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今沈乘意與丞相府翻了臉,但他到底曾是相府少爺,出手自然不能太過寒酸。
起先也不是沒人認真為沈乘意謀差事,可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任何體面像樣的差事都是搶手的香饽饽。
加之沈伯父有意讓沈乘意多吃些苦頭,沒少在背地裡使絆子,因此能落到沈乘意手上的活,多半都又苦又累。
白花花的銀子砸出去,卻不見半點水花,折騰了幾回之後,沈乘意便死心了。
謀生的路子斷了,家中卻還有人等著他赡養。
過了幾個月錦衣玉食的日子,柳絮絮再也不願委屈自己,便仗著養胎的名頭,依舊是日日丹參燕窩滋補不斷。
沈乘意滿腹苦水無處傾吐,倒是又回了相府幾次,隻不過每次迎接他的,都是相府緊閉的大門。
他次次無功而返,被磨得日漸頹唐起來。
沈乘意和柳絮絮的日子難捱,我的日子卻是過得甚是滋潤。
一大早,沈伯母便遣人給我送來了一盒東珠,說是陛下剛賞給相府的,正巧讓我置辦點新首飾。
看著一顆顆流光溢彩的東珠,我囑咐月兒替我取來了一對貴妃镯,打算前去探望一下沈伯母。
與相府相隔尚遠,我便聽到了一陣摔砸瓷器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清脆的耳光聲。
一踏進相府,就見沈乘意和沈伯母正站在前院中,二人腳邊散落了一地的金銀細軟,還有不少名貴瓷器。
沈伯母沉著臉,直直地望著沈乘意,眼底全是難掩的失望。
而沈乘意則頂著一張略微有些紅腫的臉,滿眼憤恨地瞪著沈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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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當即黑了臉道:「賀南枝,你來做什麼?」
我輕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與你何幹?」
「這裡是相府!」
他聲音忽然拔高,雙目猩紅:
「這座宅子姓沈不姓賀,是我沈家的地方,你來幹嘛,我自然有權知道!」
我挑了挑眉,正想說些什麼,一旁的沈伯母忽然走到了我跟前,對著他冷冷開口:
「你也知道這裡是相府,你也知道你自己姓沈?」
「既然知道,竟還能作出這般有辱沈家門風的事來!」
沈乘意被沈伯母斥責得愣了片刻,隨即便緊緊捏了捏拳,似在忍著怒氣。
「娘!我可是你和爹的親兒子!你們怎麼忍心真的如此對我不管不顧??」
「難道賀家和賀家那點臭錢在你們心裡,就真的比我這個兒子還要重要嗎?」
聽到這話,我明顯感覺到沈伯母的身形虛晃了一下,應是真的有些氣急了。
「我與你爹這麼多年來自問從未虧欠過你,賀家更是一直視你如己出,為你悉心鋪路。」
「結果卻將你教養成了這麼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沈乘意面露譏諷:
「到底是我沈乘意忘恩負義,還是你們沈賀兩家無情無義?你們不顧我也就算了,可絮絮到底懷的是沈家的種!」
「你們如此偏愛賀南枝,偏信賀家,難道你們百年之後,還指望賀家人替你們守孝嗎?」
沈伯母冷冷地盯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望向一旁的家丁:
「來人,將這人給我趕出去,日後不準他再踏進我相府半步!否則我唯你們是問!」
家丁們動作極快,沒多久就將沈乘意拖到了門外。
為防止他繼續鬧事,沈伯母還特意吩咐了兩個家丁到門口盯著他。
直到外面漸漸沒了動靜,沈伯母才牽著我的手,將我拉到了前廳落座。
一番折騰下來,沈伯母看起來難免有些憔悴,心情也受了影響。
我將帶來的貴妃镯戴到沈伯母手上,笑著安慰道:
「沈伯母莫要因為這些事憂愁,若是傷了心神,便就得不償失了。」
沈伯母的神色稍有緩和,拍了拍我的手,甚是欣慰:
