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絕戶!他齊景九尺男兒便是如此無恥下作。
見我直至此時還被蒙在鼓裡,心心念念仍是他滿口謊言與欺騙的惡毒父親,眸中生霧,聲音嘶啞:
「母親,母親!
「父親不在了。
「沒關系。有湛兒在,湛兒不會容許任何人欺負母親。」
「是嗎?」
我勾起唇角,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你可別讓我失望啊,母親的心,早都被傷透了!」
「母親,從前湛兒少不更事,不知母親獨撐家業的辛苦,行狀放肆,言語過激,讓母親傷了心。湛兒給母親磕頭認錯可好。」
我端端站在他身前,凜然接受了他結結實實的磕頭跪拜。
不論前世今生,我生他養他一場,他沒有堅定地選擇信任我,義無反顧地站在我身邊,反而成了旁人的刀,次次扎我心肺,便是他欠了我的。
若非我處心積慮,讓周堯在我們送葬之時,關起院門,活活擰斷了容湛身邊小廝的胳膊,逼問出了全部的真相,他隻怕生生世世都不曉得他父親的為人,與我的委屈與憤恨。
前世的慘死證明了,被養在暖室的花朵,經不起風雨。未經世事的容湛,更不是那一家蛇蠍的對手。
為他保命也好,為我們母子前程與安穩也罷,他必須迅速成長起來,直面人生的風雨。
6
「可是你父親死前交代了你什麼?竟知曉了母親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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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人扶起,含笑對之。
將他眼底的苦澀,面上難以言狀的委屈,皆看在了眼裡。
因他父親所買小廝的背後挑撥,他怪我手伸太長,阻了齊景自由,又對他約束太多。
可此時,齊景卻不曾落一個怨字,反而安慰容湛,我如此之態,不過是太在意他們罷了。
齊景潺潺如細水的溫柔和包容,與我的雷厲風行的強勢和果決,ṱű⁴對比分明。
更讓容湛認定我野蠻跋扈,是為被慣壞了的粗俗無禮之人。也愈加同情他的父親看我臉色行事的弱小無助。
如今真相擺在眼前,他曾經為父親求銀錢和回鄉祭祖時的理直氣壯;曾經為給齊景多要百兩銀子時梗著脖子的兇狠;曾經指責我對他父親壓迫之強,不弱於太後與內監的過激言語,皆像耳光,打得他失魂落魄、狼狽不堪。
「便當作是他交代了我吧。
「隻緣分有深淺,父親不在了便不在了,母親當看開點才是。
「夜晚寒涼,母親早些歇息才是。」
好聽的話沒人比齊景說得多,看我半個字都不會信了。
幡然悔悟,臨淵回頭,更該拿出個態度來。
勾唇淺笑,我仰頭直視著他的如扛大山的沉重,故作難過道:
「可我夢見你父親一身湿透,站在我床前跟我說,他的房子漏水了。
「湛兒,今夜大雨。可是你父親墳冢有漏水之處,擾了他的安寧?
「湛兒,我要去看看。」
「母親,別去。」
我回身怔怔看著他。
他眼神艱澀,見我疑惑,還是扯出來了僵硬的三分笑意:
「母親幾日操勞,已萬分疲憊。
「雨大路滑,母親不宜冒險前去。
「湛兒去。」
是雨天路滑嗎?是他也覺得他那道貌岸然的父親,配不上我的深情吧。
我掩下譏諷,淡淡咧了咧嘴角:
「湛兒去,也好。
「隻多帶上幾個家丁,還有周護衛,母親才放心。」
容湛忍著喉頭梗塞,幫我理了理鬢角發絲,幹啞道:
「好,都聽母親的。」
聽母親的,就不該讓母親失望啊。
容湛,母親對你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呢。
7
容湛在他父親墳上,終於見到了齊景口中念念不忘的雲菊,開在了他父親所愛之人的手帕上。
苦寒江邊,從不曾開過菊花。
被齊景念念不忘的,是那個從菊園來的女人。
