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裴燃怒極,反而冷靜,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會給你發請帖的。」
言罷,他直接打橫抱起我。
直到上車的時候,我還在回味宋雪重神色的異樣。
他的狀態很不好,有種強撐的感覺。
他說送禮物,生日禮物。
我的生日早就過去,冬天過生日的人是他。
大腦突然炸開一朵煙花,震得我渾身發麻。
不會的,不會的,不對,我早就知道的,為什麼會這麼早,不……
「宋雪重!」
就在裴燃打開車門的空隙裡,我回身飛奔起來。
「宋雪重——」
等我一下,等等我,把話說清楚啊。
我在地下車庫裡瘋了一般地奔跑。
跑丟了鞋,跑錯了路。
但是我不想停下。
身後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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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燃有好幾次都差點抓住我的衣角。
但我還是不想停下。
在哪裡呢,我應該跑去哪裡才能擺脫?
「嘀嘀——」
眼前突兀駛來的一輛車逼停了我。
明亮的燈光刺痛雙眼,我腳下失去平衡。
「小心!」
然後跌進了牢籠一樣的懷抱。
裴燃的喘息比我還要劇烈,整個懷抱也在顫抖。
雖然我分不清是我在抖,還是我們都在抖。
我隻知道,我停下了。
那晚的大雨在我眼中從未停歇過。
我撕咬,扭打,掙扎。
最後變成泣不成聲的控訴:
「你放我走吧……」
裴燃沉默著把我拖回車子裡,像團巴一個玩偶一樣牢牢抱緊。
「不。」
21
到底還是回了裴家。
沒有買到小狗,我抱膝坐在浴缸裡發呆。
熱氣升騰氤氲,模糊了視野。
一個人影走進來,靠近,蹲下。
我手上被遞過來一條冰涼的鎖鏈。
一扯,便發出響聲。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狗。」
鎖鏈那頭連著項圈,項圈扣在裴燃的脖子上。
他跪在浴缸邊上,隔著水汽,低聲懇求我:
「你拿我當替身也好,當寵物狗也好,不要再想他了。」
「求你。」
何必呢?
高高在上的,早有預謀的裴家太子爺,也有向我下跪的一天嗎?
「沒必要這樣。」
我嘆了口氣,頹然抬手摸到他頸後,找到搭扣的位置。
聲音微乎其微:
「我不要這個。」
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哪怕他長跪不起,拋卻尊嚴地朝我汪汪叫,也不是我想要的。
「裴燃,別犯賤了。」
我不會心疼的。
……
婚禮那天下了雪,來的人也像雪花一樣紛雜。
裴家修改了傳統的流程,我直接上了臺。
站得高了點,我得以看清楚下面坐的人。
有我的父母,他們向我招手,笑得溫柔。
我也笑。
自己女兒的婚禮,卻坐在臺下,像個沒有姓名的賓客。
我還看見了徐思月。
她坐得比較靠前,神色不太輕松。
還有許多眼熟的面孔,但都不是我想看見的。
我找遍禮堂的每一個角落,試圖發現宋雪重的身影。
司儀卻不會給我這個時間。
他把我的手放進裴燃的掌心,詢問我的誓言:
「你願意嗎?」
「……」
「不願意!」
聲音是臺下發出來的。
我循聲看去,對方還大聲重復:
「這門婚事,我們不願意!」
22
站起來的是我的父母。
他們給我一個安撫的眼神。
「我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用怕呀。」
時隔多日的再見,開口割舍思念,全讓給寬慰和鼓勵:
「爸爸媽媽會妥善安置好所有的人,就算傾家蕩產,從頭來過,也不會讓跟著我們的工人受委屈。」
「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你也不要委屈自己。」
媽媽伸手,像是隔空摸了摸我的頭:
「不管怎麼樣,我們永遠都支持你。」
「所以,你要告訴大家,你不願意。」
媽媽……
眼淚瞬間湧出,我下意識地就想往下走,卻被對面的裴燃攥緊了手。
他哀求地看著我:
「不要。」
不要什麼?
不要說?不要走?
