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滿目驚恐,面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念葉啊,齊景念念不忘的,隻有她母親葉雲啊。
「在你轉身而去時,她便褪下耳墜,要讓她京城裡的兄長將我們母子碎屍萬段。」
書信扔在他面前,他才在那惡毒言語中,窺得全貌。頓時大驚失色,惶恐萬分。
「容湛,你的善良,你柔軟的耳根子,早晚會要了我們母子的命!」
容湛踉跄一步,瘦削的身子宛若落葉,風吹便倒。
我用力閉了閉眼,痛定思痛後下定了決心:
「你自小聰慧,被你外祖當成少東家培養。可後來,你父親縱你慣你,口口聲聲為你好,生生養壞了。那隻被他從崖頂扔下的鷹,已振翅九天,滿眼殺機,隻等恰當的時機將你我嚼碎果腹。可被護在羽翼下的你,便是遞進你嘴裡的活物,你竟都下不了口。
「知你性子綿軟,總想著與人為善。可我容家唯有我們孤兒寡母了,若無手段與心性,莫說外面的產業,便是你我的性命,恐也難以護住了。
「若你當真立不ṭű⁼起來,母親便也不指望你什麼了。」
在他嗫嚅著說不出話時,我便將小庫房的鑰匙放在了茶桌上:
「外祖留下的產業,便是一半,也足夠你幾世衣食無憂。母子一場,給你衣食無憂,許你往後安寧,便盡到了我的責任。今日起,母親便與你分道揚鑣,自求公道了。」
直到這時,我的決絕與不留情面,才讓他恍然大悟,那對母子,以及小廝的口供,和昨夜的當場捉贓,皆是我對他的考驗。
他明知真相如何,清楚我如何被人玩弄股掌,欺騙多年。
可他對謀算了我們母子性命與家業的仇敵,依然優柔寡斷,滿腹柔腸。
容湛神情顫動,愣愣地看著我,一臉血色退為灰敗,直直跪在了我身前,低頭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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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我錯了。
「兒子不該婦人之仁,讓母親失望了。」
我沒有聽,扔下他燻染衣物的香草,轉身入了房間:
「錯了,便讓我看到你悔改的誠意。」
12
那包燻香可是他好父親「求」來的。
捧著燻香作生辰禮,他摟著容湛一身慈愛:
「湛兒讀書辛苦,夙興夜寐尤其勞神。
「你母親雖嚴苛了些,但也是為了你好。
「為父生意上幫不上忙,功課上也使不出力,便花了好大代價,為我兒求來安神燻香。
「用其燻過的衣物,日日穿在身上,也有安神之效。
「為父能為你做的,也隻有如此罷了。」
彼時的我捧著暖爐,站在一側目光含笑,看著他們父子和睦,猶如至交好友,頗為熨帖。
可不曾想過,那燻香裡卻是帶著毒的。
前世容湛死後,我日日抱著他的衣物睹物思人,便沾染了毒氣,才吐血而亡。
容湛不是蠢貨,我扔給了他,他便知曉去查。
問過藥鋪掌櫃後,他仍不相信,衝去柴房,將折斷手腳,皮開肉綻的小廝施以重刑,逼出了慘無人道的真相。
虎毒不食子,可齊景卻對我們唯一的兒子下了無數次手。
容湛同情旁人沒有獨屬於自己的父親,可他尚且不如旁人呢。
前世他因耳根子軟,對我生疑,毀了自己,也讓我五髒俱焚,痛到崩潰。
今生報仇雪恨勢在必行,可扶不起立不住的阿鬥,我也不會勉強自己以他為命。
捧著暖手,我站在漆黑的夜裡。
容湛帶著一身決絕,來了我的身後,撲通一聲,直直跪了下去:
「母親,我知錯了。
「從前是我愚蠢,與母親離心。如今我才知曉,當真可笑至極。求母親再給湛兒一次機會!」
我慢慢轉過身去,定定看著他半晌,在他通紅要雙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悔意,才開口道:
