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感嘆了一番,事到如今,沈乘意對柳絮絮的情誼恐怕已經所剩無幾了,除非沈乘意真能傻到極致。
倒是沈檀,自上次他說會前來拜訪後,我原以為至少也得再等上一段日子。
卻不想不出三日,他便來了。
我剛梳妝完畢,便被爹爹喚去見客,一路上見府裡的丫鬟小廝排成排往後院走,個個手裡都捧著禮盒,看起來足有幾十件。
正當我不解之時,就見沈檀同我爹爹正坐在前廳裡,他正對著我爹爹淡淡道:「一點薄禮,還請賀伯父笑納。」
我爹則是滿臉堆笑,望著沈檀樂得不行。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在心裡暗暗咂舌。
雖然沈檀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紅人,正是前途無量之時,但這登門禮,是不是也太多了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下聘呢。
「南枝,過來。」爹爹打斷我的思緒,衝我招了招手。
「爹,沈大人。」我走上前,對著兩人淺淺行了一禮。
「賀小姐來得正好。」沈檀看著我,彎著唇角,推了推一旁的食盒,道:「我記得你喜歡吃慄子酥。」
食盒裡是一碟慄子酥,色澤金黃,香味誘人,還氤氲著熱氣,一看就知道是剛出爐的。
我眸光亮了亮:「沈大人有心了。」
沈檀和我爹相談甚歡,我坐在一旁有些無聊,便一邊吃著慄子酥,一邊偷偷打量起了沈檀來。
第一眼,驚為天人,卓爾不凡。
第二眼,不僅好看還很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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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是雲錦制的,腰間的環帶鑲著淡藍的寶石,鞋上是雲紋的蘇繡,發間簪的是木簪……
這倒是有些突兀了,不過這簪子看起來很是老舊,像是用了許多年了,而且還有些眼熟。
「賀小姐這般盯著我看,可是我臉上沾了東西?」
我還沒能想起到底是何時見過那根木簪,就忽然對上了沈檀那雙深幽的眸子。
幽黑的眸子閃爍著微光,像是映照著星子的深潭,引人入勝的好看。
「沒,沒……」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多有失禮,我連忙搖頭道:「隻是覺得沈大人與從前有些不同罷了。」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輕笑道:「那賀姑娘覺得,沈某如今的變化,是好還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
從前的沈檀雖也好看,但卻不如現在這般耀眼,也遠沒有如今這般矜貴清冷。
「賀姑娘覺得好,那便最好不過了。」沈檀眉眼輕揚,眼中笑意更甚,似乎對我的話很是受用。
我被他的笑晃得怔了怔神。
這人美則美矣,但不知為何像隻花孔雀似的,老是猝不及防地開屏,實在是令人毫無招架之力。
沈檀沒有久留,和我爹寒暄了一會便起身離開了。
臨走前,他望著我,淡淡道:「沈乘意將柳絮絮軟禁起來的了,看樣子,是想等她腹中的孩子出世。」
「至於那對母子,我已經遣人將他們在京中安頓好了,他們也想等那孩子出世之後再做了斷。」
聞言,我微挑眉梢,沒想到沈檀竟也在關心沈乘意的事,一時間覺得他多了幾分煙火氣,不由得一笑:「謝謝沈大人告知。」
沈檀望了我片刻,點點頭,走了。
「女兒,你覺得,這沈檀如何。」
沈檀前腳剛走,我爹後腳就湊了過來,一邊望著沈檀遠去的方向,一邊故作深沉地捋了捋他並不存在的胡須。
「甚好。」我沒有多想,淡淡答道。
「和沈乘意那廝相比呢?」我爹又問。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說著,我捻起一塊慄子酥咬了一口。
沈乘意其人,雖也長得俊俏周正,但眼睛有點瞎,腦子也有問題,實在是虛有其表。
但沈檀不同,從年幼時,我便知他為人上進,聰明有腦子,更重要的是長得好看,隻要努力,日後定會前途無量。
現在看來,他也沒有辜負我的期待。
聽了我的回答,我爹似乎也甚為滿意,沉默片刻才低聲道:
「同樣姓沈,我看這沈檀,倒的確是更適合你。」
「咳咳咳。」
沒來得及咽下去的慄子酥嗆了喉嚨,我止不住咳嗽了幾聲。
等等!