這都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
一旁的裴夫人也黑了臉,命令司儀繼續。
「林小姐,你願意嫁給裴先生嗎?」
「——肯定不願意啊!」
這次打斷的,是另一個更遠一點的聲音。
宋雪重站在門口,雙手圍在唇邊:
「她、不、願、意、嫁、啊!」
23
「誰讓你進來的?」
接連的打斷令裴燃黑了臉,但宋雪重不怕這個。
他晃晃手裡的請柬:
「不是你邀請我來的嗎?」
然後探頭和我打招呼:
「小緣,我來搶婚。」
我忍不住失笑。
從認識他開始,他就是這種輕松自在的樣子。
好像什麼事情到了他面前,都不是大事。
再難的坎坷,也都能過去。
裴燃氣得咬緊牙根,怒斥他閉嘴。
然後讓司儀繼續流程。
「啊、是,是,林小姐,請問你願意嫁……」
「我不願意!」不等他說完,我就開口拒絕,「我林緣,不願意嫁給裴燃。」
「我也不同意!」徐思月突然站起來,高聲道,「阿燃,你們不合適的,不要結婚。」
裴燃朝她怒吼:
「你也閉嘴!有你什麼事?」
「阿燃……」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和林緣根本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就像找到了發泄的出口,把全部不滿和憤怒都歸結到了徐思月身上。
但事實,並非如此啊。
場面越來越混亂了。
裴夫人不得不出來主持,她倒是保持著一貫的做派。
這樣的場面都能絲毫不亂,步伐平穩地上前道:
「大好的日子,再胡鬧我可就真生氣啦!」
手段也還是老樣子。
借著替我整理頭紗的動作,附在我耳邊低聲提醒:
「別忘了我說的話,掂量掂量你自己。」
如果是之前,我或許會忍,但今天不同。
我在乎的那些人,也不會想看我這種畏縮不前的模樣。
宋雪重把請柬折成紙飛機,嗖地一下丟過來。
裴夫人很少被人這樣冒犯,眉毛立刻就豎了起來。
「夫人,我知道你生氣,你先別氣,攢著,等我說完一起氣。」
「裴家家大業大,這麼些年都由夫人操持,肯定很辛苦。再加上底下人不識好歹,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夫人煩得籤錯幾個字,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宋雪重手裡握著一個黑色的 U 盤,像拋石子一樣把玩著。
他意有所指,裴夫人的臉色倒是沉靜了下來。
但我知道,她在緊張。
裴家在江城說一不二,難保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宋雪重應該是早有準備。
倒是符合他一如既往的做事風格。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順利地走上臺前,向我伸手:
「禮物送到了,今天換換,我接你走吧。」
24
這隻手蒼白纖瘦,正在不停地顫抖。
是肉眼都能清楚捕捉的幅度。
他撐不住了。
宋雪重故作輕松的表面下,是已然無力的軀體。
「快點。」
「她不會跟你走的。」
宋雪重和裴燃同時開口。
到了這一步,裴燃還在自欺欺人。
但我無力跟他掰扯,隻想握住眼前這隻,等了很久的手。
「林緣!不要走!」
就在要碰到的前一秒,裴燃發瘋地衝過來。
那隻手隻能轉了個彎,擋住了對方。
或許有那麼一瞬間,指尖擦過,留下冰涼的觸感。
然後融進我的血液裡,迅速結冰。
我置身冰天雪地裡,渾身僵硬。
看見宋雪重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如同崩塌的雪人。
「宋雪重!」
25
世間有個不成文的定律。
大事降臨的時候,天氣都不會太平靜。
救護車頂著灰色的雲朵,寒冷的空氣流動緩慢,被它甩在身後。
我坐在急診室外。
身上是冷的,但思緒是燙的。
所以它會往上飄,在慘白的燈光下。
期待一場大雪的降臨。
「……」
身旁突然投下一片陰影,我抬頭。
是徐思月。
她的影子投在我堆疊的婚紗裙擺上,灰撲撲的。
「對不起。」
「謝謝你。」
我倆前後腳開口,她愣住。
「謝謝你的幫忙。」
我勉強扯動嘴角,輕聲說道。
徐思月做過護士,她有本能。
宋雪重摔在地上,幾乎了無生息,是徐思月及時採取了急救措施。
我是真的很感謝她。
徐思月沉默半晌, 哭了:
「對不起,林緣,也謝謝你。」
她安慰我:「一切都會好的,別擔心。」
我接受了這個祝福, 不去反駁。
盡管我知道結果。
她主動抱了我一下。
這一刻, 我們拿的不再是破鏡重圓劇本, 也不是追妻火葬場劇本。
是兩個女主角在交叉的人生線上短暫的會晤。
不必做朋友,也無須多言。
我恭喜她也釋然了。
急診室的燈光熄滅,醫生垂著手走出來,我知道,輪到我面對下一章了。
「你是病人家屬嗎?」
「是的。」我點頭,「我是病人唯一的家屬。」
26
宋雪重是孤兒。
他被撿到的時候下著大雪。
所以他大言不慚地向我宣布, 隻要下雪,他就過生日。
我打趣他:「那你一年豈不是要長好幾歲啊?」
宋雪重一副正中下懷的表情:「這樣不好嗎?可以做同齡人。」
「……」
他是因為先天不足,醫生說活不了多少歲,才被拋棄的。
後來我認識他,攢錢,聯系人脈,送他出國治病。
他回來的時候,騙我說治好了。
在聽說我的事情後,躍躍欲試地要替我出氣。
我知道,他是想幫我,回報我的恩情。
可是, 可是……
我提著裙子往外走時, 看見等待已久的裴燃。
他像一堆即將熄滅的柴,被冬日的風吹得七零八散。
我看著他張嘴,欲言又止。
最終隻說了一句:
「林緣, 你恨我嗎?」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 感情是綿延流動的。
愛是生長的, 恨幾乎無從談起。
不像現在, 冰天雪地,萬物休憩。
一切都沉寂下去, 變得沉重繁瑣。
彼此都穿上厚實的衣物,裡三層外三層。
說話也習慣性地套殼子。
在這句話下被包裹的真實想法,顫巍巍地露出頭來。
「你恨我嗎?」
「你愛我嗎?」
裴燃在我面前懺悔告解, 眼睛卻不敢直視我。
「我害了宋雪重,你會恨的,你恨我一輩子吧!」
神會寬恕罪行。
可這不是他的罪, 我也不是神。
我告訴他,不會。
「宋雪重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
「不是你的錯。」
「和你沒有關系。」
「都是我。」
「他也沒有要賴上你的意思, 我替他向你道歉。」
「對不起。」
27
說罷, 我和他擦肩而過。
不管身後的痛哭聲如此刺耳。
我抬頭,天空中飄散無數雪粒。
手心裡的 U 盤,是宋雪重最後送給我的禮物。
這副小心珍愛的模樣令所有人大跌眼鏡。
「(才」這是宋雪重用自己換給我的自由。
「小緣,你隻是談了一個失敗的戀愛而已,你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的,宋雪重的死亡打開一個缺口。
我需要做的, 是以此為契機,撬動那些根深蒂固的山石。
等到雪停了,河流結的冰融化。
所有深陷其中的人爬上岸邊。
才叫真的回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