小廝的供詞,遠不如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容湛看見那女人的臉,與他父親書房畫裡的一模一樣時,瞬間被驚在了當場,甚至立在原處,忘了出聲。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抱著他父親的身子,咒罵著我。
葉雲按照與齊景的約定,帶著女兒挖墳掘墓,滿心歡喜要與心上人帶著不勞而獲的財物共續前緣,遠赴京城一家團聚。
墳墓鑿開,陪葬頗豐,隻裡面的人卻死透了。
便是她如何敲打呼喚,回應她的也隻有滿天的驚雷。
她慌了,不顧雷霆大雨,為那具死屍喂藥施針,拍打呼喚,拿年少情意與一雙子女,求他睜眼看看。
隻人死燈滅,回應她的,隻有我隔岸觀火的冷笑。
容湛木然看她拽著齊景胸襟,歇斯底裡要交代。
那順著胸口流進去的雨水,化了滿胸的藥粉,瞬間便將屍身腐蝕成了血肉模糊令人作嘔的爛肉。
他頓時清醒,衝過去一腳將其踢飛:「賤人,毀我父親屍身,你找死。」
毀屍滅跡也好,栽贓嫁禍也罷,皆是我的刻意而為。
讓周堯抹在齊景肉身上的蝕骨粉,為的便是今日大雨,讓齊景在他最愛的人手中,死無葬身之地。
齊景的腐肉血沫,沾滿了連連搖頭的葉雲雙手,看著自己染藥的掌心開始潰爛,目露驚恐,止不住渾身戰慄。
畢竟,那蝕骨粉,是她那為齊景假死脫身的相好翟振的獨門暗器。
她生了疑心,卻不敢聲張,隻怕說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便連齊景的死,那人的算計和她兒子的身世,皆要暴露人前。
為了兒子前程,為了那人性命,她不敢開口。
一對愛人,血肉交融,生死不離,終於得了圓滿。
隻眾目睽睽之下,褻瀆死屍,偷盜殉葬品,她葉雲,再沒了退路。
8
本朝對盜墓者的懲罰尤其嚴厲,輕者割耳流放,重者罪連九族。
葉雲自是知曉,在人前不斷喊冤,被反應過來的容湛咬著恨意,狠狠落了幾耳光,打斷了她滿口的謊言:
「別說你無辜。這瓢潑大雨,你一柔弱女子,竟不知畏懼如此湊巧來了墳崗,又恰好到了我父親墳冢之前,還湊巧打開墳墓掏了屍拿了寶。
「這麼多的湊巧,你信嗎?」
她無可辯駁,隻捂胸垂淚。
直到她女兒,跪在容湛跟前,柔弱開口:
「我母親病重,神志不清,才行為失當。但當真與我們無關。」
葉雲心領神會,便開始發瘋發狂,抽打自己,以頭撞石,佯裝起了痴傻。
容湛毫不動容,甚至冷笑著俯下身去,鉗著葉雲滿是血汙的下颌狠狠道:
「你猜,我信不信。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繼而狠狠一腳,落在她身上,生生踩斷她的肋骨後,才讓人將其按壓在地。
被齊景捧在心窩子的嬌嬌兒,口吐鮮血一身汙泥好不狼狽。
饒是冷酷無情的周堯,也不免倒吸了口涼氣:
「少爺便像瘋了一般,招招式式皆用盡了全力,帶著十足的狠勁兒,恨不能將那女人掐死在他父親屍身前。」
我冷冷一笑:
「她掏墳掘墓要帶走齊景的行徑,不正好驗證了那小廝嘴裡的話嘛。
「便是最後幾分懷疑與溫情,也散了幹淨。被最親最愛的人背叛與欺騙,他如何能不恨。
「挨打而已,比起盜墓的刑罰,當真不值一提。」
我不將陪葬品掏出來,從來不是我大方,而是讓他們落個自投羅網,死無葬ẗũ̂₃身之地的結局。
那滿包珠寶,是齊景要帶進京城,為齊明承打點前程的。
可最終,一個銅板兒也帶不走了,還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甚至要將他心愛的兒子,從雲端拽進地獄。
9
「我們不是盜墓賊,東西都給你們,求你們放了我娘,求你了。」
容湛看著他父親那暴屍荒郊裹滿骯髒的殘破屍身,悲憤交加,連身子也在肉眼可見地顫抖:
「褻瀆我父親的屍身,偷盜我殉葬之珠寶,我肯饒你們,官府也饒不過你們。」
便是她們齊聲喊冤,也擋不住眾人的親眼所見。
不巧齊景手中護心鏡,和口中的拇指大的東珠,皆沒了蹤影。
這兩樣,都不是頂頂貴重的東西。可卻是我朝達官富戶陪葬品裡必不可少的物件。
容湛滿心憤恨,隻恨不能拉他父親寄予厚望的齊明承下馬,以泄心頭之憤的:
「說吧,同伙還有誰,為何毀我父親屍身,又為何獨獨隻拿那兩樣物件兒?