我爹這是,看上沈檀了??
待我緩過氣來,我爹已經喜滋滋地轉身離開了,留我一人坐在前廳發愣。
看著手中的慄子酥,我沉默了許久。
嗯,還挺好吃的。
13
十二月,臨近新年,京中處處張燈結彩,天空也洋洋灑灑下起了雪,入目之處,皆是紅白相映,年味十足。
寒風凌冽,一夜之間便將滿城寒梅全都吹開了,幽冷的梅香溢滿京城。
皇帝表哥一時興起,在宮中設了賞花宴,我應邀參加。
和京中的小姐夫人們品酒闲聊,直到身子暖和起來,眾人才結伴前往梅園,賞梅弄雪才是此行的重頭戲。
除了女眷,京中不少官員也應了邀,隻不過男女分席,直到步入梅園才匯到一處。
一群官員中,我一眼便看到了沈檀。
和往日一身單色衣衫不同,今日他披了件墨色的大氅,上面繡著暗金色的竹紋,站在這白雪紅梅間,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在梅園中闲逛時,沈檀走在我邊上,冷風拂過,帶著梅香和一股子墨香,分外好聞。
「沈大人似乎很偏愛這根木簪?」我抬眸望他,饒是今日他這般華貴裝扮,頭上簪的依舊是那支其貌不揚的木簪。
沈檀腳步微頓,而後輕撫過那支木簪,衝我溫柔一笑,飛雪滿天,紅梅盛綻,這一刻忽地黯然失色。
「我初到相府時,遺失過一支玉簪,這支簪子,是一個傻姑娘為了安慰我,親手制的。」他看著我,眸光閃爍。
我一愣,腦海中猛然浮出一段模糊往事。
那時沈檀剛被沈伯父帶回相府,剛經歷過旱災的沈檀看起來面黃肌瘦,活像一個災民。
而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他發間的一支玉簪。
我自記事起,就見過無數珍寶,那玉簪在我看來普通至極,但卻是沈檀最寶貝的東西,隻因這簪子是他娘送他的。
不過後來,沈乘意調皮,趁著沈檀不在,偷偷把玩那根玉簪時,不小心將那簪子摔成了兩節,還給丟進了相府的湖裡。
尋不到發簪的沈檀著實消沉難過了好一段時日。
那時的我,眼看著沈檀好不容易長了些肉,變得好看了些,就因為一根簪子又消瘦了下去,竟是心疼的。
起初我本讓我爹爹尋了一塊頂好的玉,打兩一支價值連城的簪子送他。
但看到那支新簪子時,沈檀沒收,隻說再貴再好的簪子,也不是他的那支,或許東西是變貴了,但是那簪子的意義卻是什麼都代替不了的。
我不懂什麼是意義,又緣何一支簪子會無法替代,我隻知道,我更喜歡看沈檀意氣風發的模樣。
所以直到最後,我按著記憶中的模樣,偷來我爹珍藏多年的沉香木,親手給他雕了一支木簪子。
六歲的娃娃能雕出什麼好東西,上好的木材被我糟蹋得慘不忍睹,還讓我挨了我爹一頓訓。
但好在沈檀這次沒有拒絕,他將簪子簪進發間,眼中的愁雲散開,第一次對我笑了笑。
我望著他直發花痴。
我說:「你笑得真好看,比沈乘意還好看!可惜了。」
他揉揉我的頭,笑著問我:「可惜什麼?」
我皺著眉:「可惜我以後要嫁給沈乘意,不然我就可以嫁給你了。」
年幼時的一句玩笑,雖確實出自我本意,但這麼多年,已然被我拋之腦後,但我送他的發簪卻被他一直用著。
看著眼前的沈檀,我心生感動,但又羞愧萬分。
我當年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一想到當時我曾那麼大言不慚地說想嫁給他,我恨不能立馬找個地洞鑽進去,雪洞也行。
枉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京中閨秀的表率,號稱最是知禮得體,卻不想也曾這麼膽大妄為過。
抬眼又看了一眼沈檀,隻見他依舊眉眼含笑,看著我的眼神似乎多了幾分得逞和寵溺。
我如鲠在喉,最終還是輕嘆了一聲。
自己闖的禍,果然還是得自己擔著啊。
14
寒冬一過,積雪消融,春風溫暖和煦,最是適合嫁娶的好時候。
