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真的,你當時不過是一時衝動,這麼長時間估計也回過勁來了。」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待在我身邊對你沒什麼好處。」
「當然。」他與我四目相對,語氣緩慢卻堅定。
「如果你到現在還是沒有改變主意,我肯定盡自己最大努力對你和孩子好。」
我深吸一口氣,在這一刻幾乎要把警方的所有猜測全盤推翻。
原來他給過程昭選擇。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糾結,陳白生又笑了下,「不著急,你可以慢慢……」
「我不會走的。」我遽然打斷他,同樣堅定地回望向他。
「你以後也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陳白生定定地看著我,目光像是能穿透我的靈魂。
不遠處突然傳來異響,路人驚呼,原來是有人在放煙花。
金銀絲線在夜空爆裂開,映在陳白生幽黑的瞳孔裡,像眼眸迸出的瘋狂火焰。
「好。」
他輕笑一聲。
「那就留下來。」
未來的苦果不會在今朝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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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竟然會成為一句谶語。
5
之後我已經能很自然地在上車後環抱住陳白生,每次風拂過臉頰時都給人以歲月靜好的錯覺。
我和陳白生的房子隔壁住著一個阿姨,獨女在外地打工,我後來和她熟悉後便經常去幫忙。
「你們小兩口一個姓,倒是不用糾結以後孩子隨誰的姓。」張阿姨笑呵呵地給我和陳白生倒茶,「我和我家那口子就是,省的吵架。」
我一臉懵,「張姨,我倆不是一個姓,他姓陳,我姓程。」
張阿姨比我還懵,「那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姓程?」
原來她老家那邊前後鼻音不分。我啼笑皆非,糾正她好久也糾不明白,索性隨她去了。
回去時陳白生突然開口,「程昭?」
「嗯?」
「以後孩子隨你姓吧。」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他,見他臉色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我忍不住開玩笑:「怎麼?怕別人像張阿姨一樣叫錯名字?」
陳白生搖頭,動作嫻熟地扶住我的腰,「本來生孩子這事就是你付出更多。」
他睫毛很長,瞳孔又黑,低頭看人時很難不讓人生出被如珠似寶地認真對待的感覺。
「更何況我這個姓又沒什麼傳下去的必要。」他語氣淡漠,像是在說完全不相幹的人的經歷。「要是真論起來,我恨不得他斷子絕孫。」
我想起案卷上的記錄,忍不住握緊他的手。
「陳白生,」我無意識地摩挲著他的骨節,好奇地問,「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時便覺得奇怪,此時也借此機會問了出來。
「因為我是白天出生的。」他看向我,笑了下,「沒什麼新奇的,不過後來我媽倒是拿這個名字罵過我,說生我簡直是白生了。」
我咬緊下唇,有點後悔自己方才的提問。
「你知道嗎?」我故作輕松地笑起來,「我前段時間復習的時候看到一句話,是莊子的,他說『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意思是人的心就像空房子一樣,如果把原有的雜物和垃圾清除,把蒙蔽心靈的塵埃掃空,那麼吉祥的陽光就會照進來。」
「你看,你以前過得再不好,現在不也都過去了嗎?說明你實在是個很厲害的人,無論經歷什麼都能挺過來。」
陳白生不知有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捋順我長發。
「那陽光呢?」他突然問。
我沒聽清他的話,「嗯?」
他看向我,一字一頓:「清除雜念之後的陽光呢?」
我眨眨眼,在他前面一級的臺階上站定,誇張地朝他做出個張開雙臂的動作,「我不就是嗎?」
他盯著我,忽然樂不可支似地彎腰笑出聲。
我被他笑得有點窘迫,連忙為自己辯白:「就算我不行,我肚子裡不還有一個呢嘛?再加你一個,我們三個大太陽……」
我的話並沒能說完。
因為陳白生順著我的動作抱住了我。
「謝謝你,程昭。」他將頭埋在我頸窩。
「有你就夠了。」
我怔了下,用手笨拙地撫上他後背。
「反正你不要想太多,沒事多想想我和孩子,開心一點。」
「好。」
「你也多注意身體,好好吃飯,你不是剛盤了家店?以後要當大老板的人,我看書裡這種人都容易胃不好。」
「好。」
「怎麼隻知道說好?那要不今晚你去店裡睡吧,現在天太熱,我晚上又不能開風扇……」
「……不好。」
「……真是服了你了,那你就和我一起熱著吧!」
「嗯。」
最後也沒一起熱著。
陳白生躺在我旁邊,靜靜地給我扇了一晚上扇子。
6
日子如流水般淙淙流過,陳白生貼心得可怕,以至於我雖然懷著孕卻基本沒受過什麼罪。
直到我開始孕吐。
按理說前三個月才是最容易孕吐的時候,可我偏偏另闢蹊徑,之前能跑能跳,現在反而上吐下瀉起來。
陳白生跑前跑後找遍了方法,然而強大的雌激素控制一切,他的種種做法隻能是石沉大海。
我恹恹地躺在床上,有一瞬間甚至理解了原主當初為什麼要引產。
這哪是人能遭的罪啊?
