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為救落水的兒子,染了重疾。
彌留之際,隻道貧瘠一生,唯願死後能金銀加身。
我便拿半副身家為他殉了葬。
可頭七未過,便被挖墳掏屍,隻餘空冢。
流言蜚語,皆道我容不下他故居有佳人,毒殺他後又毀了屍身。
兒子不敢面對殺了他父親的我,隻身漠北運商貨,被匪寇劫殺於半道,屍身破碎,慘不忍睹。
我痛心疾首,纏綿病榻,不過月餘便吐血而亡。
死後才知曉,贅婿夫君假死脫身已帶著我半副身家,與京中高中的兒子一家團聚。
而我與兒子皆是受他榜眼兒子的設計,未得善終。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齊景假死脫身之時。
這次,他要死,我便讓他死得透徹。
他要一家團聚,我定會讓他們相聚地府,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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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生在了夫君假死脫身,出殯的前夜。
「讓母親好好歇歇吧,今夜便由我一人守靈。
「父親因我而死,便是跪斷腿也是我應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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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十二歲的容湛,披麻戴孝,雙目紅腫,即便站在微黃的燭光裡,也擋不住少年鮮衣怒馬的朝氣。
全然不是他死時,四肢殘缺,容貌盡毀,腰腹洞穿的灰敗模樣。
可眼中的愧疚與傷痛,不作半點假。
前世我的贅婿夫君齊景,便是為救落水的湛兒,染上重疾,纏綿病榻數月不見好,最終扔下我們孤兒寡母撒手而去。
我忘不掉他彌留之際拉著我手的祈求。
他說他一生清苦,入贅容家也如寄人籬下,沒有半片落葉歸屬於他。
他說他唯願死後,我能念在夫妻一場,為他陪葬些金銀,讓他來世做個清貴的讀書人。
我念及夫妻一場,又深感窮苦出身的他實在不易,便拿半副身家購置珠寶,放進了他的棺椁裡。
可喪期未過,他被掏墳掘墓,珠寶與屍身皆不翼而飛。
我恨到咬牙切齒,便是散盡家財也要為他尋回屍身,於是拿著救過知府夫人的恩情,求他不遺餘力為我追查個結果。
可在齊景棺材裡的枕下玉被官府尋到的第二日,街頭巷尾便傳出了流言蜚語。
說他與我成親之前,在鄉下便有了未過門的妻子。
說我心悅於他,才與父親巧取豪奪將其納入府中成了贅婿,生生拆散了一對苦命鴛鴦。
而他死前兩月,有人親眼見到他與青梅攜手郊外,抱頭痛哭。
我定是聽到風聲,心生嫉妒,才日日喂毒藥,活活灌死了夫君。
更在他死後,挖墳毀屍,以泄心頭之憤。
本是流言蜚語,可我兒子容湛受小廝挑撥,竟不顧我的傷痛,拿著藥碗來逼問我。
問他父親明明會水,如何能在落水後便成了那副模樣。
又問,我日日喂他父親的湯藥,當真是為他救命的嗎?
我心生怒氣,卻無法辯駁,便去尋那看診的大夫。
可偌大的醫館,竟已人去樓空,再無人為我證清白。
容湛大失所望,無法面對奪人夫君又害人性命的母親,隻身帶著商隊去了漠北,回來的卻是血肉模糊的一具死屍。
我當場昏厥,纏綿病榻月餘也吐血而亡。
死後才知曉,我並非積鬱成疾,而是中毒身亡。
我可憐的兒子也並非死於流寇,而是齊景那白月光高中榜眼的兒子,痛下的殺手。
齊景借假死脫身,早帶著我的半副身家去了京城,與他做官的兒子一家團聚了。
他們怕有朝一日,他委身於我,借我銀錢養大榜眼的醜事被拆穿,毀了他兒子的名聲與前程,便將我們母子滅了口。
我死的那日,齊明承身穿喜袍,十裡紅妝迎娶了太師幺女為妻。
齊景與心頭愛葉雲並肩攜手,穩坐高堂,一家人風光無兩。
而我與兒子立墳郊外,竟成了孤魂野鬼。
這一世,手握先機,便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2
「湛兒!」
容湛回頭,面容憔悴,神色暗淡。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忍著顫抖滾著熱淚道:
「讓我去陪你父親最後一程可好?