十裡紅妝,鑼鼓齊鳴,我乖巧地坐在妝臺前。
紅燭,喜服,還有滿屋的紅綢……處處溢滿喜氣。
我與沈檀的婚期是皇帝表哥定下的,年前便宣讀了聖旨,是御賜的婚約。
賜婚前,沈檀遷了族譜,過繼給了丞相府,認了沈伯父沈伯母當爹娘,以報當年沈伯父救他的恩情,也全了沈賀兩家聯姻的約定。
他雖官職不高,但也絲毫沒有委屈我,一場大婚,辦得極為隆重,是近十年來京中最熱鬧的一次。
進喜轎前,我偷偷卻扇看他。
他騎在系了紅綢的駿馬上,臉上是明媚的笑意,雙眸明亮如暖陽,藏不住的意氣風發。
發現了我的偷看,他揚了揚頭,有些得意,孔雀又開屏了。
我眸光掃過他的臉,忍不住揚起嘴角,正要進轎,卻忽然被人打斷了。
「南枝!南枝你不能嫁!」
周圍熱鬧的人群中,一個身影撥開眾人,徑直衝到我面前。
我眯了眯眼,看著眼前一身布衣,滿臉狼狽的沈乘意,沒有言語,隻瞥見沈檀臉上的笑意沉了下去。
周圍的人群卻早已熱鬧了起來,他們望向我這邊,七嘴八舌的小聲交談著。
見我不說話,沈乘意又上前一步,直勾勾的盯著我道:
「南枝,與你有婚約的人是我,你怎能嫁給別人?」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能聽見。
四周安靜了下來,目光從探究變成了鄙夷,沈乘意卻毫無察覺。
我抬了抬扇面,隔開他的視線,淡淡道:「沈公子莫要忘了,是你悔婚在先。」
年初的時候,柳絮絮生了, 生的是個兒子,不過可惜的是, 那孩子半點不像沈乘意,倒是和那田壯長得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聽起來,應當是上好的汝瓷。
「(我」沈乘意對柳絮絮徹底失望,將她和孩子一起趕出了沈府,田壯則在京兆府的審判下領走了孩子。
至於柳絮絮,逃出京城後, 倒是憑著點勾引人的手段, 成了一個富商的小妾。
那富商與我家倒是有些交集, 富商的正妻潑辣善妒,柳絮絮往後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
沈乘意不僅沒了孩子,就連柳絮絮也沒留住。
他回過相府,但沈伯父和沈伯母哀其愚蠢, 怒其不爭,咬定了不管他, 要他在外自己生活,多受些磨挫方能好好長長腦子。
過夠了苦日子, 他這才忽然想起, 自己曾經有一段足以讓他一生衣食無憂的婚約。
看著我, 沈乘意想再說些什麼,卻聽沈檀面無表情道:
「我與南枝的婚約, 是陛下御賜的,也得到了沈賀兩家首肯, 你若是有異議,大可去同陛下理論。」
我忍不住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把皇帝表哥推出去當擋箭牌,這事兒除了沈乘意, 怕是也沒別人敢幹了。
到底是御前紅人,腰杆真是筆直。
沈檀瞥了沈乘意一眼,帶著冷漠和不屑。
一旁的小廝們心領神會,連忙上前將沈乘意給架走。
「沈檀!你奪人姻緣,你會遭報應的!賀南枝!你背信棄義……」
沈乘意被架著,話還沒說完, 就被小廝直接捂住了嘴。
奪人姻緣?
仔細想來,沈檀這廝小算盤確實極多, 把沈伯父沈伯母都給說服了, 還幫著他撮合我們。
不過嘛,他要說我背信棄義, 我是不認的。
我們賀家,最是講究誠信二字了。
趁著沈乘意還沒被拉遠,我提了提音量:
「沈公子還不知道吧,應著如今的輩分, 往後你應當喚沈檀一聲大哥, 喚我一聲嫂嫂。」
這句話沈乘意應該是聽了個真切,不多時,他被架走的方向便沒了動靜。
而我轉身坐進轎中。
喜簾放下的瞬間,我看見騎在馬上的男子正目光溫柔的望著我, 好似我便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我勾起嘴角,這姻緣奪得,甚妙。
(全文完)