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手指著我們正對面的宮牆,「這道高牆後面是王宮外。」
她臉上帶著一絲憧憬,轉過頭問我,「外面現在什麼樣兒了,我幾十年沒出去了?」
想到最初跟阿應剛到國都時,見到的景象,「國都現今繁盛。」
「你是國都人?」
我搖頭。
許是許久沒有跟人說話,她精神矍鑠地同我說了一天的話。
她叫夷春,無父無母,最早的記憶是在人市上的奴隸,後來被夷姬買來,賜了姓,因她們是在春天遇到,夷姬專門用心給她起了「春」為名。
從她所述,夷姬對她極好,幾乎沒將她當作奴隸對待。
她在夷姬家中生活了幾年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後來夷姬要進宮,提前給她解了奴籍,放她自由,可她沒有絲毫猶豫陪著夷姬進了宮。
後來宮中鬥爭,夷姬被先君下令幽禁此處,夷春也跟了過來。
遺憾的是夷姬進來隻待了五年,便鬱鬱寡歡離世。
但她也出不去了,又在這待了六年。
我叫著夷春跟我一間間屋子查看,把能用到的東西挑出來。
跛腳老公公一日隻來送一次飯。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因為流產,我身體本就虛弱,再這樣餓著,身體很快就會徹底垮掉,而且天氣也越來越冷。
等把所有的房間走了一遍,夷春已經滿頭是汗,虛得直不起腰。
Advertisement
我也不好受,流產後隻躺了一天,又知道了五色的事,情緒悲痛。
但我還是強撐著收拾出一間屋子,又專門找了一間做淨房。
當晚,我跟夷春睡在一張榻上,下面墊了相對幹淨的被褥衣裳。
雖還是冷,但旁邊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覺得這裡也沒那麼糟糕了。
63.
第二日,晨曦大亮。
跛腳公公來送飯時,我迎過去,「辛苦公公了。」
我將一顆珍珠遞過去,試著開口,「公公方便時能不能帶個火折子給我們,這裡夜裡太冷了。」
這位公公臉上有一道極深的傷痕,從太陽穴至嘴角,看著可怖。
他聽完我話始終沉著臉,眼皮都沒抬,放下飯便走。
沒辦法,火折子太重要了,我隻得上前攔住他,「公公如果覺得少,可去找從前長樂宮的姜嬤嬤。」
他似是意外,抬頭瞥過來一眼,畢竟我已到了這裡,原來身邊宮人隻會躲得遠遠的,不想再有什麼瓜葛,哪裡還會幫我。
但我也算有恩於姜嬤嬤。
那時候她兒子在外頭病重,拖了數月未好。
這時期醫者甚少,基本存於王公貴族,民間大都巫醫。
我當時讓宮中御醫給開了幾次方子,讓身邊的公公想法子送了出去。
後來她兒子養了一陣子慢慢恢復。
我關注過姜嬤嬤為人,是個挺好的人,在不損害個人安全利益的情況下,她是可以信得過的。
在那日得知五色遭遇後,我就將大部分的賞賜給了姜嬤嬤,煩請她日後在宮中打點一二,至少讓五色不要受到下人苛待。
所以隻要儲越不再為難,五色有求生意識,她應該是可以在宮中存活下去的。
夷春見我回來,看見我手裡拿著的珍珠,伸手拿過飯,「沒用的,他油鹽不進。」
我跟著坐下,「為何?」
這顆珍珠是我從我袖錦的鞋子上扯下來的,當時是儲越挑了讓人鑲上去的,也是上品了,按說宮人沒理由拒絕。
「不知道,聽旁的公公講他有啞疾,還總是被打,就是這樣性子。」
「不能說話?」