又一次聞到飯菜味就開始嘔吐後,我淚眼模糊地推了一把陳白生,哭著咒罵起來:「都怪你!」
陳白生手足無措地順我的背,「都怪我都怪我!」
我繼續哭,「我不生了!我要把孩子打掉!」
陳白生擰眉,似乎真的在考慮我話語的可行性,「那我去問問醫生對你傷害大不大……」
我一臉震驚地看向他,又開始哭罵:「你還是不是人啊?都這麼大了你舍得嗎?」
我想到此處不由得悲從中來,仰天長哭,「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我的寶寶嗚嗚嗚……」
陳白生:……
他一邊將檸檬片放進我嘴裡一邊哄小孩似地哄我:「我錯了我錯了,你是好媽媽好寶寶,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你昨天不是說想吃排骨……」
我含著檸檬抽噎:「不是我想吃,是寶寶想吃……」
「好好好,寶寶想吃寶寶想吃,求寶寶去吃點排骨好不好?」
吃飯時陳白生的電話一直在響,他掛斷數次,我忍不住問:「誰呀?」
「唐正,」他衝我笑了下,「沒什麼事。」
我擔憂道:「那你接呀,萬一是店裡有什麼事。」
鈴聲再度響起,我不顧陳白生的阻止,直接摁下接聽鍵,唐正焦急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陳哥,嫂子那個室友又來鬧事了!」
我和陳白生趕到的時候,江琪正指著桌上的菜大喊:「叫你們老板來!」
我冷笑一聲,想起她之前在宿舍裡那句信誓旦旦的「你等著」,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老板來了,」我走到她面前,「你有什麼問題?」
江琪頤指氣使地道:「你們菜裡有髒東西。」
我瞥了一眼,「我們後廚都是短發,這根長頭發肯定不是廚房弄上的。」
江琪嗤笑,「那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放頭發進去了?」
見我靜靜地看著她,臉上分明寫著「難道不是嗎」,江琪大為惱火,直接衝到門外朝街上大喊:
「大家都來評評理啊!看看這家黑店!吃出髒東西還不承認!」
我也火了,快步上前拽住她,「江琪,你這樣有意思嗎?在寢室的時候找我鬧事,在外面又來找陳白生鬧事,我們倆合該欠你的是吧?」
江琪狠狠甩開我的手,「那也是你自找的!未婚先孕不知廉恥!要不說沒爹沒媽就是少教養!你倆倒還真是天生一對奸夫淫婦!」
我本來懷孕就煩,聽了她這話直接甩了她一記耳光!