「還是南枝你懂事,不像意兒,盡是讓我和他爹擔憂煩心。」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我這才知曉,原來是沈乘意府中的銀錢徹底用光了,不得已便斷了柳絮絮的補品,誰知柳絮絮竟為此狠狠地鬧了他一場。
受不住柳絮絮的哭鬧,又實在是心疼柳絮絮和她腹中的孩子,沈乘意便趁著沈府沒人的時候硬闖進了府中,想要帶走一些值錢物件,但卻被外出歸來的沈伯母撞了個正著。
沈伯母長嘆了一聲,言語間盡是氣惱悔恨:
「之前他意氣用事也就罷了,如今竟是被那女人迷了心竅,居然做出這般偷盜行徑,家門不幸啊。」
我有些啞然,確實是沒想到沈乘意還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若說之前沈伯母對沈乘意還抱有些許不舍,現如今,倒是真的對他失望至極了。
10
本以為,徹底和沈家撕破臉皮後,沈乘意能消停一些。
卻不想經此一遭後,柳絮絮卻徹底坐不住了。
當天夜裡,柳絮絮便捧著愈發顯懷的孕肚,淚眼朦朧地在相府前哭訴了將近半個時辰,引來了不少百姓的駐足。
她則字字落淚,句句悲戚,言語間全是對相府的斥責和埋怨。
如她所願,一夜之間,京中流言四起,說的都是沈家無情無義,不僅對嫡親兒子不管不顧,還不認自家的血脈,放任兒子和有孕在身的兒媳在外自生自滅。
月兒一邊為我斟茶,一邊唉聲嘆氣。
她剛從外面回來,說如今不光是沈家被人議論,就連賀家都沾上了教唆相爺的罵名。
對於如今這番景象,我並不覺得意外。
畢竟沈賀兩家關系匪淺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柳絮絮也一直將賀家視為她嫁入相府的最大阻礙。
我正感嘆柳絮絮實在是糊塗得緊,就見洛晚吟忽然來了,還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我望著她輕輕挑了挑眉,問道:「找我何事?」
她朝著我嘿嘿一笑,明媚的小臉忍不住揚了一揚:「我來邀你去看戲。」
我不由得一愣,看戲?
這一大早的,哪有戲班開場?
見我滿面疑惑,洛晚吟卻是半個字也不願多說,隻連忙招呼月兒叫來馬車,不由分說將我推進了馬車裡。
隻不過我沒想到的是,她說帶我看戲,是到京兆府看,而且還是關於柳絮絮的戲。
京兆府前聚集了不少人,洛晚吟帶著我繞到了角落裡,無人注意,又正好能將整個大堂收入眼中。
此刻,沈乘意和柳絮絮皆是一臉陰沉地站在大堂內。
面前則站了一老一少兩個人,兩人均是一身褴褸布衣。
少的是一男子,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皮膚黝黑身材健碩,看起來頗為老實質樸。
老的是一位老婦人,我瞧著倒是有些眼熟。
「你忘了?這老婦是前些日子你讓賀家車夫送到京兆府來的。」
見我疑惑,洛晚吟出聲提醒。
我恍然大悟:「還真是。」
不過我總算明白這是出什麼戲了,原來這老婦人說進京要尋的兒媳竟是柳絮絮。
柳絮絮同沈乘意在一起前,的確有一樁婚事在身,我原以為這件事早已了結,卻不想還能有下文。
「絮絮,你同我們回去吧,阿爹知道你走了之後就病倒了。」老實男人看著柳絮絮,面露悲戚。
老婦人也接話道:「是啊,絮絮,你隨我們回去吧,和壯兒好好過日子。」
然而面對兩人苦口婆心的勸說,一旁的柳絮絮卻是滿臉厭惡,甚至還頗為嫌棄的捏了捏鼻子。
「我知道你們二位是想尋回絮絮,可如今絮絮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懷了我的骨肉,斷然不能隨你們回去。」
還不待柳絮絮說點什麼,沈乘意便率先開了口,說著,還將柳絮絮護到了身後。
「你的骨肉?」老實男人一怔,目光落到了柳絮絮高挺的孕肚上。
緊接著,他繼續開口:「絮絮肚裡懷的,明明是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
我瞪著眼,不可置信地瞥了洛晚吟一眼。
卻見洛晚吟笑得狡黠,像是早就知道點什麼一樣。
「那老婦此前便同我爹說過,她那所謂的兒媳雖未和她兒子正式拜堂,但卻已有夫妻之實。」
「隻不過在該同她兒子成前幾個月,她兒媳忽然便與一位有錢少爺交往密切了起來,直到成婚的前一個月,她竟是直接和那奸夫私奔了。」