夷春一邊扒拉飯一邊說,「嗯,是個啞巴。以前這裡人還多的時候,每次送飯都得幾個公公一起過來,大家有事也是找其他公公。後來這裡就剩我自己,就他一人了。」
被關押的女人長期也拿不出什麼東西了,這份差事沒什麼油水,其他公公肯定都爭著離開。
吃完飯,我跟夷春將被褥抱到空地,這處空地是冷巷唯一陽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歇了會兒,我蹲在草叢裡,一寸寸扒拉野草。
夷春頭靠在石壁,「你在幹什麼?」
我頭沒抬,「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你站的那塊兒全是野菜,我小時候吃過。」
我連根拔下來一顆,站起身,「好吃嗎?」
「那時候覺得好吃。」
等走完整片空地,我彎腰撿了一堆小石子用衣服兜住。
我們一直等到光線完全暗下來,才回到屋子。
因隻吃了一頓飯,身體虛弱,又做了點事,當夜我睡得很沉。
晨曦將亮,我將夷春推醒。
「怎麼了這麼早,天還沒大亮呢?」
我裹了一件鬥篷,拿起一塊燧石在青石道上畫了五子棋盤。
昨日在空地撿了深淺兩種石子,我將淺色地遞給夷春,說了一遍規則。
五子棋簡單,下了三把夷春就徹底會了。
我象棋、五子棋都會一點,以前小時候沒有手機,經常陪著姥爺下。
連輸了幾把,夷春吵著再來一局,說自己下把一定會看仔細。
其實她看再仔細也沒用,要找到技巧才行,我是用的一子雙殺,就是落下一子,可以形成兩種棋路。
這時候,跛腳公公從遠處拎著今日的飯過來。
我還是迎過去,伸手接過飯,「公公,辛苦了。」
他依舊沉著臉,見他轉身要走,我叫住他,手指了指地上的棋盤,「公公,我們在下一種極簡單的棋,你有興趣嗎?」
他一愣,似乎沒想到我說這個,視線定在地上的棋盤看了眼。
我繼續說道,「雖簡單,但我可一直贏你。」
他眉毛不好看地沉了沉,臉上疤痕變得彎曲,我將一把石子塞進他手裡,說了一遍規則。
「隻要你將深色棋子可以連續五顆連成一條線,你就贏了。」
說完,我率先在棋盤上放上一子。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棋盤,猶豫著蹲下也放下一子。
我心裡松了一口氣。
如果他不感興趣我還要想別的辦法。
他下得認真,但同夷春一樣,連著幾把都輸了。
「我讓公公兩子,如果又輸了,公公明日送飯時給我帶個火折子如何?」
結局是這位跛腳公公面色不愉離開。
夷春將我的飯遞過來,好奇問我,「這是哪裡的棋?以前從未見過。」
「家鄉那邊的。」
第二日一早,跛腳公公帶了火折子過來。
有了火折子,我將空地的樹枝折了一些在屋子內燃起火堆,把陰湿的被褥烤了一遍,晚上睡在幹松的被子裡,終於覺得暖和了一些。
接下來幾日,跛腳公公每日來送飯時都會跟我對弈幾局,可無論下多少次,都是輸。
他每日在這裡留下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有一日他主動給我們拎了一桶幹淨的水,我已好久沒擦洗,夷春更是。
晚上我們用陶罐燒水,擦了一遍身體。
隔日大雨,我將棋盤畫在了屋內,陶罐裡煮上桂花水,屋內沒有茶杯,三個人就著破碗喝著滾燙的桂花茶,靜默無言。
後來跛腳公公每次送飯,幾乎都帶點其他東西。
茶杯、木凳,住得屋子裡漸漸堆滿了東西。
64.