「我與他少年夫妻,情意深厚,他驟然離世,猶如剜心掏肺,讓我生不如死,便讓我陪他最後一程吧。
「我也想再與他訴訴年少情意。」
容湛要寬慰我的話堵在了嘴裡,通紅的雙眸和緊握的手,無一不表達著他的傷心與難過:
「是孩兒的錯,父親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
「湛兒。」
我緊緊捏住他的手,在他抬眸與我對視時,無不堅毅道:
「可你落水,也是他失足將你推下去的啊。」
「母親你……」
「他彌留之際與我說過,並不是你的錯。隻他年紀大了,手腳並不靈活了。本是翻江倒海的浪裡白條,卻在魚池裡翻了船,這是他的命。」
容湛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他自小受外祖影響,單純良善,易受人蠱惑,卻不是愚蠢之人。
我不過稍加提醒,他便能生了疑心。
畢竟那日的齊景,明明手腳利索,迅速將他推到了岸邊,卻像突然被抽走了活力一般,直直墜入了湖底,竟連掙扎也不見多少,實在不像嗆水之狀。
可人已經死了,再去計較那些細枝末節也沒有意義。
於是舒了口氣,勸我:
「母親去陪陪父親也好,隻若身子不許,定要回房休息。」
即便我點頭應了,他還是不放心地跟進了靈堂。
大有與我一起,陪他最愛的父親最後一程之意。
可我的大事,誰也阻止不了:
「青梅,給少爺熱壺茶。」
青梅在我更衣時受我交代,早就備下了蒙汗藥。
一盞茶下去,容湛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
「少爺守靈三日,已然心力交瘁,帶下去歇息一晚吧,明日他父親出殯,少不得前後操勞。」
容湛一走,我便冷下眸子,直勾勾瞪著內裡裝滿珍寶的棺材,冷笑道:
「夫君所願,容棠定不遺餘力地成全。
「青梅,守著院子。
「周堯,用蜜蠟將棺材封死。」
假死脫身?
今生他不以死贖罪,便別想脫身。
3
更深露重,抹不開的夜,除了蟲鳴,便是棺材裡沒了可換的氣,急得抓撓踢打棺材板的聲音:
「救我,救我!
「夫人救我。
「湛兒救我。
「難受,我好難受!」
聲嘶力竭,齊景的呼喊絕望又悽厲。
我捧著茶碗,靜靜聽著,卻不為所動:
「周護衛,你可聽到什麼聲音了?」
周護衛凜冽的眸子不落分毫情緒,輕輕搖了搖頭,淡淡回道:
「不曾聽到任何聲音。」
我笑得開心,又端起一碗暖盒的血燕,輕輕攪拌:
「你可覺得夫人殘忍?」
周護衛抬眸與我對視,眼底一片淡漠:
「容老爺從死人堆裡將我撿回來時說過,周堯的命,是小姐的。
「小姐隻要想做,周堯便不遺餘力為小姐效力,至於殘忍不殘忍,與我無關。」
我點點頭,很是欣慰:
「很好。
「負我者,我便讓他不得好死。
「今夜過後,你再幫我做件事……」
踢打之聲越來越大,裡面的人甚至一下又一下用頭頂起了棺材蓋。
我不堪其擾,走了過去,拍了拍棺材頂,在裡面安靜了以後,才附在棺材上,笑著說道:
「省省力氣吧。
「你想死,我已然成全你了,你就不該不識好歹,出爾反爾又求生。」
裡面的人似乎明白了過來,開始喘著粗氣苦苦哀求:
「夫人莫要聽人挑撥離間,我隻是昏死了過去,不是裝死。你快放我出去,湛兒若知曉自己父親還活著,該多高興啊。
「往後我們一家三人還能再歡聚一堂,是老天開眼,也是我們的幸事。」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欺騙。
父親當初從路邊將其撿回來時說他老實敦厚,待他更是掏心掏肺,沒有半點防備。
可我上輩子的慘死證明了,他不僅精於算計,還蛇蠍心腸,根本死不足惜。
在他滔滔不絕勾畫餘生幸福藍圖時,我沒忍住,竟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夠了,才撐著肚子抹著眼淚說道:
「你的假死藥應該沒斷了聽力吧?
