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這裡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柳絮絮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
最終,她沉了沉臉,敷衍地朝我行了個蹩腳的禮:「既然如此,那絮絮便不打擾賀小姐了。」
說罷,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我原以為這件事便也就到此為止了,直到第二日一早,沈乘意氣勢洶洶地敲開了賀府大門。
說是昨日柳絮絮從我這裡回去之後,一直心情欠佳,還止不住地落淚,差點傷了胎氣。
在他看來,應是我刻意刁難了柳絮絮,還惡意言語中傷於她。
「沈公子莫不是想多了,我雖確實和柳姑娘交談過幾句,但也是柳姑娘主動尋上門的。我說的也不過都是實話,莫說刁難中傷了,怕是連惡言惡語也算不上。」
他滿臉鄙夷厭惡,瞪著我道:
「從前我還以為你是個賢德大度之人,還對你心懷歉意,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若是絮絮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了什麼差池,我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皺了皺眉,隻覺得他腦子應該是真的壞了。
片刻,我揮揮手,對著看門的家丁道:「關門,他若是下次再來,直接趕走便是了。」
5
我與沈乘意的婚約,原是一個玩笑。
早年間,在沈伯父當上丞相前,沈家極為沒落,隻有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而賀家世代經商,最不缺的就是錢財。
我爹同沈伯父自幼一起長大,他知曉沈伯父其人公正上進,還有滿腔才華,於是便不計回報的扶持沈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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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人際打點,下至柴米油鹽,隻要是錢能解決的,我爹從不吝嗇。
好在沈伯父也沒有辜負我爹的幫扶,一朝金榜題名,在朝中也是步步高升,直至坐上丞相之位。
所以為了報答我爹,沈伯父一早便許諾,若日後我娘生了個兒子,他便收為義子,一生庇佑,若是生了個女兒,那便與他沈家結為姻親,執掌沈家家業。
起初我爹娘隻當這是句玩笑話,直到我出生那日,沈伯父抬了整整九十九抬聘禮登門,從此便定下了這門婚事。
隻是誰也沒想到,這板上釘釘的姻緣,還能被人如此輕易地就拆散了。
沈乘意和柳絮絮天真地以為,沈伯父沈伯母早晚會接受他們的愛情。
卻不知,以賀家對沈家的恩情,沈伯父隻怕是寧願無子,也不願讓折辱我的人嫁進沈家大門。
然而眼下沈乘意還沉溺在柳絮絮的溫柔鄉裡,更是拎不清自己到底處境如何。
那日離開相府時,他隻歸還了身上的物件,在外應是還有些許存銀。
他不忍柳絮絮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受苦,便樣樣都安排得極好。
宅子是三進三出的,雖不如相府,但也算得上氣派。
床榻是紫檀的,頤養身心。
就連吃喝,都是按照從前丞相府的標準置辦的。
小月絮絮叨叨地跟我數著他這些天採買的東西,我淺淺一算,怎麼也有兩三千兩,比他這十幾年來為我採買禮物的錢還要多出數倍。
當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落魄的少爺也比常人強。
隻是不知他那點積蓄還能撐多久。
6
再見到柳絮絮,已經是半月之後了。
我在逛街時,正好撞見她從異珍閣出來。
此時她的膚色白皙透亮了許多,小腹也有了明顯的隆起。
看起來被沈乘意養得不錯。