日子劃到了十二月。
我在這裡已經待了三個月。
這裡天氣變得更加陰涼冰冷,寒氣沁到骨頭裡,即使晚上我跟夷春緊挨著睡,我們兩人依舊凍得直打顫。
等到空地的樹枝全部被我燒完,我將那兩顆珍珠又交到公公手裡,麻煩他幫我拿些木柴。
宮裡木柴不難弄,花點銀子就能拿到。
跛腳公公連續帶了三日木柴,在屋子裡堆成人那麼高。
夷春手上腳上都是凍瘡,如今傷口開裂,流著膿,她嘴對著傷口吹氣,「這些木柴咱們怎麼不燒?」
「等再多些。」
夷春,「為何?」
「我要做木炭。」
這裡陰涼寒冷,一個冬天沒有炭肯定會凍傷。
跛腳公公沒辦法弄到木炭,宮裡的木炭都是按照份例分給各宮主子,下人從來都是硬生生熬過去的。
夷春瞪大眼睛,「木炭?」
「嗯。」
「你會做木...?」
夷春話未說完被過來的一個陌生身影打斷。
來人是儲越身邊的公公,他走過來,躬身問,「秦姬已來三月,可有話要奴才帶給國君?」
我坐著未動,絲毫沒有猶豫,答,「沒有。」
他眼睛掃了一眼周遭,猶豫著道,「秦姬為何不說句軟話,國君念舊,隻要秦姬悔過,即可回到原來,享受榮華。」
我笑笑,「多謝公公,此處寒酸,就不留公公了。」
他躊躇著還想繼續說,我開口打斷他,「公公請回吧,我願常留於此,公公不必多說。」
又過了幾日,柴存的終於夠了。
我準備晚上開始用土悶法制作木炭。
當時在看煉銅視頻時,也順便看了那位博主主頁其他視頻,制作木炭的方法與冶銅方法有相似的地方,不太難。
晚上我叫上跛腳公公一起,在空地挖了一個大坑,將木柴排好放進去,在上面鋪上枯草,再排上木柴蓋上枯草。
然後用泥巴糊死,留好排氣孔,進氣孔。
做好這一切,已經到了深夜。
三個人都冷得直發抖,夷春跺著腳問,「這真的能行嗎,失敗了怎麼辦?」
跛腳公公沉著臉,使勁用手比劃著說我在浪費木柴。
我燃了一把幹草放進氣孔,「你們放心,過兩日我們就有木炭用了。」
這個原理是通過加熱的方式將木頭中的氣體和液體揮發出去,留下的就是木頭的可燃物固體。
這種土悶法簡單,我還是很有把握,覺得沒問題。
接下來需要看著,等到煙最大時封死頂部排氣孔,再不斷縮小進氣孔。
這一晚,我們三人都沒回去,凍凍縮縮挨在窯前守了一夜。
等到天色大亮,我將進氣孔用泥巴完全堵死,灌水封窯。
「好了,這樣等上兩日就行了。」
凍了一夜,我的腳已經紅腫,碰一下就會刺痛。
回到屋子,夷春燒了水端過來,「泡一下吧,不然跟我一樣生凍瘡。」
「你先泡吧,我先在火堆旁烤一會兒。」
夷春掃了一眼我腫得老高的腳,一邊把盆端到自己腳下一邊問,「你為什麼不走?」
「嗯?」
「跟國君說你已悔過,回到後宮,討國君歡心,幹嘛留在這受罪。」
夷春表情帶著點恨鐵不成鋼。
我莞爾,繼續烤火,也不管她是否理解,低著頭實話實說,「我不想做男人的附屬品。」
夷春停住動作,呆滯看著我。
65.
兩日後,挖開泥土,如期看到木炭。
夷春激動一手拿一截木炭,「真有你的,秦姬。」
跛腳公公嘴角也難得咧開一抹笑。
有了木炭,在這裡生活方便了很多。
我們烤了蔬菜,夷春和公公第一次見這樣的吃法,調料不夠也吃得津津有味。
屋子窄小堆滿雜物,炭火熾盛,他們吃到烤好的蔬菜,嘴裡發出贊嘆聲。
我不禁笑笑,「我以後會讓你們吃到更正宗的燒烤。」
夷春一邊吃一邊撓著手上凍瘡,「比這要好吃?」
我笑著點頭。
跛腳公公自己帶了酒,但他不敢多喝,每次隻抿一點點,擔心影響明天上值。
我扯了一塊黑布料,將木炭裹進去,「公公,你晚上來將這些帶回去用。」
他伸出幹裂粗糙的手搖搖。
夷春替他說,「公公們都是幾人同住一間屋子,他拿回去必定會遭到猜疑,說不定會認定他是偷竊主子的。」
無法,我隻得在他每天過來的時候,煮一碗姜茶給他,讓他暖暖身子。
有了木炭,在這裡的日子也沒有了那麼難熬。
三個人下棋,煮水,或是仰著頭看天上的雲,默默無言。
冬去春來,時間來到了三月,天氣漸漸變暖。
外頭的寒風已經不再像刀子一樣。
我讓公公託人買了些種子,擔心他不會說話沒法傳達,我用燧石將「種子」二字刻在木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