「別怪母親心狠。
「我為女子,行事太多不方便。你若心性不夠,左右搖擺不定,早晚會毀了自己。」
前世若非他心腸柔弱,不聽勸阻,偏要從匪徒窩裡救那做誘餌的弱女子,也不至於死無全屍,連累周堯被斷右手,青梅亦被一劍洞穿。
「母親盼著你,與你祖父一般,有柔腸也有手段,可撐起容家產業,也能撐住我們母子支離破碎的人生。」
最重要的是,不能淪為別人刀下亡魂。
容湛萬分堅毅抬起頭來,在我的直視裡,自衣袖裡掏出了他父親嘴裡的那枚東珠,攤在掌心,眸光一沉:
「兒子定不會再讓母親失望。」
我終於舒了口氣,捻起圓潤的珠子,對月觀賞,喃喃道:
「我們母子,當好好的才是。
「隻這東西,不該在你手上。」
13
我們母子並行,去了牢獄,要會會那對手段了得的母女。
葉雲滿身血痕,潰爛的掌心引起高熱,滿面通紅,氣若遊絲,被她女兒攬在懷裡看顧。
躲在帶著厚厚紗幔的帷帽後面,我朝身後的容湛點了點頭。
他便勾了勾唇角,滿眼嫌惡地瞥了地上母女一眼,冷聲道:
「既是犯人,就該分開審問。
「這關在一起,若是串了供,該如何是好。」
收了容湛銀錠子的獄卒,如何不知我容家在寧城的地位。
便是知府大老爺,也對我一介商戶女客客氣氣的,他們又如何敢輕易怠慢。
揮了揮手,便衝進去幾個小卒子,不顧那對母女的拉扯哀號,生生將那齊念葉拖走了。
身後再無旁人,我才在葉雲淬毒的雙眸裡,卸下帽子,陰惻惻俯視著她的狼狽,笑道:
「怎麼樣?他完完全全屬於你了,開心嗎?」
她多愛齊景嗎?
不見得。
若當真愛齊景,又如何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隻她嫉妒心作祟,便是不愛也要佔有,讓齊景淪為他母子的馬前卒。
葉雲從我冰冷的眼底裡,看懂了我的算計。
神情破碎,不裝嬌弱,兇狠地往我身上撲。
卻被我冷冷一腳,直踹胸口:
「我兒斷你骨頭,便是讓你無力還擊的。否則,你以為我與你單獨見面,是巴巴來送死的嗎?」
她捂著如被震碎髒腑的胸腹,痛到一張明媚的臉皺成了一團:
「賤人!你個賤人!
「早知如此,我就該買通穩婆,在你生產之時將你生生拖死。」
碾著她那隻受傷的手,迎著她吃痛的驚呼與咒罵,我好不痛快,卻不忘趁機將掌心的東珠狠狠塞進了她嘴裡:
「貪得無厭,我便再送你一件?」
捂住那張屢屢對我吐信子的嘴,逼著她硬生生咽下東珠時,我才又道:
「在我產後讓齊景給我喂了絕子藥的,是你吧。
「讓他騙我入廟祈福,卻差點死於暴雪的,也是你吧。
「想我死無葬身之地,白白佔我家業,你配嗎?」
她掙扎,她踢打,她咒罵。
她甚至在掐我胳膊時生生折斷了自己的指甲。
鮮紅的血,沾染上了我的衣裙。
便讓我想起前世裡,容湛染滿汙血的殘破身軀。
恨意湧起,我的手不由自主攀向了她白嫩細長的脖子。
虎口收緊,她像條瀕死的魚,掙扎得越發用力。
再用力,再用力……
「母親!」
我回過神來。
望著容湛滿是擔憂的神色,我慢慢松開了手:
「我……」
「母親累了,我們該回了。」
看了眼身後伏在地上大咳不止的女人,我突然全身卸力,將手緩緩放在容湛伸來的手臂上,才勉強站起了身子。
「母親,還有我。」
我含淚應道:「是呢,這輩子你不一樣了,我還有你。」
臨出牢門時,微一側目,便見那失了容湛庇護的齊念葉,已被五花大綁,面臨著和她母親一樣的逼供刑法。
她盈著一汪淚水,咬著唇,柔弱無助地看向與她一般大的容湛。
企圖拿她蒲柳之姿的柔弱,換得我兒的憐憫。
可她不曉得,小廝被斷了一指才指出,這可憐的人兒,心腸歹毒得很。
14
她早與葉雲謀劃好了,待她們離開寧城之後,便要我在無可辯駁的流言蜚語中脫不了身。
甚至為離間我們母子關系,早三年便安置了個亡命徒在我院裡做門衛,要趁我身心俱疲之時,下藥毀我清白。
可惜,饒是她如何狡猾,終究是輸了。
