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提,慌忙駕馬要走,卻聽見儲越的聲音。
聲音在空曠的夜裡夾雜著雨聲也格外清晰,但我還是疑心我是不是聽錯了。
天色黧黑,趁著淺淺月色,我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前方人影。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身幾乎融於夜色的人影翻身下馬,躍上我的馬背。
熟悉的氣息將我籠住,儲越聲音竟還帶著柔和,「怎麼停在這?」
30.
當晚我們回到原來的馬車。
儲越後背傷勢嚴重,在一旁醫治。
鞭傷血肉淋漓、皮破肉爛,醫者手執被燙過的短刀將爛肉一一剜去。
儲越閉眼,極久後發出一聲悶聲。
馬車外空無一人,剛才聽命的百名布衣隱於黑暗。
我以為大家喬裝出行便是為部署了,沒想到儲越還安排了隱衛一直在遠處暗暗跟著。
此行路途遙遠,儲越身份貴重,確實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隻是今晚暴雨雷鳴,他們距離又遠,並未及時覺察到我們遇刺,險些來晚。
現在無法沐浴,隻換了幹衣在火盆邊坐著。
趕了一天路,晚上又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此刻神經松懈下來,一閉上眼睛便極快地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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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沒睡多久就被臉上的觸感弄醒,我緩緩睜開眼睛。
儲越修長的手指正擰在我臉上,「果然心狠。」
我疑惑看他。
儲越把手從我臉上收走。
他把早餐端到我跟前,又倒去炭盆拎起水壺倒了一杯熱水遞來,然後剛睡醒的我,「我療治一晚,枝枝睡得倒是香甜。」
他臉色慘白,車廂裡全是濃濃的藥味。
想必是痛了整晚。
模仿商戶的馬車,車廂不大,我一人睡下之後便沒了多少地方。
何況他背部受傷,不能牽扯到後面肌肉,隻能平趴著。
想到這,我有點心虛,輕聲問他,「毒解了吧?」
儲越瞟過來一眼,「死不了。」
我:.......
31.
天色已經大亮,馬車匆匆出發。
那名醫者忙了一晚,沒有休息,此時正在外面趕車。
許是前面有人探路,接下來幾天一路順利。
於五天後,到達銅綠山。
從封地到達銅綠山沒有修路,馬車一路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行駛。
車廂搖晃,我無法雕刻。
現如今到了銅綠山,我休息了一天便拿出木塊繼續。
今後如果實在逼不得已,我要有能力可以離開。
他們做出來的第一批武器是一種叫做戈的兵器,具有敲、刺、砍等多種攻擊方式,殺傷力很強。
兵器煉制出來效果比之以往燧石好上太多,這讓所有士兵興奮不已,這樣的兵器意味著今後在戰場上,活命的機會更大。
儲越昨晚深夜回來,今早我醒來時旁邊已經沒人。
他正緊急與將領們商討更多的適合戰場的武器裝備,比如戟、馬刀等。
我昨日站在一旁靜靜聽著,在儲越轉頭問過我意見時,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儲越當時低頭看了我幾秒。
當初冶煉銅,是為了保命。
如今已經制成,我暫時也沒性命之憂,肯定不會再諸多參與。
我若再呈上其他有益之物,今後逃走恐更為艱難,儲越怕是會將我困得更死。
中午吃完飯,我找到江應之前住的那間屋子。
房門沒上鎖,裡面如今放了其他人的物件。
我退出來站立在門口,腦子裡不禁想起兩人共患難的那段日子。
他是這個時空裡,唯一沒有任何企圖向我傳達善意的人。
如今他已消失半年,不知生死,也不知該如何確定。
我心裡湧上巨大的茫然。
「秦姑娘,你怎麼在這?」
我轉身,微微一福,「祿和將軍。」
祿和這次沒有穿官服,為了不暴露,這裡所有人都穿布衣。