「你們要送給你誰,又是受了誰的指派,說啊!」
他雙目猩紅,猶如兇獸。
可那柔弱母女,便是口吐鮮血,也咬死不曾見過那兩樣物件。
容湛冷笑著睥睨著那二人:
「這滿棺材的物件,隨便一樣都比那兩樣值錢,你不會以為我容家舍不得這點物件吧。
「也就是你這等眼皮子淺的人,分不清好賴,便是偷拿也不知哪個貴重。」
葉雲被打狠了,大口吐血,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可她的女兒如她母親一般,生得嬌俏柔弱,我見猶憐。
跪在亂石子上,一遍遍磕頭求饒恕,便是額頭血流如注也不曾停下。
容湛本不想理會,可那女子尤其擅長拿捏人心。
直道:
「這位哥哥,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我若有父親家人可倚靠,也不至於拉不住母親發瘋。
「我父親向來疼愛我,若是知曉我卑賤如蝼蟻為母親四處磕頭求生路,還不知道該如何痛心疾首。
「為人子女的,便是如何也不能讓父親死不瞑目才是。」
我那滿腹柔腸不中用的兒子,本要不死不休為母親出口惡氣。
可她一番言語,便讓容湛念著那女子與他一脈相承,不忍其父親見他們手足相殘,死不瞑目,就對那女子軟了手段。
緊攥拳頭,他生生忍住滿腔恨意,斂眸轉身,逃țü₂也一般地疾步離開。
他不知道他一時的手軟,差點讓我們的復仇ťū́⁰失了先機。
撐著傘,站在巨大的榕樹下,我失望地搖了搖頭:
「青梅,去知府老爺那裡傳句話,我湛兒年少,不曾經事,手段上到底青澀了些。
「既讓我亡夫不得安寧,我該讓她們嘗嘗苦頭的。」
青梅領命而去,等待那對母女的,便是十八般酷刑的萬劫不復。
而我衣袖裡的護心鏡,被Ṫū₎我把玩過後ẗű̂⁸,便扔進路邊湍急的大河裡,瞬間便沒了蹤跡。
護心鏡早被我從棺材裡拿了出來。
我從來,就是要她們死的。
潑髒水又如何?
重活一世,對待那血海深仇的賤人,莫非還要講道義?
隻不過,我那寄予厚望的兒子,終究讓我失望了。
10
廊下風涼,容湛回來的時候裹著一身寒意。
眼底稚嫩的光芒盡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被風雨打過後的頹廢和滄桑。
他對我有愧,不敢與我直視,隻溫聲道:
「母親,天氣涼了,你不該在廊下吹冷風的。」
我淡淡一笑,瞥了一眼他緊攥的拳頭,順手理了理他的衣襟:
「那對賊人不肯認罪,才讓我兒愁眉不展?」
他定定看著我,眼中情緒翻湧,嗫嚅半天,還是垂眸低聲道:
「兒子無用。」
我手一頓,直視他冷聲回道:
「你怎會無用,你有用得很!
「便是你父親對我的背叛皆擺在了你的眼前,你也敢自作主張將我瞞得那樣緊。
「便是那對母女落到了你的手上,你也要背刺我,給那小賤人網開一面!」
他詫異抬眸,皆是震驚:
「我沒有!我不會!
「母親,你怎知……」
「我怎知?能落到你手上的東西,你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我若如你一般菩薩心腸又蠢笨至極,你我母子二人便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了。」
失望至極,我便側過身去,冷臉問道:
「我且問你,你落水是不是齊景推的?」
他猶豫半晌,才弱弱低頭應了「是」。
「外祖給你的玉,你也給他保管了,對不對?」
他又點了點頭。
我咬著牙,铆足勁兒狠狠兩耳光,打得他偏過頭去,不敢與我對視。
「你可知,你祖父拿性命換來的玉,被他拿去給他的兒子求得了大好前程啊。
「若非你祖父為太師擋過刀,何至於早早撒手人寰,扔下你我母子二人,淪為旁人下飯之菜。
「你輕賤的不止是你外祖的愛你的心,也輕賤了他拿命為你換來的前程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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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仇恨翻湧,忍著痛心與不舍,狠狠道:
「便是你都見到了那女子,知曉他們將我們母子算計成了何種模樣,你還是舍不得動手。甚至念著手足之情,不忍心重罰。是也不是!」
他無可辯駁,我冷笑著看向他:
「你可知,那女子名叫齊念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