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你可別自作多情啊,我是因為你現在懷孕了。」
「要不是你現在懷著老子的閨女,我他媽怎麼可能……」
我打斷他,卻沒生氣。
「你怎麼就知道是閨女?」
陳白生又是一怔,隨即不自然地道:
「猜的。」
像是覺得自己剛才的回應不夠硬氣,他又梗著脖子道:「老子就喜歡閨女不行啊?」
我嗤笑一聲,「行。」
「閨女挺好。」
我摸著肚子喃喃自語。
其實我並不知道這個胎兒的性別。
在原本的時空中,這個孩子根本就沒有得到出生的機會。
我的思緒逐漸放遠。
原主的卷宗和陳白生的其他幾個案子不同,雖然被默認為陳白生的第一樁案子卻缺乏關鍵性證據,因此一直和其他卷宗分開放置。
我來警局的時間比較晚,對這件案子的了解並沒有那麼多,隻依稀記得不少「證據」都是陳白生母親、繼父和弟弟的口供。
隻可惜做完口供後不久,這一家三口就都葬身於陳白生親手營造的火海,案件的當事人盡數不存,這起案子也就無從查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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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就算是我們最終抓到了陳白生,數罪並罰之中,也不應當有殺害原主這項罪名。
可除了陳白生以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有殺死原主的動機。
尤其,是在那種情形下……
我想到此處,忍不住攥緊手指。
「很晚了,睡吧。」
陳白生言簡意赅地關了燈。
「明天我送你去學校。」
我「嗯」了一聲,隻有在這種規律生活的要求下,才生起自己此時是位孕婦的自覺。
我忍不住看向身側和我分被而眠的陳白生。
他閉上眼睛時有一種和白日截然不同的溫順,眼窩深邃,鼻骨高挺,是漂亮又不失英氣的濃顏系的長相,當時登報時也因此引發了更為熱烈的討論。
黑夜模糊了他的側臉,總給人以不大真切的感覺。
我攥緊被角,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觸碰他的手。
他是刺向我的刀刃,卻也是我此時唯一能握緊的救命稻草。
想到他今天對我的態度以及對我腹中孩子的明顯期待,我深吸一口氣。
心底不願承認的那個念頭在暗夜中不安地浮起:
盡管穿越到了錯誤的時間點,但細論起來,我並非完全沒有感化陳白生的辦法。
以心換心,用愛謀愛。
這樣簡單樸素的道理,無論是對三歲的他,還是對二十三歲的他,都是適用的。
對吧?
4
雖說做了一晚上的思想準備,但剛醒過來便對上陳白生的臉,這種體驗對我而言還是太超過了。
我條件反射地一推,險些把他整個人推下床去。
「嘶——」陳白生煩躁地揉了下頭發,「程昭你謀殺親……」
他猛地頓住。
我也有點尷尬,弱弱地反駁:「誰叫你離我那麼近……」
陳白生嗤笑,「我離你近?你看看咱倆現在這姿勢。」
我向下看去,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腿正夾著陳白生的被子緊緊箍在他身上。
床上原本屬於我的那一半空空蕩蕩,就連被子都已滾落在地,皺成一團,好不可憐。
我:……
「對不起啊……」我眼巴巴地朝他露出個笑,「我也沒想到我睡相這麼差。」
陳白生一怔,飛速別開臉去,語氣更顯煩躁:
「道什麼歉,你又不是故意的。」
兩個人坐在床上,明明還是和昨晚差不多的姿態,此刻卻顯得格外別扭。
「我出去收拾。」
像是為了盡快從兩人逼仄而親密的空間中抽離,陳白生的身影簡直稱得上逃。
我坐在床上愣愣地看著他被門阻隔開的倉皇背影,心頭驟然湧上一個不確定的念頭:
這人不會是,害羞了吧?
外面一直靜悄悄的,良久,房門才被人敲響。
陳白生在門外喚我,「程昭?」
「來了!」我清脆地應聲,剛好也在此時打開門。
「你看怎麼樣?」我在他面前小轉個圈。
陳白生大概也沒想到我恰好開門,和我的距離超乎尋常地近,偏偏還要回答我的問題,素來冷靜的神情也添了幾分慌亂。
因為要回學校,我特意穿了條裙子,還化了淡妝,至少對鏡自照時自己看著還很滿意。
「挺好的。」他慌得不知該向何處看,直到看到我手中書包後才終於松了口氣,「包給我吧。」
我順從地遞給他,手指相碰的瞬間發覺他的手又是一縮。
我不免有些好笑。
不知何時,我已逐漸放下對陳白生的警惕心理。
畢竟他此時還不是未來那個惡名昭彰的殺人狂魔,如今的他在我眼中就和當初警校裡的那些男同學沒什麼兩樣。
可惜我臉上的笑容並沒能保持多久。
因為上車時雙手無所適從的人就變成了我。
我猶豫半晌,最後還是邁不過心裡那道坎,隻捏緊陳白生腰側衣擺。
「程昭,」陳白生沒回頭,聲音在風中不甚清晰,「抱緊點。」
我還沒來得及再做決斷,便被猛地顛了一下,立刻下意識抱緊他腰腹。
夏天人穿得本就單薄,體溫傳遞間,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陳白生輕咳一聲。
「這邊路況不好。」
我狠狠點頭,點到一半才意識到他看不見,忙又停止。
陳白生像是笑了一下,可摩託車周邊轟鳴,我猜是自己聽錯了。
下車時他塞進我手裡一個保溫袋,仍然言簡意赅:「早餐。」
我眨了眨眼睛,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想到了。
其實我本身並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但畢竟現在懷著孕,還是健康點好。
我接過袋子,非常真切地道了一句「謝謝」。
「不用。」
他擺了擺手便要走,我卻驟然開口:「那個……」
陳白生疑惑地看向我。