他看了一眼屋子,「是不是在想念阿應。」
他曾在府邸教過江應武藝,在古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像是看到了一絲機會。
「祿和將軍,你可否派人去尋找江應,他是你徒弟。」
祿和道,「已然尋過,公子已派人找了半月,周圍百裡全部搜過。」
「我知,我的意思是可否其他...」我頓了一下,料知很難實現,但是不想放棄,「可否派人通國搜尋。」
他微微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上次搜尋已是難得,秦姑娘當知,萬沒有勞師動眾搜尋一個奴隸的道理。」
是啊,一個 12 歲的奴隸,幾張羊皮就可換得,何以花費更大的人力財力去尋。
「可他是你徒弟,將軍隻要派些手下的人慢慢打探就好。」
祿和搖頭,面露難色,「軍兵私用,是犯軍規的。」
我垂下頭,古代軍規極其嚴苛,我確不能再為難他。
「放心,阿應是無事。」
我抬頭看著他。
「你在公子這裡,他斷不會自己離開,那麼就是被人擄走,如果這人想要害他,當場便可將他殺害,不會帶著人換一個地方再動手,豈不是多此一舉。」
沒錯,既然那人將人帶走,應該是沒有加害的意思。
這麼一分析,我心頭陰雲散去。
我臉上露出笑意,誠心感謝,「謝謝將軍,我先....」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帶著冷意的質問傳過來。
32.
儲越神色冷厲,目光在我臉上停留幾秒,看向祿和。
祿和已經跪下,「秦姑娘在問末將江應的事。」
「祿和懈怠公事,玩忽職守,杖三十,去吧。」
祿和跪地領命,起身要告退。
「等等。」我出聲。
儲越看向我,目光凌厲,他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怎麼,枝枝舍不得?」
我沒搞懂是哪裡冒犯了他。
剛才跟祿和談話間,相互並沒有逾越的舉動。
但我知道不能求情,求情恐怕結果更糟。
可祿和實在冤枉,此時正值夏日,軍棍三十,處理不好傷口極容易爛掉,怎麼也不能讓他因了我,受這莫名其妙的責罰。
我上前一步,款款而問,「公子這是做什麼,可是因為祿和將軍與我說了幾句話就動怒?」
儲越不應聲。
我目光澄明看著他,「那我還是說了罷,責罰祿和將軍事小,但本就是一件想讓公子高興的事,卻惹了公子不快,那就沒必要做了。」
儲越側身,等著我繼續說。
我視線落到他墨袍的繡錦上,神色恹恹,「是我叫住祿和將軍,跟他打聽公子的生辰。」
我看向還跪在一旁的祿和,「我本想在公子生辰的時候,給公子準備一份驚喜,讓祿和將軍替我保密。」
儲越一怔,垂眸看我。
他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對著祿和道,「退下吧,下不為例。」
—
下午儲越沒再出去議事。
他握著我的手回到房間,房間的桌子上還擺著出去時沒做完的木雕。
很明顯主人放在這裡是要回來繼續做的。
可儲越隻眼睛掃了一眼,便拉著我略過桌子,直接坐到榻上。
他俯身擁著我的腰,咬住我耳朵,粗喘低語,「昨晚回來你睡了。」
言外之意清清楚楚。
我輕輕推開他一些,「你背上還有傷。」
他雙臂一舉,將我抱到他腿上,「有傷也能讓你...舒服。」
事後,他極盡纏綿摟著我,「以後有事直接問我,不要再單獨見外男,嗯?」
我伏在他肩頭靜靜靠了幾秒,緩緩「嗯」了一聲。
如今他雖沒讓我直接做姬妾,但也相差不多了。
儲越佔有欲極強,他既已碰過我,便是將我劃入他的女人之列。
怕是將來回到府邸,他定是要將我安排在他那個住滿了人的西院的。
我目光落向窗柩,下午的陽光透過窗紙淡淡灑進來。
原是金光燦爛無限美好,可此刻那層撒進來的金光隻覺得罩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紗罩。
如今見個外男都不許,未來談何離開那個西苑。
我以為至少到府邸之前,我還是相對自由的,沒想到噩夢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33.