昨夜被她用耳墜收買的獄卒,要傳入京中的書信,被我攔了下來。
而他兄長能收到的,便是容湛親手仿出的平安信。
「許是不夠用力吧,我瞧著,她並無懼色呢。」
我院裡的守門衛,還是容湛親自打殘後發賣出去的。
而去往京城的求助信,字字句句,皆是她對我們母子的惡恨。
容湛的心軟被利用後,再無半分憐惜:
「大的不行,小的嘴松,想來更容易撬動一些。
「總歸是盜墓賊,重罰是跑不了了。隻那丟失了的東西,與背後主謀,該找出來才是。」
獄卒心領神會,轉身而去。
不多時,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便傳了出來。
一牆之隔的葉雲,終於撐起了身子,跪在門前,對我苦苦哀求:
「別打了,求你們,她還隻是個孩子。
「都是我的錯,要打要殺隨便你,求你放了我女兒吧。」
我搖搖頭,用嘴型比了兩個字——休想。
她開始瘋狂撞門,歇斯底裡大呼小叫:
「無人指使,我們隻是路過,見墳炸開,去看了一眼罷了,你們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屈打成招,你們不得好死。」
她以為,隻要她咬死自己是冤枉的,直等到那做了京官的兒子收到消息,便可沉冤得雪,還能反將我一軍。
既能保住一雙兒女的清白出身,也能讓我在陰溝裡翻船。
可那消息,是傳不出寧城了。
她叫聲越大,嘴巴越硬,她那不堪一擊的女兒受的刑罰便越多。
幾番輪回以後,那柔弱不堪的女兒便昏死了過去。
「唉,細皮嫩肉未經風雨,隻怕是不行了。」
葉雲痛到窒息,終是一口血吐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前世讓我眼睜睜見我兒身死人殘的痛,終於也讓做母親的她嘗到了滋味。
還不夠呢,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崩潰,她也該經歷一番才是。
15
我嘆了口氣,在獄卒面前裝起了好人:
「她始終不肯說出受何人指使,又是出於何種目的毀我夫君屍身,累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我著實愧對夫君,不知如何給他交代。」
那獄頭忙走過來,殷勤道:
「盜墓罪她是跑不掉了。至於出於何種目的,我們定會不遺餘力為夫人求出個結果的。」
我點點頭,容湛忙塞了銀錠子過去:
「辛苦了,請諸位喝酒。
「隻那女子似是高熱不退,隻怕沒問出結果人便不成了。
「罷了,安排個牢醫為她看看吧。」
這一看,不得了。
死人嘴裡的東珠,竟被她吞進了肚子,便是盜墓賊慣用的手段。
所謂的冤枉,所謂的路過,所謂的清白,皆比不過赤裸裸的罪證。
我闲坐樹下,與我兒子對著賬簿:
「證據確鑿,割耳流放,不可避免。」
容湛笑盈盈地為我披上披風,將暖爐塞進我懷裡:
「三日後行刑,場面血腥,母親便不要去看了。」
我點點頭:
「養精蓄銳,不日入京。
「湛兒,那才是你真正的敵人。」
16
我騙了容湛,在他忙著交代府內外事宜時,我還是去了刑場觀看了一番。
觀刑之人,密密麻麻。
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看似弱不禁風,竟然盜墓賊。」
「盜墓便罷了,還毀人屍身,簡直慘無人道。」
「那屍體嘴裡含過的珠子,她都敢塞進嘴裡,早就百無禁忌了。」
「可憎可惡,可怕可惱。」
葉雲含淚大叫,幾近崩潰:
「胡說,你們胡說!
「我沒做過!是他們,是他們冤枉我!
「我兒子是聖上親指的京城高官,你們含血噴人,對我們母女施以重刑,待我兒子知曉,你們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