「你注意安全。」
他挑了下眉,似有訝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這才走進校門。
和陳白生相處是一個長線任務,拿到畢業證肯定會對未來有所助益。
更何況我也需要多了解下原主,才好更自然地扮演她。
我一邊想一邊打開陳白生做的早餐,是三明治,還散著熱氣,味道出人意料地不錯。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在我收拾的時候做完這麼多事的。
校園裡沒幾個人同我搭話,回寢室午休時另外幾個女生也在我推門而入的瞬間閉上嘴巴。
大家像是達成了一種默契,像原主這種沒有廉恥自甘下賤的人已經被排斥在潔淨的校園之外。
我一進門便看見自己的床鋪上被堆滿了雜物,各種衣服和盆盆罐罐堆在一起,簡直看不出來這是一張床。
幾個女生對視了幾眼,看好戲似地私語竊笑起來。
我平靜地看向她們,「這都是誰的東西?麻煩收一下。」
沒有人有動作。
我點點頭,「好,既然都沒人認領,我就自己收了。」
原主走之前或許還抱著以後回來的想法,在被褥上細細鋪了一層薄絨布蓋住。這倒是方便了我,我直接揪起絨布一掀,所有東西便「叮裡咣啷」地滾落一地。
寢室瞬間亂成一鍋粥。
「程昭你有病吧?發的哪門子瘋?」有個女生著急得一邊撿一邊罵我。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仍然平靜:「我在收拾東西啊,剛才問過你們了,這東西不是沒人要嗎?」
「你!」
她看我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可大概是被我的神情震懾住,最終也隻是從牙縫裡擠出句並不算狠的狠話:「你給我等著!」
我極度敷衍:「嗯嗯。」
經此一役她們都安靜如雞,我泰然自若地躺到床上午睡。
根據警方掌握的資料,這位和我同名同姓的「程昭」運氣並不算好,父母早逝後她便被親戚收養,親戚家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待她更是冷漠。
正因此她才填報了這所離家千裡的大學,想離原本的家庭越遠越好。
從方才這幫女生的行徑來看,原主遭遇寢室霸凌顯然並非是一時一日。
這種壓抑的生活狀態或許也是她找上陳白生的原因,為了尋求庇護的女孩因為沒有方向所以不擇手段。
午間的插曲並沒有影響我的心情,我下午甚至還去了圖書館,直到抬起頭時對上落地窗上自己的影子,才驚覺已是夜晚。
我將借來的書放進包裡,準備回家。
「同學!」一個男生突然叫住我,「一起走吧?」
我拿不準他是不是原主曾經認識的人,猶豫著點了點頭。
剛答應他我便後悔了,因為男生全程都在喋喋不休,將自己的成績獎項倒豆子一般吐露給我,生怕我不明白他有多麼優秀。
我敷衍著點頭,第一次覺得到校門的路竟然這樣漫長。
有一瞬間,我甚至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陳白生。
我以前也不是沒聽室友和同事們提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大多要抱怨幾句伴侶的缺點。互聯網上又能看到網友們吐槽各自遇到的相親對象,怪得五花八門,怪得千姿百態,比起來身邊這位已經讓我無法忍受的男同學反而算是其中條件良好的了。
可這幾天相處下來,陳白生身上倒是沒什麼壞毛病。
我想的出神,以至於沒聽到男生在叫我。
「同學!」他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表情熱切,「忘了問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哪個院系的?」
「我叫程昭。」我隨口回答,在看到前方校門後終於長出口氣,「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哎,你別走啊!」男生急了,竟拽住我的手,「你有男朋友嗎?」
我還沒回答,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熟悉的低沉男音:
「程昭。」
濃鬱的夜色裡,一個颀長的身影倚在車邊,像暗黑叢林裡蟄伏的獸。
是陳白生。
他靜靜地注視著男生牽著我的手,紅色火光在他指尖隨風明滅,映出在黑暗中展露戾色的瞳孔。
男生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自己訕訕地把手松開。
陳白生這才恢復成往日懶散的神情,仿佛方才渾身散發的戾氣隻是我的錯覺。
他將視線轉向我,語氣從容:「走了。」
我莫名松了口氣,加快腳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突然,我想起什麼,回過頭,對面上猶有不甘的男生認真地說: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我笑吟吟地指著陳白生,「他就是我的男朋友。」
我沒再管男生的反應,徑自朝陳白生的方向小跑而去,腳步是令自己都感到驚奇的歡欣。
然而在注意到他臉上怔忪的神情之後,我的笑容便黯了下去。
我怎麼忘了。
我在心中苦笑。
在這個時間段,「我」接近他的方式可算不上清白。
陳白生一定又把我方才的舉動當成什麼新的手段了吧?
我不知該不該開口解釋,隻好幹巴巴地沒話找話:「剛才……謝謝你幫我解圍。」
陳白生定定地注視著我,忽然認真地道:
「程昭。」
他垂下眼睑,鴉羽般的長睫遮住眸中情緒。
「如果你遇到更好的人,隨時都可以離開。」
見我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