江琪難以置信地撫上自己的臉,「你敢打我?」
我冷冷地說:「嘴這麼髒,打的就是你!」
江琪尖叫一聲,瘋了似地朝我衝過來,「程昭你個臭婊子,你他媽敢打我?」
陳白生單手拽住她衣領把她拖開,語氣淡淡的,卻充滿警告意味:「好好說話。」
江琪氣得渾身發抖,「我當初入學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就知道勾引男人,現在勾搭上了,你可是有底氣了!」
我早已打聽清楚江琪針對原身的原因是她的男朋友喜歡上了原身,此時聽到她的話也不感到意外,冷眼看著她發瘋,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江琪看了一眼陳白生,逐漸冷靜下來,嘲諷道:「不過看上這種人,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又來了火氣,「你把話說清楚,什麼人?」
江琪不屑一顧,「他一沒文化二沒錢,除了一張好臉還有什麼?以後靠著臉去會所吃飯嗎?」
我看向她沒被打的那半側臉,冷靜地說:「我看你是還沒清醒,最好給你打得對稱些。」
「他是被逼著不得不退學打工的,你也是被逼著幹出這種腌臜事的嗎?」
「江琪,」我衝她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他什麼都沒有,也比你這種虛偽惡毒的人強上一百倍。」
江琪簡直被我罵蒙了,她尖叫起來:「我要報警!你們毆打辱罵顧客,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毫不示弱地直視著她,「我都聽店員說了,你在這邊尋釁滋事好幾天了,報警就報警,店裡有監控,要我去調嗎?」
這時候的監控還沒普及,隻是我來自未來,所以更注重這些,剛開店時便讓陳白生安了一個,沒想到現在倒是用上了。
「到時候警察來了肯定要去學校說明情況,我看咱倆到時候究竟是誰受處分。」
江琪瞳孔一縮,在聽到「處分」兩個字時果然怕了,但心中仍然不忿,咬牙切齒地道:「程昭,你等著,你會遭報應的,我詛咒你,你遲早和你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死!」
她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旁邊的陳白生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禁錮之中,她連掙扎都掙扎不了一下。
男人手臂青筋畢露,偏偏面上平靜如常,更顯可怖。
「收回去,」陳白生的手指逐漸收緊,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顯然已在暴怒邊緣,「我讓你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
我嚇得衝上去掰他的手,「你幹什麼?你要殺人嗎?快松手!」
陳白生收了手,卻仍然死死地盯著伏在地上幹咳不止的江琪。
江琪哭得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我錯了,我收回去剛才那句話,你們的孩子肯定平平安安……」
陳白生不耐煩,「說程昭。」
江琪哭得更大聲,「程昭也平平安安,程昭長命百歲,行了吧!能不能放過我了!」
我連忙去扶她,可她太害怕,見陳白生似乎原諒了她,早跑得沒影了。
我嘆了口氣,又回過頭看陳白生,怒道:「你剛才幹什麼?」
陳白生早已裝成一副順毛小狗模樣,耷拉著眼皮來牽我的手,聲音竟然有幾分委屈:「她詛咒你。」
我甩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詛咒就詛咒了,又不會變成真的。」
「不行。」陳白生罕見地不肯讓步。
「程昭,我信命。」
他在我愣神之際將我擁進懷裡。
「你是被命運推給我的。」他依戀地磨蹭著我的脖頸,嘴唇碰上耳廓時傳來細痒的觸感。
「沒有人能從我身邊帶走你。」
我竟從這句話裡聽出幾分偏執的意味,一時心驚。
我蹙著眉回抱住他,「你是不是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我都說了我不會走了。」
「而且她這幾天天天過來鬧事,你怎麼也由著她鬧?就因為她是我室友?什麼死腦筋啊你!」
我恨鐵不成鋼地數落著他,陳白生也不惱,隻是伏在我頸側低低地笑。
良久,他雙手捧起我的臉,手指輕柔,仿佛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所以離不開你啊。」
你放心不下,就不要走了。
好不好?
7
我不明白陳白生對於我要走的預感從何而來。
難道是我的任務要完成了?我真的成功拯救了陳白生嗎?
可他那天差點掐死江琪時的神情仍歷歷在目,讓我原本堅定的心也忍不住產生了動搖。
我隱約感覺到自己的任務已經向另一個全然不同的方向滑去,這種未知反而令我更加擔憂。
尤其是當陳白生輕描淡寫地和我說出要打發他繼父一家回去時,擔憂便達到了頂峰。
「為什麼不讓我們見上一面呢?」我一邊吃飯一邊試探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