見到我,她一改之前的怯懦,有些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賀小姐,許久不見。」
我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不久,我們半月前才見過。」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從沒與她見過。
想起上次沈乘意為她大鬧賀府,我皺了皺眉,默默同她拉開了距離,半點不想沾染麻煩。
柳絮絮明顯一愣,臉上的笑容也僵了片刻。
隨即才回過神來,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道:
「賀小姐也是來取首飾的嗎?相公說這異珍閣的雕工最好,特意讓我來制了一對玉佩呢。」
我眯了眯眸子,這才注意到她腰間系了一塊玉佩,上好的白玉被雕刻成了綻放的蓮花,晶瑩溫潤,栩栩如生。
當真是好大一朵白蓮。
然而我看這塊白玉卻是眼熟得緊,打量片刻才猛然想起,這塊玉牌,應是我當初送予沈乘意定情之物。
無他,隻因這般品相的白玉,隻怕除了賀家,便也尋不出第二塊了。
這塊白玉原本有巴掌大,是當初爹爹意外所得,原是打算上貢宮中的。
恰逢沈乘意離京求學,爹爹便將這塊白玉一分為二,制成了兩塊玉佩。
一塊給了我,一塊給了沈乘意,取了個珠聯璧合之意,權當是我送他的定情之物。
現如今,那本就已經被一分為二的玉佩,再度被分割成了兩塊,就這樣明晃晃地系在她的腰間。
柳絮絮興許是想惡心我一番。
我也確實被惡心到了,頂好的一塊玉,一分再分,竟是變成了這般小家子氣的模樣。
也罷,想來這塊玉應該是除了那些散碎銀兩外,沈乘意現下最能拿得出手的物件了。
區區一塊玉佩而已,全當是打發叫花子了。
抬眸,望著柳絮絮藏著得意的雙眸,我漫不經心道:
「什麼首飾還要本小姐親自來取?這種活應是下人來做才是。」
7
仰仗著沈乘意昔日攢下的錢財,柳絮絮真真是過了一段揮金如土的日子。
隻可惜再高的金山也有挖空的一天,更何況沈乘意當慣了衣來伸手的世家公子,全然沒有自己賺錢的門路。
不過月餘的光景,便聽聞沈府的日子似拮據起來了,府裡有不少下人都被打發走了。
眼下沈乘意正四處奔走,想要謀個像樣的生計。
中秋燈會,京中熱鬧得緊,我同京兆府尹家的嫡女洛晚吟一起遊湖賞燈,聽著她一路同我講近來京中的趣事。
一如往常,沈乘意同柳絮絮的那點事,依舊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洛晚吟與我關系極好,退婚一事令她如今很是不滿沈乘意,每每聽到關於他和柳絮絮的事,都要義憤填膺地罵上半晌。
我品著茶,淺笑著耐心聽她罵,時不時還會遞上一杯茶讓她潤潤嗓。
直到一壺茶快要見底,她才終是泄完憤,偃旗息鼓了。
「要我說,這沈乘意真真是瞎了眼,那柳絮絮明明就半點不如你。」
一杯茶水下肚,洛晚吟長嘆了一口氣。
我笑著安慰道:「你也道他眼瞎,都說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可不願意當那隻死耗子。」
洛晚吟嬌嗔地望了我一眼,面色稍有緩和:「也就是你大度,任憑他們興風作浪。」
我淺淺一笑,不置可否。
倒不是我真有多大度,隻是我這身子,好歹也是嬌養起來的,金貴得很,若是為了些不值當的人受了氣,實在是虧得緊。
我正想著,洛晚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興致勃勃道:
「南枝,你可知,今日陛下新調任的翰林學士上任了。」
我點了點頭:「自然知道,聽聞陛下很是倚重這位新翰林,不僅給了他翰林官位,還賞了他千兩黃金,這般賞賜,在百官當中也算得是頭等了。」
洛晚吟忽而湊近我,壓低聲音繼續道:「那你可知道,這位新翰林,和沈家有些淵源。」
我?
斟茶的手頓了頓,我有些疑惑的望向洛晚吟。
洛晚吟挑眉一笑,杏眸中盈滿了幸災樂禍的光:
「新翰林名叫沈檀,聽說是沈家遠親,算起來應是沈乘意的堂哥。今日沈翰林剛一上任,沈乘意和他那個鄉野新婦便拎著賀禮上門了,說是想敘敘舊。」
說著,她略微一頓,才繼續道:
「卻不想沈乘意直接吃了個閉門羹,連翰林府的大門都沒能進,甚是狼狽。」
沈檀?