八月中秋。
我跟儲越已經從銅綠山回來一月,每日繼續跟著他去行府繪畫雕刻。
印章是篆刻,但我沒有直接學習書法筆意,那太直接,我擔心儲越會起疑。
而是從先學習在木頭上雕刻圖形,再切割出預期形狀。
篆刻印章也需要繪畫構圖的能力,所以不相悖。
傍晚,儲越從外頭進來,還未坐下便開口,「今日中秋出去轉轉。」
「不去了,有些累了。」
他過來牽我手,拉著我起來,「今日忙完,又難得佳節,隻逛一會兒,你若累得走不動,我便背你回來。」
此番農耕和商業改行制度,除了在落實過程中遇到些困難,在推行過程中算得上一帆風順。
本次跟隨儲越過來的群臣都是剛提拔上來的新秀,這一制度不會損害他們切身利益,他們隻會聽命積極奉令執行,而封地原先王室貴族皆已被斬,無人反對,百姓則更加積極配合。
雖然這些政策剛剛推行,但從如今集市就可以窺探出經濟復蘇的勢頭。
廟市、馬市、茶市、鬼市市井煙火,生機勃勃。
不遠處的一些攤子掛著許許多多的燈,撐開了許許多多的花傘。
跟著人流走進去,如同置身在一個緩緩流動著古香的夢幻世界裡。
這是我第一次對這個時空有了「在這裡好好生活下去」也不錯的念頭。
我被一面花傘吸引,傘面是白色絲錦,上面繪著梅花,邊緣有短流蘇垂下來。
做工精致,繪法奇特。
我轉頭跟儲越說買下來,發現他站在幾米開外沒有跟過來,身側正站著一個士兵在回話。
我轉過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陶瓶遞給攤主,「師傅,你看這個可以兌換嗎?」
集市上有除了用銀錢購買所需,還可以採用易物的方式,就是東西兌換。
我不覺得落後,相反很欣喜於這樣古老的置換方式。
如果不能兌換再用銀子買下來。
可攤主卻沒有接過陶瓶,他看到我後眼睛一亮。
不確定地開口,「秦枝?」
「真是你嗎?秦枝。」
眼前的人身形清瘦,容貌俊雅,我怔愣一瞬,才認出他是誰。
韋柏。
這人算是與原身...情投意合之人。
他滿臉欣喜,走過來雙手握住我,「太好了,前些日子有人被放回來,我就在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一直沒找到你人,以為你....」
我趕緊把手抽出來,「我無事,先走了。」
可又被他拽住手腕,「你怎麼了,上次你與我說的事,我已跟父親母親說過了,他們已經同意了把你贖出來,枝枝,你現在住在哪裡?」
我用力掙脫開手腕,快速往儲越方向看了一眼。
儲越也正冷冷看過來。
他抬步走過來,掃了一眼我的手,淡淡吩咐,「拉下去,雙臂用石錘敲斷。」
34.
衝過來一眾士兵堵住韋柏的嘴,眨眼間將他拖了下去。
我幾乎瞬間腿一軟,攥住儲越袖子,懇求道,「他以往順手救過我,今日見到隻是敘別,求公子...」
「他跟他雙親說了什麼,嗯...?娶你?」
儲越盯著我,神色冷淡,「怪不得枝枝不願為姬為妾,原來早已有情郎許枝枝明媒正娶。」
再說下去,韋柏手臂恐已被生生錘斷,那種場面我想想便覺絞心。
如因了我,他要遭受如此大禍,我今後如何能夠心安。
我直直跪下,伏到地上,「公子,我今日指天起誓,從始至今從未對他生過半分私情,如我有一字虛言,懇請上天將我五雷轟頂,讓我不得好死。」
儲越居高臨下望著我,而後緩緩伸出手。
我一動不動,目光如炬看著他。
他最終妥協似的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