「我湛兒跪在你身前聲聲泣血,悔不當初,恨不能重病而死的人是他時,你動容了嗎?
「你沒有!
「便是他帶著深埋於心底的愧疚一世難安,也阻擋不了自私的你,為了一家團聚,把我們當踏腳石的決心。
「你既無情,便不該奢望我還有義。」
目光一沉,我隻剩森然的殺氣:
「從你選擇他們,無視我與湛兒死活開始,你就不是他父親了。
「安心地去吧,你要的一家團聚,我會成全的。」
踢打咒罵,歇斯底裡,不絕於耳。
我不怒反樂,蹺著二郎腿,哼著小曲,聽著他漸漸力竭,歸於沉寂。
「死了好啊。
「死了都清淨。
「可你一個人在下面未免太孤單了,我會一一送他們下去陪你的。」
4
第一聲雞鳴起時,棺材裡便徹底沒了動靜。
兩針下去,確定齊景死透了,我才招了招手,將棺材裡外重新收拾了一番。
然後頂著一臉抹灰的憔悴,操持著出殯。
白幡拉了半條街,黃紙撒得遍地都是,可都不及我的哭聲悽慘。
被青梅攙扶著,我字字句句皆是不舍的情意:
「你我少時相遇,家境貧寒大旱至顆粒無收,飢寒交迫,你昏死路邊。
「我父親宅心仁厚,喂吃食,賜棉衣,給銀錢,送歸鄉。
「可你知恩善報,半途折返,要為我容家當牛作馬還恩情。
「你願為贅婿,一為還恩,二為傾慕。
「我喜你敦厚良善,重你知恩圖報,願與你共結連理,攜手餘生。
「婚後一子,夫妻和睦,不憂衣食,和樂美滿。
「卻天降不幸,斷我手足,戳我心肺,生生要我半條命去。
「我的夫,你為何啊!如此薄情,棄我而去。」
半條街的人,聞聲落淚。
惋惜於商戶容家,四處行善,卻不得好果。
唯有我兒容湛,面色慘白,怔怔失神。
畢竟他父親抱著他話往事時說過,父親救了母親性命,母親愛他知書達理,才將他留在了府中。
他其實,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故鄉。
他說故鄉的雲菊開得最美,他一生所念,便是那抹柔弱的粉白。
容湛對我這個母親的霸道頗有微詞,感念父親不易,與他更是親近幾分。
原來,他說謊了。
被救的是他,佔了便宜還不甘心的也是他。
容湛來到我的身側,緊緊扶著我,心生愧疚:
「母親節哀。
「湛兒往後,好好孝敬母親。」
躲在人後的葉雲見我將齊景吃軟飯的事跡細數人前,滿面憤怒,眼神淬毒,恨不能撕爛我的嘴。
我以帕掩嘴,暗自偷笑:
「這就受不了了?往後有你受的。
「你兒子計劃周全又如何?可曾料到,你們處心積慮能撈到的,當真是具死屍?」
5
齊景出殯後的那夜,天降大雨,是我的運氣。
我按下激動,裝作自噩夢中醒來,衝進了容湛院裡,驚呼道:
「湛兒,你父親來了,你父親來了。」
枯坐房中,垂眸沉思的他,失魂落魄。
原是已從受重刑拷打的小廝嘴裡知曉,他父齊景進我容家便是為了他心愛女人母子衣食無憂。不受他喜愛的我們母子,皆是他們一家富貴加身雞犬升天的踏腳石,甚至被他下過無數死手。
隻萬幸,容湛躲過了天花,我也從壞了馬車的暴雪中被路人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