聽到這個名字,我不由得怔了怔神。
新翰林姓沈我是知道的,但卻從沒想過與沈家有關系,更沒想過會是沈檀。
說起來,不光是沈乘意,我與這沈檀,也是相識的。
沈檀確實沈家遠親,而且我與沈乘意年幼時,還曾與他相處過一段時日。
和沈伯父的際遇相似,沈檀的父親也曾過得窮困潦倒。
可不同的是,沈伯父還有我爹這個兄弟知己,沈檀的父親就遠沒有這麼幸運。
我六歲那年,南方大旱,糧食比金子還貴。
沈檀的爹娘雙雙餓死在了那場旱災中,唯有沈檀靠著一塊餅,撐了整整七日,等到了趕去賑災的沈伯父。
沈伯父不忍沈檀無依無靠,將他領回了京城養育,這一養就是三年。
三年間,沈檀一直勤於學業,不僅做得一手好文章,在治國之策上也頗有獨到見解,也算是個少年英才。
就連那時還隻是太子的陛下,也十分看重他。
直到我九歲那年,南方來了兩個人,接走了沈檀。
沈伯父說,那兩個人是沈檀的表叔,如今也算是發跡了,便將他接回去親自撫養了。
聽聞沈檀被接回去後依舊勤學,哪怕是在名人輩出的南方,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
後來沈乘意外出求學,我也開始忙於接管打理賀家產業,日漸繁忙,便極少再聽聞與他有關的事了。
隻是沒想到,現如今,他又回到了京城,還成了新上任的翰林學士。
8
回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洛晚吟的話,她說沈檀讓沈乘意吃了個閉門羹,這著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畢竟沈伯父對沈檀有恩,沈乘意幼時與沈檀亦是親如手足兄弟。
按照沈檀的性子,哪怕知道沈乘意如今與相府不和,也斷然不會一點情面也不給沈乘意留。
還不待我想明白這其中緣由,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有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筆直寬闊的路上,一位穿著褴褸的老婦人橫躺在道路中間,還不時發出細微的呻吟聲,應該是有些身體不適。
見我掀開了馬車簾布,車夫連忙道:
「小姐,馬車剛駛到這裡,就見這老婦躺在路中,我們可沒碰上她。」
我擺擺手,沒有回應車夫,隻細細觀察了一下不遠處的老婦。
這老婦看起來面黃肌瘦,雙唇幹裂,氣若遊絲,但身上卻不見傷口,所以應該不是受傷,而是餓壞了。
自皇帝表哥登基以來,京中時常會開設粥棚接濟貧苦百姓。
縱使是街邊乞丐,也能隔三岔五喝上一碗白粥。
若我沒猜錯,這老婦應該不是京中百姓,多半是路上花光了盤纏,餓了許久,才會暈倒在路中央的。
一旁的車夫沉著臉,眼神有些無措,一時也不知到底該怎麼辦,畢竟這暈倒訛人的事,他也沒少聽說。
我收回目光,對著車夫吩咐:「去將這老人家扶到一旁吧,她應該是餓了,再給她買點吃的。」
車夫點點頭,隨即將馬車停靠到路旁,按照我的安排去安頓老婦了。
直到一碗溫熱的白粥下肚,老婦才漸漸有了力氣。
她滿懷感激地看著車夫,枯瘦的手指緊緊拉住車夫的衣袖,想要道謝。
但車夫卻指了指馬車,老婦人回過頭,這才看到了站在馬車旁的我。
遙遙相望,老婦人揚起一抹笑,對著我點了點頭。
我微微頷首,不做言語。
安頓好老婦,車夫回到馬車上,蹙眉道:
「這老人家也是個可憐人,說是兒媳與人私奔了,她和兒子一起來京城找兒媳,結果半路遇上賊匪,不僅被劫了盤纏,還和兒子走失了。」
「那便幫她找個落腳處吧,再領她去一趟京兆府,讓洛叔叔看看能不能幫她尋下走失的兒子。」
放下馬車簾布,我淡淡說著。
卻在簾布徹底落下的一瞬間,恍然瞥見不遠處的街角,一抹月牙白的身影一晃而過。
沈檀?
這身影,與我記憶中的他,倒是極為相似。
9
沈乘意的日子終究是愈發難熬了,府中的下人打發了一個又一個。
起初還能靠著縮減開銷維持,後來竟是到了需要變賣財物的地步。
且不說柳絮絮這段時日以來的揮霍無度,就光說關系打點,便已經花銷甚多。
為了能夠謀得一個體面生計,沈乘意沒少去拜訪京中權貴。
但凡登門拜訪,就必是要送禮打點,否則別人憑何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