「而她私奔前幾日,剛被村中大夫診出了有孕在身,老婦人雖覺得兒媳傷風敗俗,但終究是舍不得兒媳肚中的孩子,這才決定了要進京尋人。」
說完,洛晚吟眨眨眼,繼續無辜道:「不過她兒媳是柳絮絮這件事,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我搖了搖頭,暗暗咂舌,這事兒說來也是柳絮絮自己作的。
11
京兆府尹受我所託,幫老婦人尋回了兒子。
而她兒子見自己老娘一路受了這麼多苦,加之兩人已經身無分文,便不打算再尋人了。
卻不成想,就在兩人準備折返回鄉之時,恰逢柳絮絮在相府門前哭訴大鬧,引來許多百姓圍觀。
盡管如今柳絮絮一身錦衣華服,與從前大不相同。
但兩人還是認出了柳絮絮,隨即便回到京兆府,狀告了柳絮絮。
這才有了這出對簿公堂的好戲。
短暫思索間,大堂內的柳絮絮早已哭得是梨花帶雨。
面對沈乘意驚詫的質問,和老實男人言之鑿鑿的敘述,她夾在中間也是慌了心神。
直到京兆府尹傳來大夫,讓其為柳絮絮診脈,以便確定柳絮絮到底是何時有孕的。
片刻後,大夫診出柳絮絮如今已經孕五月有餘。
聽了大夫的話,沈乘意緊皺的眉頭稍有舒展。
五個月前,他確實與柳絮絮同床共枕過。
他信心滿滿,似乎已經確定了柳絮絮肚中的孩子就是他的。
沒想到的是,一旁的老實男人聽到柳絮絮懷孕已有五月,竟也是一副篤定模樣。
我與洛晚吟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情緒,而後雙雙暗嘆了一聲。
沒想到柳絮絮還有這般心計,能同時在兩個男人間周旋遊走。
不過現在看來,隻怕就連柳絮絮自己,也無法確定她肚中的孩子的爹到底是誰。
這兩個男人中,必定是會有一個冤大頭了。
眼見大堂中的幾人僵持不下,我與洛晚吟正八卦得興起,沈乘意卻忽地一揮衣袖,旋即便黑著臉走了。
柳絮絮顧不得自己還挺著肚子,也顧不得苦苦挽留自己的老實男人,捧著肚子便追了上去。
這就結束了?
看著越走越遠的沈乘意和柳絮絮,圍觀的百姓漸漸散去,我亦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戲看得屬實不夠盡興。
我正嘆著呢,一旁的洛晚吟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
還不待我回應,就立馬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沈翰林。」
我回過頭,隻見一個身著襲月牙白華服的男子,眉目如畫,清傲如松。
幾年未見,記憶中那位儒雅少年,早已生出了一副絕色之姿。
隻不過和當初的內斂無措不同,如今的沈檀官職加身,周身溢滿了令人側目的自信與從容。
就在我還在晃神時,沈檀薄唇輕啟,清冽悅耳的聲音響起:「賀小姐,好久不見。」
我連忙揚起一抹真誠的笑容:「好久不見。」
「沈大人——!」
我話音剛落,沈檀的身後便走出了兩個人,正是剛才同柳絮絮對峙的那對母子。
見到我,那位老婦眼眸亮了亮,面露驚喜之色:
「賀小姐,沒想到你也在這裡,上次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
「壯兒,快來謝過賀小姐,上次若不是她救了我,我們娘倆隻怕已經天人永隔了。」
老婦拉著自家兒子,硬是恭恭敬敬地對我行了個禮,若非我攔著,隻怕都要跪下了。
沈檀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隨即又看向我,眉眼間帶著淺淺的笑意。
這種場面,多少讓我有些不自在,滿腦子隻想著快些結束,趕緊離開。
「賀小姐,我剛赴任,事務繁多,改日定會登門拜訪。」在我離開前,沈檀說道。
我胡亂點頭表示知曉,他在京中認識的人尚且不多,賀家算是一個,前來拜訪也是正常。
12
柳絮絮和她腹中孩子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沈乘意又一次成了京中笑柄。
他為了柳絮絮退了和賀府的婚約,還拋棄了相府嫡子身份,可以說是放棄了一切。
到頭來卻連孩子都不一定是自己的,算是徹底將臉面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