隻是想幫她……」
裴燃當即便反駁,被我打斷:
「沒什麼不一樣的,都是青梅竹馬,都是幫忙。」
「話說到這裡,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
「等等!」
這次攔住我的是徐思月。
她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來。
但固執地不肯讓開。
其他人回過神,不懷好意:
「來都來了,不喝一杯說不過去吧?」
「好。」
我爽快答應,摸起酒瓶就準備灌
然後被一旁的裴燃攔了下來:
「你幹什麼?」
他動作粗魯地奪下酒瓶,衝我大吼:
「醫生不是囑咐過你不能喝酒嗎?」
我平靜地和他對視:
「我知道。把酒給我。」
「林緣!」
裴燃咬牙切齒。
我也喊他的名字:
「裴燃。」
「隻要能離開,就算要求是這房間內全部的酒,我也會喝。」
13
對峙的結果是裴燃先敗下陣來。
但他神情中的頹然卻瞬間變成了狠厲,直指宋雪重:
「要喝,也是他來。」
裴燃揚起下巴,命令道:
「宋先生,請吧。」
不可以!宋雪重更不能喝酒——
我錯愕的表情被裴燃盡收眼底,他眸色沉沉,一把扣住我的腰。
熟悉的從背後環抱的姿勢,我看不到他的樣子。
但是卻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
裴燃貼著我耳邊,緩緩道:
「等他喝完,我就讓你走。」
「裴燃!你松手!」
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我的抗拒被他按下。
隻能徒勞地看著宋雪重拿起酒瓶,一點點飲下。
「小緣,沒關系的,別怕。」
「宋雪重!不能喝,你會……唔!」
肩上傳來刺痛感,是裴燃咬了上來。
他叼著我的領口邊緣,用唇瓣碾磨著那塊皮肉。
「……放開……」
我抑制不住帶了哭腔,眼前蒙上薄霧。
「不要喝酒,宋雪重……」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砰的一聲
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這小子怎麼暈了?不會是裝的吧?」
「拿水潑醒?」
我瘋了般劇烈地掙動,從來沒有過地失聲大喊。
嚇得裴燃松了手。
我顧不上其他,眼裡隻有暈倒的宋雪重。
「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快點啊!」
「你喊什麼啊?」有人不屑地回答我。
「裴少手都傷了也沒見你急呢。」
行。
我隨手拿起酒瓶,對著桌角狠狠地磕了下去!
液體和碎片崩裂的聲音清脆刺耳。
我瞪著他們,一字一頓地命令:
「去醫院,立刻!」
14
醞釀已久的暴雨毫不留情地落下。
室外一片嘈雜,室內卻安靜得很。
其實剛到醫院的時候,宋雪重就醒了。
他衝我眨眨眼睛,趁人不注意,告訴我他是裝的。
但我不放心,醫生就讓掛點葡萄糖。
裴燃滿手的血,被護士拉去處理手上的傷口。其他的人,應該是被我前所未有的狠勁兒嚇到,紛紛不敢靠近,正好清靜。
所以現在這裡隻有我和宋雪重。
「你真的沒事嗎?」
「我演技不錯吧?」
我倆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宋雪重诶了一聲,表情還有點不滿:
「別愁眉苦臉的,你還盼著我有事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
在他的目光中,我疲憊地低下聲音:
「我是擔心你。」
看見他暈倒在地的樣子,我真的感覺心都要蹦出去了。
如果是別人這麼跟我演,我能配合。
但是他的情況不一樣。
宋雪重在國外不是留學,不是工作,而是去治病的。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啦,我真的沒事。」
宋雪重抬手撫平我的眉頭,語氣一轉:
「一想到那個裴燃氣得要發瘋的樣子,我就好笑。」
「我就說那十幾本追妻火葬場的小說有用,讓你不看,差點吃虧了吧?」
他越說越雀躍,就像那晚我們在電話裡一樣。
宋雪重在了解我和裴燃之間的糾葛後,主動提議要幫我報復他。
原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知道他闲的時候都在看什麼,接著就給我發了好多本小說。
全部都是追妻火葬場。
還叫我學習人家的方式方法,勢必要虐死裴燃。
原本是打算回國後詳細籌備的,但沒想到時間點那麼巧,在機場就碰到了。
他倒也沒辜負那句自誇,隨機應變能力一流。
我從回憶中抽身,配合地附和道:
「嗯,多虧了你。」
但宋雪重神情卻淡了下來,他細細地看了看我,道:
「你好像並不開心,舍不得?」
最後三個字竟然有些譏諷的意味。
宋雪重:「他那麼對你,你還不舍?」
「不是。」
我辯駁,但我的確高興不起來。
「互相傷害,本來就不會讓人快樂。」
那些追妻火葬場的小說我都看了,無非就是男主後悔,察覺到自己愛著女主,所以挽回,所以認錯。
可既然愛,為什麼又會忽視,又會傷害?
事後的火葬場,隻會讓我感覺到悲哀和無奈。
但面對一心幫我的宋雪重,我還是滿心感謝和擔憂:
「你身體不好,我是怕你辛苦。」
他笑:「你供我治病,我幫你也算還恩,應該的。」
「演演白月光而已,挺新奇的。」
我看得清他眼裡並沒有笑意,也不願讓他誤會:
「你的確是我的白月光。」
我沒有說謊,青梅竹馬,白月光,兩個都是真的。
15
宋雪重愣住。
在我思索如何和他解釋的時候,他突然靠近。
「?」
「別動。」
宋雪重低聲道,我不解,但是照做了。
這個距離近到呼吸都交錯,宋雪重微微歪頭,鼻尖蹭過我的。
直到背對著的門口響起一段凌亂的腳步聲,走廊的燈光擠進來。
宋雪重這才放松地躺了回去,漫不經心地擺擺手:
「好了,去吧。」
「去哪兒?」
「裴燃剛剛在門口。」
「所以呢?」
「所以,這不就是我們一開始的目的嗎?」
他不再面對我,而是轉頭看向窗外。
接下來的每個字都好像被雨水打湿:
「他是愛你的,你還可以再選一次。」
「……」
「去看看唄,就當是驗收計劃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